通常老师是不会轻易收弟子的,天地君亲师,恩师于弟子来说便是同父母一般的存在。若弟子做了什么不当的事,作为师父往往会受到牵连,罢官贬斥也是常有的,反之亦是如此,薛青鸾一时觉得怪异。
翰林学士裴玉卿年少成名,虽为世家子却不愿如寻常世家子那般走举荐之路,非要科举做清流,轰动一时。先帝时,这个桀骜不驯的裴家子金榜题名高中榜眼,曾为先帝侍读,也曾为还是太子的晟嘉帝讲学。
虽尚未封什么太子太傅、太子太师之类的名头,但晟嘉帝也曾半玩笑半认真的说裴玉卿是自己的半师,甚至如今几个皇子的开蒙也是由这位裴玉卿做的西席,乃是当之无愧的清流之首。
这样的人为何会收自己为徒呢?
“不愿意?”裴玉卿一挑眉,笑容看起来多少有些危险。
薛青鸾思索片刻,对她最大的坏处无非是要她站队清流。可她本就没有世家举荐,算不得世家一流,朝中也无人依附,帝王令她来国子监读书,又暗中同意这两位先生私下试探,本就是为她挑了清流一路。
她轻轻点头,“自然愿意,不过祭酒就这么收我为徒,便不怕我败坏名声?”
裴玉卿大乐,“若你是个呆木头,我倒觉得无趣了。”
见顾秉钧瞪他,他面色端正两分,“自然是要考较你的,你既然从宿州来,又才经历蛮族之祸,便以‘宿州之难何解’为题写一篇策论交我。若是满意,便算你过关。若不满意,你便和其他宗室子弟一般,三日来一次,每旬额外休三日即可。”
三日才来一次每旬又额外三日假,这一个月上课不过六七日,寻常寒门学子一旬读书都比这国子监一月的多,学得到什么?更莫说还想金榜题名了。
薛青鸾在宿州自然也曾读书,甚至学识也不差寻常男子什么,只是读书是一回事,写策论是另一回事。科举,是要写策论的。
裴玉卿这个题目薛青鸾已经思忖许久,只是能写几分深浅她心里却不算有底,用词也还需要斟酌再三,“什么时候交给祭酒?”
“三日后是国子监上课之时,便三日之后吧。”裴玉卿算了一番,笑道,“我闻青梧在宿州也曾有过麒麟子的称谓,可别想着胡乱应付,否则……”
裴玉卿的话并没有说尽,言下之意却是明白,薛青鸾也不必他说透。
“哼,说完了?再手谈一局如何?”裴玉卿和薛青鸾言谈间,顾秉钧已收拾好棋局,带着些微摆在脸上的不快开口。
裴玉卿有些头疼又无奈的模样坐下,顾秉钧蔑了一眼薛青鸾,“薛家小子,上午无事便为我二人泡茶。”
顾秉钧这样的夫子薛青鸾见过许多,固执、古板标签一样刻在身上,可他又和那些见谁都是斜眼睥睨,一身清高的人不同。尤其是他看向薛青鸾的时候,薛青鸾分明从中看出了若有若无的关切。
可她若把目光对过去,这位御史大夫眼里就又只有棋局了。
离棋桌远远的正烧着一个炭火炉,三人说了许久的话,那火也才烧热起来,在方圆几尺地形成一圈圈热浪。现下虽还没到夏日最热的时候,也算不得凉爽。让她烧水泡茶?
今晨早到国子监是第一关,是守信;问心是第二关,是赤诚;观棋是第三关,是机敏;现在算第四关?
薛青鸾点头,取了井水到炭火炉旁,煮水、温具、投茶,一番动作行云流水,鬓边不知何时就渗出了细密的汗,混着豆香鲜甜的春茶气息很快随着她的动作弥漫在小院中。
到底夏日日头烈,越临近晌午越是炽热。两个先生的年龄虽然不大,却也不比十几二十岁的少年,薛青鸾也是大病初愈,午时不到散场各自回家。
薛青鸾回到薛府就闻到一股饭香。炊烟袅袅,确实是归家之时。
新的仆人还没来得及买,薛青鸾有意请舅母帮忙从赵家选几个知根知底的,此刻便只有听雨和白术在厨房忙前忙后。听到敲门声,听雨把锅铲递给白术三步并作两步的给薛青鸾开了门。
“主人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今日去国子监入学?我还说晚些给主人送饭去呢。”
薛青鸾简单说了一下国子监的事情,便说下午要写东西,叫白术他们莫要打扰。
宿州之难在薛青鸾看来原因无非有三:一为卫所老弱充数甚至空饷大半;二为主将与一方父母之官好大喜功,又贪生怕死;三为弹尽粮绝之时,城中富商开城投降。
薛戎秦破虏等人虽无守城之能,可他们本身也不是肩负守城之责的人,故他们并非主责。
可这些是裴玉卿想看的么?是她该写出来的么?
