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薛青鸾来到双栖院请安的时候,宋知月正坐在院子里在丫鬟的簇拥下抱着小团儿中晒太阳,春日的阳光透过树荫落下一地细碎的光,好似给宋知月裙摆点上了珍珠,衬得她沉静如水。
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她杏眼含情,身形纤细,好似一缕烟云别有风韵。
宋知月旁边立着一个不到八岁梳着双环髻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圆乎乎的脸蛋,一脸天真,探头探脑的看着宋知月怀里的小团儿,时不时伸手试图逗弄一下,正是宋知月的女儿薛青蔓。
小团儿则宋知月怀中那不到一岁大胖乎乎的男孩,骨头还没长硬,好似有人稍微用些力就会碎掉,可他健康得很。
只是薛青鸾看来,身体健康父母慈爱就已经是一种奢侈品了。
宋知月远远见薛青鸾来院子里,脸上笑意就彻底淡了下去,“今日来得倒是早。我听闻你昨日在南院威风得很,怎么还要来北院耍耍?”
话音才落,见薛青鸾似笑非笑的看她,宋知月也察觉到自己言语间的不妥,抿唇道,“我的意思是那些人若不妥回头帮你换了省的你烦心”
宋知月向来心眼算不得大,心思也不深。她少年和表哥两情相悦却被生生拆散,耽搁十多年才得以长相厮守,长女薛青蔓也做了私生女,她对赵茹的子女自然算不得待见。
宋知月一开始曾暗地同薛家兄妹较过劲,刻意怠慢了一下薛青梧的药,薛青鸾那疯丫头竟跑到平绕最大的药材铺子赊药,口口声声的说府里不给银子,兄长病又耽误不得。
那会儿恰逢梁州卫所同宿州卫所在平饶军演,笑话就这么传到梁州甚至传到了京中让无聊的御史大夫参了一本,闹得宋知月和薛戎都成笑话。
纵然薛戎后来也曾再三解释,让薛青鸾承认是她年纪小不懂事误会了,可风言风语依然传的喧嚣尘上。
事后薛青鸾自然挨了罚,可宋知月也不敢再随意招惹她,薛青梧的药材也不敢耽误了。
待薛青鸾学会做面子工夫后,薛戎这个耳根子软的也念着到底是自己骨肉,愿意给南院一份体面。
最后宋知月只得同薛青鸾达成了各不干涉的默契。
薛青鸾见宋知月改了口,便不计较,更懒得在冯妈妈的事情上与宋知月掰扯,只道,“除了和表姑母请安外还想问父亲可在?磐石关那边出了些蛮族风声,故来寻父亲看看有无消息,好得个安心。”
宋知月提起这个就有些不快,今日天一亮宿州府衙就来了个同知,求见薛戎说有要事,可有什么要事也吞吞吐吐说不明白,只说此事不敢让第三人知晓。
按说薛戎是国公,在这宿州算得上一等一的勋贵,哪里是一个知府派来个同知就可以安排的?偏薛戎脾气好,老实的把人领到书房,呆了半天也不曾出来。
“你爹在书房呢,方才雁儿要去添茶都被门口守着的府兵拦下,谁知道什么时候出来。”
薛青鸾心知或许这八成还是与蛮族之事有关,否则何必来寻薛戎这个日常不问事的国公?
宋知月惯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子,“你若无事便先回去吧,我这里忙得很。”
薛青鸾看着这三人母慈女孝的模样,也只温声道,“表姑母说的是,青鸾屋里还有些事就不打扰了。”
宋知月点点头,“去吧。”
回到自己院子里的薛青鸾吩咐了听雪叫可靠的小丫头去门房守着,务必薛戎一出来就叫她,又嘱咐听雨先去清点整理细软干粮和薛青梧要吃的药材以防万一。
两个丫鬟都领命去办了,她深吸了口气,心越慌的时候越要逼自己冷静下来。
听雪难得见薛青鸾这模样,安抚道,“姑娘莫急,我已经差人去等着国公大人了,一有消息便会立刻知会姑娘。听雨那丫头手脚快收拾行李要不了多久,实在不行咱们去京城去江南都使得的”
薛青鸾点头心下稍安,也叹了口,“若我兄长健康或我是个男子,也是不怕的……”
听雪露出个揶揄的笑来,“不行咱们投奔姑爷去也不错。”
薛青鸾瞪了她一眼,“没影的事,什么姑爷。”
薛青鸾才出生的时候,据说薛郡王访友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一见如故的读书人。酒后兴起之下又见那读书人身边萝卜头一样的幼子看起来机灵,就说等两家孩子长大不如结个亲家。那读书人也欣然应了,后来那人高中进士入了翰林,薛郡王更觉得自己眼光不错。
后来薛郡王去世,薛戎宋知月对薛青鸾并不上心,这桩亲事便没了下文,连那读书人姓谁名谁薛青鸾都不知晓,自然是算不了了之了。
薛青鸾摇头,“投奔舅母或是去京城也就罢了,至于姑爷的事不必再提了。”
听雪本就是为了宽慰薛青鸾说的玩笑,见薛青鸾不愿听自然也不在提了。
日头渐渐移到当午,用过午膳后,小丫头便来回禀说宿州同知已经离去,薛青鸾不愿耽搁,直接去了东院的书房。
