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谢牧庭把躺椅搬去了凉亭里，赵北辰躺在上面晒太阳，手边摆着瑶珠切好的蜜瓜，吃两口瓜果，惬意地翻阅着那文字浩瀚如烟的家规。
早晨敬茶时给各房长辈请过安，午后府里的弟妹们过来拜见，不知是听了谁的吩咐，人数整齐，均在申时来，连那襁褓中的婴孩都被奶嬷嬷抱了来。
齐嬷嬷远远看着就知道不对劲，人多必生事，不生事也必有闲话。
赵北辰懒躺着不起身，打量着庭院里的年轻儿女。
谢坤十三子七女，谢槐三子四女，谢麟二子，谢巍尚无子嗣。
赵北辰吃了口蜜瓜，笑道：“咱们府里子嗣绵延，咱爹立了大功。”
谢牧庭站在旁边噗嗤笑了一声。
谢麟次子谢夕丰在旁窃窃私语道：“还当是从前怡亲王那光景呢。”
谢晨丰粗声粗气道：“既然已经见过，长嫂若是无事，我们先回去了！”
“别着急，来都来了，顺道帮我些小忙。”赵北辰坐起身，指了指东厢那两间房，冲谢牧庭道，“你领他们过去，把我的嫁妆箱笼收拾了，还有昨日太子与安亲王送来的东西也一并收拾了，制冬衣的料子挑出来，女子的钗环首饰也挑出来，瓷器古董挑一些拿去屋里装点，小件的家具也挑一些拿出来用。”
谢牧庭哑然失笑，众人亦是面面相觑。
赵北辰举起家规绸布，指着上头的蝇头小楷道：“先敬父母，后敬兄嫂，我没看错吧？”
谢晨丰道：“长嫂没看错，先敬父母，父亲母亲希望我用功读书，我今日已出来太久，该回去读书了！”
赵北辰醍醐灌顶道：“明年科考，我倒是忘记了，见你成竹在胸，想来不是探花也是榜眼。”
众人笑成一团，三房除了那填方夫人外，剩下都是粗人，舞刀弄枪最是厉害，读书不过是自欺欺人，谢晨丰今年二十，其母早逝，临终前希望两个儿子走科举之路，少些杀戮之气，谢麟为成全夫人意愿，押着两个儿子读书到了今日，却不见半点火候。
谢沁芳苦着脸，颇有些不自在，却也没说什么，长房这一脉以谢牧庭马首是瞻，纵然不喜这位兄嫂，却也不想下了谢牧庭的面子。
却是二房几位姑娘扭扭捏捏，谢蕊香摇了摇扇子道：“我自小没干过粗活，想要什么唤嬷嬷去拿便是了，长嫂何苦为难我们？”
赵北辰乐道：“瞧你这话说的，好似我从前是干粗话长大的，你既不愿意帮忙就快些回去，谁也不拦着你，改日你出了嫁，我自然好好送你一份嫁妆。”
谢蕊香惊愕地瞪大了眼：“你敢威胁我？”
赵北辰纳闷道：“难不成还讨好你吗？”
“你如今不过是个庶民，哪里来的底气这般嚣张。”谢蕊香眼眶通红，“我这就去告诉祖母！”
话音刚落，月拱门里走出一人来，那人走得慢，张头望脑，怯怯地攥着手，见庭院中站满了人，忽然又站着不动，慢吞吞往后退了两步。
众人倏然跪了下去，齐声请太子妃安。
赵北辰懒洋洋坐起身，笑道：“行舟，你来啦。”
夏行舟忙不迭叫他们起来，走去赵北辰身旁，小声问道：“怎么这么多人？”
“请你来帮我收拾嫁妆箱笼，怕你忙不过来，特意帮你找了几个帮手。”赵北辰笑吟吟道，“从前你是赤子，我是外男，不宜多见，如今不同了，你我皆是赤子，多亲近也无妨。”
夏行舟连连点头，卷起袖子道：“我不好出来太久的，赶紧收拾吧。”
“不妨事，你慢慢收拾，收不完......”赵北辰转头看向众人，“明日我请安亲王来帮忙。”
众人敢怒不敢言，哪里能让太子妃干这些粗活，但凡传到太子耳朵里，所有人吃不了兜着走。
“没几件东西，我们去收拾就行了，北辰，你陪太子妃喝茶吧。”谢牧庭拍了拍谢晨丰的脑袋，把人都叫去库房里。
夏行舟原想跟上去，被赵北辰按进椅子里。
赵北辰问道：“你来时可曾见过老夫人？”
夏行舟摇头，见桌上有蜜瓜，慢吞吞吃了一口。
“老夫人知道你过府，一会儿还得来拜见。”
夏行舟连忙摆手：“不用过来了。”
赵北辰派春旺去传话，让老夫人安心歇着腿脚。
那厢，谢晨丰气闷不已，愤愤道：“一点小事就要把太子妃搬出来，小题大做！”
谢牧庭一巴掌糊在他脑袋上，沉着脸瞪了他一眼。
谢蕊香怒视谢沁芳道：“还不是怪你！若你当了太子妃，我们何必被他使唤！”
谢沁芳嗫嚅道：“怎么又怪我......”
