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中秋后的第三日,镇国公执意将谢巍赶回稻香州,谢巍在庭院里跪了一宿,苦求镇国公让他留下,陪父亲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镇国公晨起将谢巍叫进房,他看着谢巍犹且年轻的面庞,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牵动起无数褶皱,“我素来将你与老大他们相提并论,却忘记你也不过才二十出头,比牧庭还小几岁。”

谢巍眼神灰暗,连夜的跪拜令他憔悴不堪。

镇国公声音颤抖道:“太医也说了,为父尚有几月寿命,未知几时去,稻香州是鱼米之乡,举国州县中最富裕最安定的地方,你是稻香州驻地侍郎,三品正都统,半步行差踏错就会被人拉下马,为父不想在黄泉路上还为你的前程担忧,巍儿,你明白吗?”

谢巍浑浊的眼神中逐渐有了几分清明,那被封尘了已久的孺慕之情在那一瞬间突然破土而出,他捂着脸泪水涌作,脑袋埋在床沿上,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

镇国公轻拍他的后背,像儿时那般一下又一下,宽厚的手掌落在他脑袋上,仿佛遮天蔽日一般,可以替他挡去所有的风雨。

“为父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你才二十多岁,与孙儿们差不多的年龄,便想你顶天立地,如长辈般行事,是为父没有体谅你的心境,是为父......”镇国公禁不住流了一滴眼泪,“是为父......”

“父亲!是我错,是我小鸡肚肠,是我没有体会您的苦心。”谢巍哽咽不止,四个孩子里只有他远在稻香州,他总以为镇国公不需要他在身边尽孝,他总以为自己可有可无,可如今他才逐渐明白,父亲将最好的给了他,远离皇城纷扰,安定无战事的鱼米之乡,是父亲给予他最温柔的照拂。

谢巍擦干净眼泪,跪在地上重重磕头,哽声道:“孩儿明白了,孩儿即刻回驻地,望父亲......望父亲珍重......”

镇国公眼神慈爱望向谢巍,这将是他与幺儿所见最后一面,从此天长地远,天涯各方。

*

镇国公重病倒下,皇城里的风向一夜变了天,再也无人提及谢坤那些腌臜事,镇国公病倒的月里,国公府又恢复了往昔的‘热闹’,来国公府探病之人络绎不绝,既有来探他病情虚实者,也有人想趁最后时机托国公爷帮忙,更有陈年旧友闻讯从各地赶来,为见他最后一面。

十月里,又是桂花漫天时,镇国公府里哀嚎声仿佛要撕裂天际,整个皇城里弥漫着挥散不去的哀痛,前来吊唁的宾客们将前院堵得水泄不通,百姓自发而来,万里空巷,西城只闻啼哭声。

老夫人哭噎了过去,被人送回伴月阁休息,她躺在床榻上,摩挲着身下微有些毛糙的被褥,感慨道:“你们祖父虽是武将出身,可心思比谁都细腻,年轻时便如此,连故去也怕咱们承受不住,提前两月病了下来,安排好了所有才去侍奉先祖。”

众人披麻戴孝跪坐在床边,眼泪簌簌往下落,个个哭得眼睛红肿。

“老四回来了吗?”老夫人恢复了些精神,环顾四周,忽然问起。

谢坤张了张嘴,正欲说话,赵北辰打断他道:“四叔着急回来,沿途奔波疲累,不慎从马上跌落,摔断了腿,郎中说要休养数月,暂时回不来了。”

老夫人听罢没说什么,除却谢巍,护国公府那三位驻地兵部侍郎也不曾来吊唁,州县上的将领非召不得回皇城,只要圣上准许,别说是摔断了腿,哪怕只剩一口气,就是让人扛着,他们家老四也不会耽搁。

谢牧庭道:“祖母安心修养,明日圣上亲自来吊唁,届时还需祖母接驾。”

老夫人慢吞吞把身体窝缩进被子里,侧过身道:“我睡会儿,你们安心去吧。”

众人缓缓向外走去,待出了门,谢槐方睨向赵北辰,轻蔑哼了一声。

谢坤往前挪了挪身子,挡住谢槐的视线,对谢牧庭道:“我们先去正堂守夜,你们回长静阁吃点东西,一会儿再过来。”

谢牧庭颔首,与赵北辰并肩往回走。

长静阁里,小和尚正在念经,见两人回来,立刻跑去小厨房端了两碗面出来,颤巍巍捧到桌上,甩了甩酸痛的手,一本正经道:“阿弥陀佛,施主请吃面。”

赵北辰笑道:“不会是你煮的吧?”

