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圣礼”,其本身就有着政治上的考量,所谓的繁复礼节,其目的也不过就是在人心里搭建起高台,使人生出敬畏。
大祭司披着繁琐厚重的外衣,手臂上脖子上也垂挂着银白色的饰品,薄薄的白纱从头顶披挂下来,模糊了他的眉目,全身上下无一不透露着圣洁和神秘,仿佛是一个古老的符号。
他站在神像前,灰蓝眼瞳沉静地低垂,向圣洁的石像低下头来行礼。
这片大陆上是没有什么“神”的,所谓的“神像”,塑的是第一任大祭司。当年恶兽入侵王都时,他与众人合力击退兽潮,并以自身为代价在北地边境制造出守护结界,为王国开创出了一段可贵的稳定发展的时间。
也是从那时候起,“大祭司”不再成为他一个人的称呼,一代代的祭司们画地为牢,自困于圣塔之内,以自身作为结界的一环,维护着他在圣塔中留下的结界体系。
可是随着一代代过去,事情渐渐变了模样,作为原国家主要支柱之一的“大祭司”因为困于圣塔,渐渐失去了权力,成为了类似吉祥物的存在,只有在这种礼仪的时候才会被拿出来撑场面,被当做某种“工具”和“象征”高高地圈养起来,基本上没有任何话语权。
——大祭司从一旁的侍官手中接过一盏洁白的琉璃杯,杯中液体澄澈透明。
白纱轻摇,他缓步走向单膝跪于地面的希瑞。黑发少女一身莹白铠甲,眉目英气,不像其他受礼的人那样惶恐地垂下头等待,而是抬起头来目视大祭司。
大祭司的身上再没有一丝一毫私下时的活泼自在,一举一动皆有着一种高高在上的遥远和尊贵,白纱后面,他的脸庞呈现出一种冷漠的慈悲,却显得有些虚假。
他走到她面前,双手持了杯子,微微屈膝,一声不发地递给她。
少女忽然感到有些憋闷,她压下这种不明不白的感觉,低下头来双手高举,接过琉璃杯,慢慢拿到嘴边。
澄澈液体摇晃,反射出圣塔中的白光,无端显示出一丝异样。
“咕咚。”
她喝了下去。
没有什么味道,的确味如白水。
圣塔角落忽然发出些细碎声响,大祭司忽然眨了眨眼,动作极其轻微得顿了顿。
希瑞注意到了,她不动声色地把干净的杯子放在地上,按照侍官的教导完成了圣礼剩下的步骤。
“大祭司。”
被侍官们簇拥着正要走上楼梯的大祭司被身后的声音叫住了。他顺从地转身,面向发声者,听见那人别有意味地说道:
“大祭司真是心善啊。”
大臣兰瑟眯起眼睛,一边说,一边向他缓步走来,如同一只不怀好意的恶狼。
四周的侍官们连忙低下头来给他让位,如同一群顺服听话地羊群,任由他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大祭司的面前。
大祭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平日里常常笑着的人冷下脸来,眉目间生起冷漠意味,他一点点把盖在面前的白纱扯了下来,露出一张漠然的脸。
“我是按“惯例”办。”
他简短地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兰瑟与他危险地对峙,盯了他半晌,目光落在他那一双过分澄澈的眼睛上,嗤笑一声,态度忽然软和下来,退了一步,装模作样地放软声音:
“是我考虑不周了,只是。。最近外边的形势很乱,为了大祭司考虑,您最好不要再见外人了。”
听见这样明显的威胁,大祭司眉头紧皱,冷漠的脸上生出怒意,却暗自咬牙,一言不发。他的到底城府不深,喜怒轻易就能从脸上辨别。
兰瑟没有再和这个不听话的“吉祥物”多说什么,他给身边的侍官们递了个眼神,干脆利落地转身而去。
侍官们又像流水一样合拢在大祭司周边,恭敬地低手劝道:
“大祭司,我们回去吧。”
“是啊,我们回吧。”
大祭司似乎心有不服,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才转身拂袖道:
“回。”
。。。
“骑士长大人”
另一边,兰瑟微笑着挡在托兰了面前。
托兰不理会他的故作亲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恭敬行礼,以公事公办的语气道:
“请您下令。”
兰瑟也没有过多纠缠,直入主题,笑道:
“我听说,咱们那位祭司大人很喜欢你啊,那接下来几天,麻烦您去负责圣塔的守卫。”
他这命令没头没尾的,没有任何解释,托兰却没有发出任何疑问,只简单应道:
“是。”
兰瑟似乎很满意他的顺从,又说了几句好话,这才离开。
他的背后,托兰恭敬行礼,低低垂下的眼睛里却闪烁过一丝异色。
。。。
“祭司大人,托兰大人来啦!”