王炳乃是首辅门生,调入京中待选京官,据说是什么求援有功,已经拟定了是礼部侍郎,就差一道圣旨。李宏战败弃城,并非小篓子竟然也只是降为千户调到涂州了事。
她不信首辅不知道王炳、李宏二人弃城之事,也不信晟嘉帝不知道。只是一个边陲小城之事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这包括她兄长薛青梧、她姐妹听雪在内的五千多条人命在帝王眼中并不重要。
“哥哥就是要保护妹妹啊。”
“活下去……”
“放了郑公他们,我跟你们走。”
薛青梧和听雪的声音在耳边闪回,偶尔夹杂着薛戎的“我们回城”,几乎要把她逼疯。
月色初上,顾秉钧从御史台回府的时候,老妻、爱女、长子幼女都整整齐齐、等着他回来一同用饭,唯独差了个混世魔王。
“顾凛人呢?”顾秉钧原本心情还算不错,见状脸又马下来了。
他妻子刘氏拉着他坐下,“一回来就黑着脸做什么?那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前些时候被陛下点入锦衣卫,如今大概还在忙?”
“越发不成体统!去梁州那地方就算了,去锦衣卫。锦衣卫是什么好地方吗!”不说还好,一说顾秉钧更气了几分。
也难怪顾秉钧生气,锦衣卫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民间,名声都说不上好。
锦衣卫乃是本朝太祖成立的一支卫队,直接听命于帝王。下设指挥使一人为首,另有指挥佥事两人,分别掌管南北镇抚司,下面又按统管人数设千户、百户等职位。
一开始不过是选一些年轻俊才,身着华服锦衣,充当各类庆典上的仪仗队,与前朝羽林卫之类的相似。到高祖之时却变了质。
南镇抚司开始在民间收集一些不满十岁的无亲眷之累的孩子,训练做死士,替帝王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或是充当皇亲的影卫,必要时为皇室赴死,影卫中尤其出众则可能被选为缇骑。
北镇抚司则主要是从帝王亲信、镇边将士中遴选,总管监察京城百官、统领诏狱之责;据说钉子遍布京中各位士大夫府邸,上至宗室百官下至贩夫走卒,无不闻之色变。
顾凛前些日子便是被调入了锦衣卫北镇抚司,成了北镇抚司千户。
顾秉钧再如何生气也改变不了自家二儿子不听话的事实,眼见着顾秉钧又要发脾气,刘氏连忙换了个话题,“你不是说要去看看薛家小子,如何?”
“青梧识礼、恭谦,年纪轻轻又经历大变,仍是再妥帖不过。可惜,被裴玉卿抢去当学生了。”顾秉钧说起薛青鸾时候显然满心欣赏,提起裴玉卿又变得有些没好气的道。
刘氏知晓自家夫君性子,这人嘴巴比什么都硬,能这么评价,想必心里是对薛家那个长子满意的。她一边给他顺气拉着他坐下,一边笑道,“裴公想必是看着你的面子。不管怎么说,也算了了你一桩心事不是?”
顾秉钧叹了口气,“可惜身子差了些,和竹竿似的,回头该叫他找京中医生看看。蛮夷之地哪里有什么好大夫?”
刘氏知道他心病,当初顾秉钧家贫,还是个孤儿,上京赶考的时候凑不齐银子,一路风餐露宿。她和老大老二也跟着吃了不少苦头。
后来在借宿破庙的时候遇到了薛家的老郡王,按理说薛郡王那样的身份、又是那样率性的人怎么也不该和顾秉钧一见如故。可他偏就说顾秉钧竹骨梅魂,一见如故,赠银赠马,助顾秉钧入京。
可惜好人不长命,家族也只剩了一个病歪歪多的薛青梧。
刘氏见状拍了顾秉钧的手,“我听老二说这个薛家的老大极有主意,何况看当初找上老二借人,一路赶来京中,是个聪慧坚韧之人,必然会康健起来。”
众人又说了几句,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顾凛才回府。
顾家一向清廉,这院子里也没几个仆从,无人通传之下,大步走进来一个黑色劲装的男子,他剑眉入鬓,眸似寒星,高鼻薄唇,面上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锐气,腰间配着一柄绣春刀,显然才下值,还没来得及换洗。
“父亲。”
薛青鸾:论文里面可以骂人吗?
顾凛:说好的狂霸炫酷拽出场呢,就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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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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