眼看主子们在库房里收拾嫁妆箱笼，长静阁的奴才们便再也坐不住了，忙不迭要去帮忙，却被齐嬷嬷拦在身前，齐嬷嬷冷笑道：“尔等粗手粗脚，夫人的嫁妆岂是你们碰得的？”
赵北辰吃了盘蜜瓜，喝了两盏茶，嫁妆便收拾的差不多了。
拢共才六十四抬，合计十万两的东西，二十几人收拾，虽是有些乱糟糟，可转眼也收拾完了。
少爷小姐们气喘吁吁回来复命，赵北辰犹然躺在那躺椅上，眼神睥睨，嘴角勾着笑。
“齐嬷嬷，把刚才收拾出来的料子分下去，布料每人五匹，钗环首饰每人三件。”赵北辰喝了口茶，笑吟吟道，“今日多谢各位弟妹帮忙，若无事就回去吧。”
众人隐忍着怒气，各自领了赏离开，小姐们来时带了贴身侍女，少爷们却是空身来的，谢晨丰捧着那些女儿家的玩意，出了长静阁便扔在了地上，怒气冲冲道：“谁要这些嗟来之物！”
“你们三房无女眷，自然是不稀罕。”谢沁菲方才一直未出声，她是谢坤宠妾所生，年岁较谢沁芳更长，如今已到了出阁的年纪，每日都在为嫁妆发愁，闻言气恼道，“你不要就拿来给我！”
谢晨丰捡起后往她手里一送，还未等她拿稳，便转身离开。
谢夕丰看了看他兄长，也将手里的布料首饰都给了谢沁菲，随后跑着去追谢晨丰。
谢沁菲来时只带了一个老嬷嬷，两人四手抱不过来，跌跌撞撞往回走。
赵成岚得知夏行舟出府，马不停蹄来接人，步入长静阁时，夏行舟趴在凉亭里的躺椅上睡着了，他侧着身体，微微打着鼾，牵动起鼻翼，浓密的睫毛簌簌地颤动。
赵成岚怒气凌人，他将赵北辰逼近角落，压低声音道：“你想如何与我无关，再敢把舟儿牵扯进来，休怪我无情！”
赵北辰咧嘴一笑，拉长嗓子喊：“行舟！起来了！”
夏行舟茫然坐起身，撩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赵成岚敛起怒气，转身向他走去，搂了搂他，含笑道：“天快黑了，我来接你回去。”
夏行舟望了眼天色，漫天橘红，他着急道：“我原本打算早些回去的，也不知怎么睡着了，我今日的字还没写完，是不是耽误你的差事了？”
“没有。”赵成岚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不着急这一两日，明日再写吧。”
“赶紧回去吧。”夏行舟掀开腿上的薄毯，“回去还来得及写几个字。”
赵北辰殷勤地送他们出门，看着两人上马车，对赵成岚的怒气视而不见，负着手笑吟吟道：“我赵北辰天生就有趋吉避凶的本事！”
谢牧庭无奈道：“你今日这一闹，明日府里就乱套了。”
赵北辰笑得一脸狡黠。
果不其然，这镇国公府当夜就闹起来了。
先是二房里的闹了起来，尤二夫人去向老夫人哭诉，说是赵北辰放着府里的嬷嬷侍女不使唤，叫了少爷小姐们去干活，几个女儿也跟着煽风点火，只字不提那些布料首饰。
跟着便是谢坤后院起火，他妾室众多，也并非个个都有子嗣，赵北辰分下去那些布料首饰都是极品，少说也要上千两银子，这府里每月份例银子才几两，谢坤再宠她们也没有花不完的金银，苦熬几十年也熬不出上千两，那不受宠的小妾得幸生了个女娃娃，抱着往长静阁走了一圈，回去竟比她们还风光，她们没道理问谢牧庭与赵北辰讨赏，便缠着谢坤闹，谢坤实在没办法，答应了明日领她们去向赵北辰请安。
