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瑄的动作活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似的,眼睛都忘了眨,那边蒋镕正面带笑容介绍道:“邱瑄,这是何汐先生,他是……”
剩下的字句自动在邱瑄耳中消了音,只有“何汐”那两个字无限放大循环,挑战着他身体中每一根战栗的神经。
那一刹那,他脑海一片空白,甚至本能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恐惧使邱瑄几乎难以思考,可面前半米处,那张带着微笑的俊美面容才真正如同魔鬼一般,使他浑身上下的神经末梢都在同一瞬间,颤抖着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邱瑄,邱瑄?”蒋镕发觉他面色不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我说的你听见了吗?”
世界骤然清醒过来,邱瑄浑身一颤,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定力,才绷紧着嘴角,点了下头。
蒋镕目光露出微许忧虑,直觉邱瑄今天有些怪,道:“你身体不舒服?可以请假休息一天,不要硬撑。”
邱瑄脸上已经看不出异常了,只是面色还有些发白,气氛僵硬一瞬,何汐温和笑道:“要是生了病,的确不能硬撑。”
邱瑄呼吸有些凝滞,看着何汐,目光却不自觉地躲闪。
何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蒋镕说:“对了,蒋主任,刚才我来的时候,和幼薇通过电话,我顺口问了一句,她说她有事找你,正在来研究所的路上,不知道现在到了没有——您要不要去看看?”
蒋镕霎时一惊,“幼薇有事找我?”他眼中闪过喜色,连忙整整衣领,对两人道,“那真是抱歉,我失陪一下——邱瑄,你在这先陪何先生聊聊天,我稍后就回来。”
蒋镕步伐匆匆推门而去,邱瑄下意识喊道:“你等……”
“他等不了。”
身后何汐的声音传来,“他喜欢程幼薇,等不了。”
邱瑄霍然转身望向他。
何汐双手插在兜里,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但是你应该理解不了吧,你理解不了人类正常的情绪,喜,怒,哀,乐,也理解不了爱情。”
他的声音冷静中带着一丝冷漠:“你的全部情感,都来自于对别人的嫉妒——邱瑄,我说得对么?”
邱瑄白净的脸上闪过一瞬的五色交织,他嘴唇狠狠一抖,“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在人前一向文雅安静,这种近乎狰狞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身上,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何汐曾经自以为对他还算熟悉,此刻却只是冷眼看着。
他说:“你认为这是乱七八糟么?邱瑄,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只会对我喜欢的人说乱七八糟的话,对你这个人,我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邱瑄脸色倏而红白交错,刚要开口,何汐已经淡淡打断了他:“你想问的,我都告诉你——我当初进了旅幻门不假,不过运气好,前段时间被人救出来了。还有,我来这里,是经过江延允许的。”
“以及,”何汐忽然嘲讽一笑,诚恳道,“如果你觉得我那时候抢了你的风头,让你这颗金子没能发光的话,我可以道歉——其实我每天都不想工作,更加无意出什么风头,有一个人愿意代替我的位置,而我却没能及时退位让贤,这一点是我的错。”
邱瑄完全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双眼不禁瞪大了,何汐道:“不过,即使我有错,莉莉对你还是无可挑剔的吧。她因为你告密而死,邱瑄,你看着我,你真的不打算向她道歉么?”
邱瑄神色蓦然一紧,下一刻,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摇着头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转身大步向门边走去,“蒋镕!蒋……”
他声音陡然止住,双脚像是被铁箍箍住一样定在了原地
面前厚重的木门上,无声飘落下来无数木屑,纷纷扬扬,仿佛漫天碎花。
邱瑄骤然回头,何汐就站在他身后,双手平举着那把粒子枪,深黑的枪口反射出冷然的光。
“你……”邱瑄胸口止不住地剧烈起伏着,“……江延给你的枪……”
何汐淡淡一笑,点头:“是他给我的。别转移话题——向莉莉道歉吧。”
他镜片后面的双眼几乎带上了几分温柔的笑意,悦耳的声音蛊惑人心一般,“道个歉吧,邱瑄,时至今日,我早就不要求你做别的了。”他重复道,“道个歉吧,一句话就好。”
邱瑄喃喃地说不出话来,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无处可逃,喘息良久,终于妥协一般,“我……我道歉……”
何汐眼神清亮安静:“向谁道歉?”