明显是骑士长大人粉丝团一员的莉莉兴冲冲打开卧室门。
与她的兴奋不同,卧室中,大祭司微微抬了抬头,照样还是在床上有气无力地缩成了一团。
“祭司大。。。”
莉莉关心的疑问问到一半,被一旁跟随上来的托兰抬掌打断了。出于对骑士长大人的信任,她便从善如流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为他们二人留下了谈话的空间。
“大祭司。”
小侍女活泼的声音消失了,室内响起了成熟稳重的男声。
床上的被子团动了动,自己散了。
白色的柔软面料下,大祭司露出一张白皙面容,脸上没有丝毫应该有的愤怒不甘,反而显得出奇的平静。
他语气平稳道:
“你是来监视我的。”
不是问句。
托兰本来想向他那边走过去,闻言一愣,步履就像忽然灌了铅似的,移动不了分毫。他见过的人比困于塔中的大祭司多得多,轻易就能听出大祭司这故作平稳的语气下面,分明是伤了心了。
你怎么能帮兰瑟来监视我呢?
大祭司明明是在这么问他。
他的心都要软成一团,又酸又涩,隐隐还有一丝甜蜜,他踌躇了一下,决定以真诚的态度面对大祭司:
“您知道,若不是您,我早就死了。”
托兰远远地站在门边,忽轻声道:
“您还记得,曾经为一个病得快死了的孤儿施展救治的法术吗?您还曾经对他说,“不要担心,你不会死”。这句话,我一直都记得。”
“如今轮到我来和您说这句话了,不要担心,大祭司,不论您想要什么,我都会为您实现。”
托兰轻笑起来,深棕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从大祭司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只是,需要您耐心等待。”
他几乎是露骨地展现出自己那一颗藏的很深的野心,这是一种很冒险的行为,他却从这种冒险的剖白中感到了一种诡异的兴奋。
然而出乎他所料,大祭司毫不惊讶,只是问: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听到他的问题,托兰不由得爽朗地笑起来,这爽朗和愉快绝不是作假,他甚至带着点得意地快速回答道:
“您想要离开圣塔,您想要不受约束,您想要去见识更多的风景,您想要——我。”
他说“我”字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几乎遮挡不住。
大祭司却摇了摇头,说道:
“不对。”
他直直地“看”向托兰。在他的“目光”之下,托兰感到似乎有什么出乎了他的预料,他心里的愉快忽的淡了下去,却还是笑道:
“那您想要什么?我都能。。。”
“我想要看见。”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什。。。?
在他怔愣的目光中,大祭司从容地从床上下来,一双赤足踩在厚厚的地毯上,他走到窗边,转头“看”着窗外,语气故作冷漠,在托兰眼中却像是小孩子闹别扭那样明显:
“你说的事,我不知道,也没有印象。我不相信你因为那样的小事要来帮我。”
托兰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感到了一丝诡异的哭笑不得,他反问道:
“在您眼中,救了人的性命竟然是小事吗?”
大祭司没有转过头来,只是道:
“对我来说就是这样。”
他理所当然地说:
“只是“大祭司”的职责而已,不值得你这样做。”
他说的是真心话,他从小就是这么被周围的人教育着长大的:大祭司天生就是要救人的,对他来说,救人不是“善行”,而是“应当”。
托兰终于明白了他的想法,他沉默半晌,连呼吸都慢了下来,直到他的沉默让大祭司都感到了不安,他才带着郑重说道:
“我明白了。”
“我会做给您看的。”
他故意放重脚步,走到大祭司身边。
大祭司终于有点无措了,转过头来“看”他,似乎想要抬起手来做些什么动作,再说些什么话,半路却止住了,揪着自己的衣袍边角,只有一双眼瞳无声地照着他。
大祭司的“目光”不是无意义的,相反,有着另一种伟大的魔力,几乎要令人心折、心痛。
托兰被他那种既脆弱又难以言说的神色所摄。
骑士长大人听到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动,这颗心在责怪自己为什么让他露出了这样的神情。大祭司是脆弱的,是被动的,是高台子任人摆布的神像,可是。。。
——他竟然对他生出虔诚。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他的喉节微微颤动了一下。
轻轻的“唰”的一声,是大祭司身前那扇窗户的窗帘被拉开的声音。
啊。
大祭司这才知道自己刚刚盯着个窗帘“看”了半天,一时间生出些气恼。
面对他的微恼,托兰微微低下头去,认真道:
“我可能没办法让您看见,但是。。”
“——我能为您把窗户打开。”
他随意一捏,把那锁捏得粉碎,微微用力一推。
于是新鲜的风,携裹着花的香味,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
托兰,一种普信男(不是)。
二月二十八 中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圣礼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