这两边还没闹完，小姐们又闹了起来，赵北辰送他们的首饰都装在木盒子里，当时也不曾仔细看，回去一比较才知天差地远，有人拿了米粒大的珍珠耳环，有人却拿了颜色碧绿的翡翠镯子，同胞姐妹间尚且要攀比，何况是不同姨娘生的，当下就哭闹了起来，叫嚷着要换，把谢坤叫了去主持公道，谢坤素来疼爱子女，可他也没办法，那头姨娘没哄好，这头女儿们也安抚不住。
曾大夫人万万没想到，这赵北辰才来第一日就把后院搅得天翻地覆，她心里何尝没有气？镇国公府后院人多难管理，若是胃口养大了，再多的金银也不够使。
赵北辰躺在床上，架着二郎腿，用蒲扇悠悠扇着风，感叹道：“不患寡而患不均，此言差矣，该是，患寡且患不均。”
谢牧庭从浴间出来，赵北辰立刻将二郎腿放下，斯斯文文躺好，冲他笑笑。
谢牧庭弯腰亲了亲他的额头，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木盒递给他。
“又给我做什么好东西了？”赵北辰盘腿坐起身，接过木盒打开来看，两间店铺房契，几万两的银票。
“我姨娘从前在祖母院里伺候，生下我之后，祖母送了她两间铺子，银两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府里规定，俸禄上交官中，赏赐可自留，夫人拿去用吧。”谢牧庭坐到床边上，抱着他道，“年节里若有射柳，我再去挣赏银。”
赵北辰笑而不语，收起那盒子，道：“明日你就回去办差，府里的事情不必你管，我若连这些虾兵蟹将都收拾不了，也不配再姓赵。”
谢牧庭抱着他躺下，落了帘子道：“轻点收拾我父亲。”
赵北辰乐不可支笑了一会儿，窝在他怀里道：“今日那小木头倒是乖巧，温温吞吞一句话也不说。”
“牧屏性格柔软，很懂事。”谢牧庭翻过身，压在他身上去亲他，将他轻薄的中衣蹭得凌乱不堪。
赵北辰躲了躲道：“你从前装得像个正人君子，如今原形毕露了！成日里只想着这件事！”
“是夫人教我，与心上人行鱼水之欢是天经地义之事。”谢牧庭亲了他两口，支起身体凝视他微红的脸颊。
赵北辰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柔声问道：“你在绀槐州这些年有没有什么老相好？”
谢牧庭摇头。
赵北辰哄着他道：“不许瞒我，你说就是了，我又不小气。”
谢牧庭躺了下去，与他并肩靠在一起，望着床幔道：“我一个人自在惯了，不曾想过这些，那日在夏府见到你，方知情之所钟，最是猝不及防。”
赵北辰支起身子，望着他笑：“那就好，免得我大开杀戒嘛。”
谢牧庭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又胡说八道。”
赵北辰趴在他胸膛上，环住他的腰身道：“你与谢坤像是两个模子刻出来的，他贪图美色，你却清心寡欲，说来也是奇怪。”
“是吗？”谢牧庭眼神幽深望着他。
赵北辰翻身捂住头：“睡觉了！”
谢牧庭从身后搂住他，笑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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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