“莉莉……杭莉莉,”邱瑄被逼问得额头汗都下来了,“我向杭莉莉道歉……”
“咔嚓”一声,那声音几乎微不可查,可在空旷的办公室内却被数百倍地放大。
何汐松开扳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空气恢复了沉寂。
邱瑄脸上还带着刚才的狼狈表情,站在那里,仿佛只是在发呆。门外脚步传来,蒋镕恰巧推门进来,何汐手中的枪已经没入了宽大的衣袋。
蒋镕不解道:“何汐,我刚刚给幼薇打电话,她说她没有来……”
话音未落,邱瑄的身体晃动一下,继而颓然向后撞下来,轰然落地,眼镜掉落在一旁,镜片碎裂四溅。
何汐俊美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安静站在那里,仿佛面前这一切全都与他无关。
蒋镕喉咙里像是塞了鸡蛋一般,目光怔怔在何汐与地上之间转了几个来回,指着何汐,“你……你……”
何汐的笑容完全无所谓:“是我杀了他……打电话叫人来抓我吧。”
蒋镕红着眼眶,剧烈喘息着,不等他说,已经抬起手腕飞快开始拨号,可滴滴几声过后,电话中竟提示无信号。
何汐这次也有些惊讶,不过他有些懒得管了,活动一下刚才举枪举累了的手腕,自顾自走到办公桌旁,仿佛这是自家真皮沙发一般往人体工学椅上一坐,微仰着头开始闭目养神。
那边蒋镕顾不得其他,接连着又拨了几个号码,无一例外都提示信号中断,像是进了无人区一样。
蒋镕面色阴沉地将智脑一摔,想要先过去将何汐制服住——虽然对方好像根本没有任何要逃跑的打算——但这种信号全无的情况实在太过诡异,他只得暂时放下这边,匆匆走出门想查看怎么回事。
“咚——”
大地剧烈震颤一下,建筑物轰然坍塌的巨响自远而近传来,蒋镕脚步霎时一顿,何汐也睁开了眼,转头看向窗外。
原本就阴沉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被一层黑压压的乌云遮住了。
再仔细一看,那并不是乌云,而是数量多到足以遮蔽天日的无人机和直升机的组合编队。
办公室内的喇叭一阵刺耳的鸣叫,下一瞬,孟毓白熟悉的声音直透扬声器传来:“二号基地现已被我方全面占领,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轰!”的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何汐眼前一阵天摇地动,继而天花板上粉末簌簌抖落,半秒之后,吊灯哗啦砸地,整面承重墙伴随着钢筋石块挤压碎裂的声音,迎面倒了下来——
*
……
“……血压正常……”
“……准备静脉注射……”
意识模糊中,无数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徘徊,何汐似乎短暂地睁开了眼,然而下一瞬就被无影灯刺眼的白光晃得眩晕,不等他听清四面八方的喧嚷,思绪就再一次沉入到了深海之中。
只有恍惚中的那么一瞬间,他脑中闪过一个格外清晰的念头——盛濯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吧……
走廊上,“嗒嗒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陈医生熟悉的声音隔着病房门传来:“病人这些天的情况已经比之前大有好转,但是开胸的预后状况仍然不算乐观,可能会长时间地持续目前这种植物状态,具体能否恢复受到许多复杂因素的影响……”
何汐恍恍惚惚地想:这说的是我?
不等他迟缓的思维给出一个答案,门已经被轻轻推开,听不清是几个人先后而入,总之何汐在一片黑暗中感觉到自己床前一下挤满了人。
有盛濯吗?他想要睁开眼看一看,可是眼皮不受控制,仿佛神经末梢被割断了,那感觉有点类似于睡觉的时候鬼压床。
一个没听过的中年男声说道:“陈大夫,你能给我们一个大体的猜测吗?醒来的概率大概有多少?——你知道,指挥长派我们来,我们是需要给出一个交代的。”
陈医生有些为难,“这……根据我们专家组的会诊,患者胸部遭受重击而导致心脏骤停,异物刺穿心包,手术之后能够维持生命体征已经相当幸运了,我们认为恢复的概率比较低,一定要给出一个数字的话,那就是概率在百分之十以下,不会再高了。”
另外几人沉默片刻,刚才说话的男子又开口:“知道了,我们会如实向高层转达的——请您务必密切观察这位病人的情况,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放弃治疗,一旦情况有变,请立即向我们传达。”
几人又相互交谈几句,先后离开了病房,脚步渐渐远离。
陈医生和另外几名医生送走上面的人,彼此说着话往回走,压低的谈话声在ICU走廊里回荡:
“到底是什么人,上面这么重视……”
“不是E巡察长的爱人么……”
“都一个月了,还是没什么好转的迹象……”
几人挥挥手各自去忙了,陈医生夹着文件夹经过护士站,对护士交代了几句。
正在这时,护士站的呼叫铃声响了。
护士有些诧异地低头看去,眨了眨眼睛,愣住了。
陈医生:“怎么?”
护士结结巴巴指着虚拟屏幕上显示的床号,“3……302?”
陈医生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不敢置信地望向虚拟屏,“302”三个数字清清楚楚地写着。
她扭头就往走廊深处走过去,刚才出来的302房间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她一步跨入,只见洁白的病床上,何汐正缓慢地从床头呼叫按钮上缩回手,看见她进来,艰难地挤出一个没有任何血色的微笑:“渴了,有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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