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长的特派员还在电梯里，就接到了电话，两分钟后，何汐总算轻轻楚楚看到了刚才围在自己窗前的那些人。

没有盛濯。

他骨折的肋骨还没有完全恢复，在护士的帮助下半靠在支起的床头上，没什么表情地安静回视。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为首的中年男子终于开口：“何汐先生？”

何汐没有力气点头，只是“嗯”了一声，男人道：“您能从植物状态中恢复过来，我们是十分高兴的，我们已经将这个消息汇报给了指挥长。您现在应该已经大体了解事发那天的状况了吧？——一个月前，总部在控制二号基地通讯线路后，对方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反攻，您当时所处的大楼由于双方炮火交战而坍塌，事后搜救人员将您从废墟中救出来，您的伤势比较严重，这个陈医生会为您做专业的讲述。

——看来是孟毓白利用那天双方谈判的机会布置了偷袭，直接在二号基地内部开战，这老头大概也是真发火了。

何汐垂眸不语，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思虑的意义了。

“现在您能够回答我们几个问题么？”

何汐：“请问吧。”

几名特派员当即打开智脑录音，何汐转头望向百叶窗，温声问护士：“可以把窗帘拉开吗？”

护士连忙小步跑过去，几下将百叶窗拉开一半，然而明明是上午，窗外的光线甚至不如室内的灯光明亮，昏沉的天空一眼望不到尽头。

特派员准备好了，问道：“能向我们描述一下那天您回到二号基地后发生的事情么？”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在您的身上发现了军用制式粒子手枪，而当时与您一同被救援出来的，还有一名已经确认死亡的二号基地工作者，经过法医检查，我们确定他是死于您的那把粒子手枪。”

何汐道：“我杀了他。”

特派员大概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还想再问什么，何汐已经虚弱地打断了他：“这件事还是请你们指挥长亲自来问我吧——不好意思，我今天很累。”

几人脸色纷纷有些难看，但对着一个刚从植物状态恢复过来的病人也没办法苛求太多，只能面色不虞地收起智脑，告辞而出。

陈医生将几人送走，脚步匆匆地回来，一进门就招呼护士道：“快把床放下来，”她看向何汐，“……何先生，你现在身体有什么感觉？如果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即使告诉我们，不要剧烈活动，你的刀口和肋骨都没有完全愈合。”

何汐想了想——不舒服的地方……还真是哪里都不舒服，头晕，喉咙痛，最厉害的是胸口，像刀割一样疼。

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知道了，谢谢您。”

陈医生给他安排好了身体检查，又叮嘱了许多，要走的时候何汐却突然叫住了她。

她讶然回头：“还有什么事情么？”

何汐苍白地笑了笑，“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您，巡察组现在怎么样。”

陈医生一怔，随即有些尴尬道：“这……上面有指示，不允许我们向您提供外界的信息……”

何汐眼睛一眨，当即明了，“好……打扰您了。”

陈医生像是想说什么，但似乎又有些难为情，何汐道：“您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陈医生勉强笑了笑，这才说：“我是想提醒您，一定不要离开这间屋子……”迎着何汐略带疑惑的眼神，她向何汐露在病服外面苍白的手腕示意一下，“您手上的东西是前段时间上边派人过来，不顾我们的反对一定要给您戴上的……你别在意，不出这间病房的话，忽视它就好。”

说完她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门。

何汐抬起手，这才发觉自己手腕上除了绷带，还有一个银白色的金属环，不到小指粗细。

一旁的小护士也盯着那只金属环，眼神复杂，不过还是安慰何汐道：“您放心，陈医生说了，不出这间病房就没事的。”

何汐对她笑了笑，没说话。

电子镣铐……何汐不知道孟毓白是怎么想的，是指望自己肋骨骨折开胸手术还能活蹦乱跳翻墙逃跑？还是担心自己手无寸铁跟特警部队大战三百回合把基地总部给炸了？

他躺回枕头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难受，光是刚才起身坐了一会儿，头脑就阵阵发晕。