薛戎年已近四十,纵然保养再好眼尾有了细纹,偏眉宇间还是带着一股少年才有的清澈,他同薛青鸾兄妹般生了双丹凤眼,倒也看得出来当年翩翩佳公子的样子。
他喝着茶,神态怡然,听了薛青鸾的来意后摆手道,“没事,就是老蛮王去世后有个领主不服管教罢了,过几日他们的大祭司选出新蛮王也就好了。”
“至于磐石关那边没什么大事,卫所的李指挥领几个千户亲自领兵日夜盯着,不过几个小领主成不了气候。”
听闻只是小领主叛乱,宿州又如此重视,薛青鸾也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多虑了,沉吟片刻后道,“父亲此言既出,女儿也安心不少,或许是青鸾多虑。”
薛戎不知道薛青鸾这心思深沉的模样随了谁,记忆中赵茹分明是个直爽性子,他无所谓的摆摆手,“天塌不下来,该如何就如何。青梧身体不好能你又是个女子,何必如此折腾。”
“青鸾知道了。”
薛青鸾嘴上应下,心里却还是半挂着事。
时间一晃数日,边关再无其他消息传来,众人都信了知府卫所如今戒备森严,蛮族打不过来的话。
待上巳节,大概天气回暖、春光和煦的缘故,薛青梧的精神也好了不少,甚至有力气同薛青鸾一道去往城郊赏花。
宿州之地地处西南,不似塞北那般荒芜也不如江南一般温软,百姓们穿衣打扮也多少受了蛮族影响,喜戴银饰,配天青石,有的还在面上绘了祥云、如意之类的纹样,颇有些异域情调。
此处桃花开的极好,漫山遍野都是,好似把城郊都笼罩在了粉色云团的暗香氤氲之中。
兄妹俩在一株桃花树下铺了毯子,同白术、听雪、听雨等仆婢席地而坐,再远些则围了十来个便衣的亲卫。
薛青梧更是拿出许久不曾抚弄的焦尾置于膝上,指尖流转便听的琴声如流水倾泻,引得许多妙龄女子侧目。
有胆子大的见薛青鸾同薛青梧二人长得一模一样知是兄妹,红着脸折了桃花放在薛青梧跟前,不等他说话就已经羞涩的跑到一边。
“我说兄长生的好,气度好。都是坐在此处赏花,兄长便有佳人赠花,我便什么都没有。”薛青鸾忍不住揶揄了一声,引得专心抚琴的薛青梧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胡说八道什么,你兄长的身体你不知道?没的祸害人家姑娘。”薛青梧琴音不乱,这样的事说起来也无无甚悲意。
薛青鸾把玩着桃花枝,不以为意,“我听兄长这曲子气息沉稳,指不定哪天就好了呢。”
……
兄妹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可下一刻逍遥的琴声却被嘈杂的推搡吵闹打乱了。
“哪里来的乞儿,别挡在小姐身前扰了赏花的兴致。”
“让开,你们干什么?要抢劫吗!”
…
薛青鸾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队满面尘土,头发散乱狼狈不堪的人正在远处围着另一家公子小姐讨食。
国公府的亲卫早已发现异常,赶紧护在了薛青鸾等人身前,那群人见他们人多势众不敢过来。
薛青鸾仔细观察着,只见那群人唇瓣干的起了壳,足底的鞋却磨得有些破烂,有些足上已然有伤口。但他们衣服并不破烂,身材也不瘦削,显然是近些日子才遭了横难。
为首的人看起来健硕得很,背着最大的行囊,还牵着个孩子,交涉之人也是他,他声音沙哑得很,简单的梳理了头发令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说话也颇有章法。
“小姐行行好,我们不讨银钱,就讨些吃食酒水,孩子实在受不住了。”
“不给,谁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安的什么心?”那小厮不耐烦地挥手赶人。
薛青鸾见状与薛青梧相视一眼,这群人是流民,而且是逃难而来的流民。
百姓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舍弃自己的土地、家园,有了田地才能养活家人,有了家才有归处。历来出现成群结队的流民无非是灾荒战争等原因。
宿州去年收成不错不成闹灾,缘由就只剩下战乱了。
薛青鸾唤来亲卫里为首之人,“此处不好多留,我同兄长先回府。王大哥,你去买些炊饼给他们分了,再同他们探听一下消息回国公府告诉我等。”
王琚点头,吩咐其余亲卫护好主人,领着两人就去办了。
薛青鸾声音开口,声音压抑不住微微颤抖,“听雪你和兄长他们先回府里好好休息。听雨随我去府衙一趟。”
“是,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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