小和尚腼腆地笑了笑,双手合十鞠躬离去。

谢牧庭情绪低沉,声音若有似无道:“本以为祖父身体康健,却不想说倒下就倒下,我回来这两年也不曾在他面前多尽孝道。”

他低头吃了口面,垂首的瞬间,眼泪滴进面汤里,旋即消失不见。

赵北辰握住他微微战栗的手掌,温声道:“牧庭,人生在世终有一别,国公爷先于我们走完了他的一世,仅此而已。”

谢牧庭苦涩点了点头,他反握住赵北辰的手,惭愧道:“祖父过身,兵部势力动荡,圣上不准小叔回皇城吊唁,未必是想为难他,二叔不知其中原委,你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他不知国公爷临终前将所有虎符尽数交回给圣上,如今谢家兵部势力联结被打断,五位将领各自为营,北远侯与我舅父都等着瓜分谢家兵权,小叔此次若是回来,兴许再也回不去了。”赵北辰笑道,“若终究逃不开这些尔虞我诈,就让你我在命运沉浮中携手共度,好好与这世道斗一斗。”

赵北辰隐约感觉到了危险逼近,镇国公之死或许与赵长生没有直接关联,可从谢坤被下药,到曾大夫人流产,再到城中流言蜚语漫天,直至谢槐要分家,国公爷终是支撑不住倒下,背后一直有一双手在推波助澜,那人从不将棋子落在绝杀之处,而是落子在不痛不痒的地方,以一石激起千层浪,最终引发滔天巨啸。

齐嬷嬷敲了敲门,走近赵北辰道:“安亲王与沈大人来了,世子爷请您过去见见。”

“前院人多,请他们来长静阁坐坐吧。”

*

赵念安今日穿得素净,沈容更是还在孝中,二人上完香后由侍从引着去了长静阁。

秋日里天凉,桂花香弥漫,四人坐在凉亭里安静喝茶,谁也没有先出声。

赵念安时不时瞥一眼赵北辰,欲言又止了半晌,又看沈容。

赵北辰抬眼看向赵念安,无精打采道:“有话就说。”

赵念安闷声道:“昨日,我入宫去向皇祖母请安,皇祖母许是因为缅怀国公爷,触景生情,忆起四弟......”

赵北辰倏地拧起了眉,冷声道:“太后想召他回皇城?”

赵念安神情淡然点了点头。

沈容放下茶盏,浅笑道:“太后年纪大了,思念孙儿也无可厚非,四皇子在大钟寺住了十年,如今也到了开府领差事的年纪,常住寺庙终归不是长远之计。”

“少顾左右而言他,当年瑄嫔毒害二哥,又嫁祸给我母妃,若非父皇圣明,如今被满门抄斩的就是霍氏宗亲。”赵北辰讥笑道,“四弟纵然无辜,可如今召他回来的是皇祖母!她将我与二哥置于何地!”

沈容含笑道:“四皇子与你们有何区别?都是太后的孙儿,圣上的龙裔,他在大钟寺住了十年,已是委曲求全,长生如今都回来了,太后又岂能对这孙儿置之不理?”

赵北辰怒目道:“你这意思,好似是我将他赶去了大钟寺,刻薄他至今!”

沈容笑笑不敢说话。

赵念安见桌上有蜜饯,他随手拿了一颗来吃,咀嚼了半晌道:“说到底,你就是在意皇祖母与父皇不疼你。”

赵北辰被他踩了痛脚,顿时涨红了脸,气恼道:“回来就回来,与我无关,给你下毒的人是他娘亲,你都不计前嫌,我有什么话好说?!”

赵念安不知在想什么,随意点了点头。

镇国公府办丧事,赵北辰有许多事情要忙,赵念安稍坐片刻便离去。

待上了马车,赵念安方说道:“其实我如今身体也大好了,也不气四弟什么,只是我寻常就不与弟妹们亲近,也不想让他们觉得我好欺负。”

沈容噗嗤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赵念安嗔怪地瞪向他。

沈容握着他的手,含笑道:“夫人说的是,夫人说得有理。”

“我与北辰一起长大的嘛,自然与他更亲近,他自去年被贬为庶民,接二连三发生许多事情,如今还有四弟给他添堵,我虽然不迁怒四弟,可世人皆有亲疏远近,我也不例外。”

沈容若有所思道:“看看再说吧。”

赵念安抬眼看他,缓声道:“北辰如今无爵位在身,我担心他受人欺负。”

沈容捏了捏他的脸道:“你保全自己,才能保全他。”

赵念安纳闷道:“还有谁要害我不成?”

“自然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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