简直是有病——再次昏睡前他脑子里只来得及闪过这一个念头。

*

孟毓白的正式登门是整整两个月后。

彼时何汐早就能下地活动，陈医生嘱咐他每天都要走够至少两千步，以防止长时间卧床导致的消化系统黏连。

病房虽然只有他一个人住，但毕竟也就巴掌大一块地方，来来回回千百遍，何汐已经无聊到根据自己的步距计算出房间的周长，面积，三角函数……

护士给孟毓白开门的时候，何汐正站在窗边——百叶窗起先还能拉开，前段时间被人换成了密不透风的布帘，四角都死死钉在墙上，站在窗边也什么都看不见。

何汐放下手里的不锈钢水杯，闻声回头，刚好接触到孟毓白的目光。

他面无表情，转回了头。

“指挥长您请坐……”

何汐听着身后聒噪的声音，背对着，一动不动，等大多数人都退出去，病房门再次关上，房间恢复了寂静。

谁都没有说话，偌大的病房落针可闻。

半晌，何汐终于回过身，看向坐在病床旁边的孟毓白，旁边还站着一个保镖之类的人。

“指挥长，”何汐点了点头，“您好。”

孟毓白重重咳嗽一声，脸色算不上好看。

何汐当然不知道那天指挥车里发生的事，看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说：“有什么要紧事就请直说吧——我今天还没有完成医生规定的运动量呢。”

孟毓白鹰隼般的双眼一直钉在他脸上，像是想要探寻什么，不过何汐浑身上下除了病气就是病气，大病初愈，脸眼眶都比原先陷了几分，嘴唇一张一合，之前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血色也全无踪影。

孟毓白终于收回那种目光，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你病好之后，留在总部幻研中心工作。”

何汐不想理会他，只是举起杯子边喝水边听着。

孟毓白掀起耷拉的眼皮：“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有啊，”何汐笑了笑，手腕上的金属环落入孟毓白眼底，“不过又能怎么样呢？”

孟毓白没什么表情，不过总算舒心了几分，语气也稍稍和缓，“如果你完成指定的项目任务，当然也可以得到一定的奖励——不过在此之前，何汐，你没有人身自由。”

何汐不语，半晌，指着病房的门道，语调有些无奈：“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指挥长。不过即使您不允许我离开这家医院，能不能把范围修改一下，让我可以到走廊上走一走呢？”

孟毓白冷哼：“你现在还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病房就是病房，一步也不能超过。”

何汐盯着他，那一瞬间他其实很想和程幼薇一样翻个白眼。

“好吧，”他说，“但您应该知道，人的心情太过压抑，是很难做出什么有效的工作的，如果我因为这事得了抑郁症，您也不会高兴吧。”

但凡稍微了解何汐的人，都知道这话对他来说太没有说服力——如果这世界上真有什么能让何汐抑郁的事情，那就是宋鸿慈的鬼魂半夜飘到床头逼他抽烟。

不过孟毓白偏偏就是那类最容易想不开的人，这么多年靠着降压药挺过来，听何汐这么一说，设身处地一想，倒还真觉得这种压抑的环境容易令人抑郁。

孟毓白眉头皱了起来，何汐不清楚他在做什么激烈的心理斗争，总之指挥长大概考虑了三十秒，终于缓缓说道：“……你现在可以提出一个要求——仅限一个。”

何汐震惊之余，想都不用想，脱口而出：“我要见盛濯。”

孟毓白一听“盛濯”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浑身根根神经都紧绷了，条件反射道：“不行！”

何汐挑眉：“您说我可以提出唯一一个要求……”

孟毓白脸红脖子粗，憋了半天：“……不行，换成别的！”

何汐咋舌，“那打个电话总可以吧，”他抬头看了一眼时钟，“而且现在是午休时间，正好不打扰他工作。”

指挥长脸上没有表情，但何汐几乎能切身感受到他心里的惊涛骇浪，当他默数到第五十个数的时候，孟毓白终于咬着牙说道：“电话，限时五……三分钟。”

旁边的手下立马用智脑拨号号码，按下拨通键和免提。

对面嘟嘟嘟响了许多声却没人接听，孟毓白道：“看来他在忙——我看你还是换成别的……”

“滴——”电话接通，对面传来盛濯平静中带着几分诧异的声音，“喂，指挥长有事找我？”

何汐眼角笑意没掩住，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打断了其他人的话：“指挥长没事，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