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兰，真的，很好用。

大祭司吃了一口被递到嘴边的水果，心里默默地冒出一句感叹。

太贴心了，照顾人照顾得面面俱到又不失分寸，偶尔贴近一点，又在他“不适”前及时收回。

然后下一次，悄无声息地再试探得略微过分一些，极有耐心地几番来回，“大祭司”哪里发现得了他的小心思，一次次下来，两人之间无形之间就亲近了不少，从给他布菜到直接上手投喂，不过也就经过了几日的功夫。

欺负老实人哇。

心里暗道一声，大祭司面上坦然，又吃了一口水果，一点汁水不小心溅了出来，被一只手细细地拿方巾擦去。这样细致的程度，不像是在照顾盲人，简直像是在照顾一个四肢瘫痪的病人。

大祭司不知道托兰安静地坐在他身旁，体贴地照顾他的时候，注视他的眼神是如何的专注。那种眼神甚至让一旁的莉莉都感到有些莫名的不安。

骑士长大人，似乎靠得有些过于近了。

她犹豫了一下，遵从了某种心底的直觉，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

王都街头已渐渐平静下来，只偶尔会有骑士骑着马匆匆行过。

渐渐的，街上也有市民战战兢兢地试探着出门查看情况，在清晨日光照耀下，街面平静如往，于是他们小心翼翼地出门做事，就和往常任何一个平凡的日子一样。

——这似乎是一场小范围的，对外影响并不大的平稳政变。

王宫中的声音也渐渐平息，侍从们往光滑的地面上泼着水，跪趴在地上拼命地洗涮着地上的血迹——留下这些血液的人一天前还是至高无上的尊贵之人，如今，也只剩下了这一道道腥臭乌黑的陈血。

王宫主殿内，兰瑟毫不遮掩地坐在了王座之上，而名义上的国王继承者小王子，则一脸惴惴的站在王座旁，足可见兰瑟的得意忘形。

扎着红布的几人恭敬地站在下首，追击希瑞的那个青年也在其中。

看见那位青年，飘在云端的兰瑟终于想到了什么，他嘴角上扬，语气轻慢地问：

“我们那位大祭司最近如何？”

青年回答：

“很安分，托兰大人正在圣塔看顾。”

“嗤。”

兰瑟一朝得势，对于托兰也面露不屑之色，状似可惜，实则不怀好意道：

“托兰是个有野心的人，可惜，野心也就这么点了，竟然对这么一个象牙塔里的小子。。。”

他哼笑了一声，面露得意、自傲：

“不过，也随他，毕竟，是我有言在先，答应他在我成功之后满足他的愿望。”

几人默不作声，只有那青年面露赞同之色。

在几人的沉默中，兰瑟似乎也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自己的过于得意，便稍稍正了正神色，用义正言辞的语气说道：

“诸位，我做这些事的目的并非权势，而是为了正义与公平。”

他遥遥一指座下的青年，说：

“我当年被称为“战线传奇”，为了他们这些无用的贵族在边地与恶兽厮杀，却因为得知了贵族的丑事，几乎被他们暗中害死，是艾登救了我，从那以后，我便立下誓言，要杀了这些贵族们，为世人带来新的秩序！”

口中说着这般正义的话，他却牢牢坐在王位之上，面色隐隐露出和当年他所愤恨的贵族们一般无二的倨傲。

——屠龙者早已忘却初心，成了恶龙。

“诸位，现在时机已到！”

他张开双手，面露狂热：

“控制王宫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我们要杀了那些贵族，由我们来建立秩序！”

“是！”

这一回，下首数人终于有了精神，齐声应道。他们中有不少人是因为与贵族们的仇恨而加入这个势力的，此时目标就在眼前，他们在喜悦兴奋的同时，也不由得随之生出新的野心。

——这些碌碌无为的蠢毒贵族们都能有这样的财富和权力，我为什么不行？

王都又乱了起来，这次，市民们看见贵族老爷们的家中燃起了一堆又一堆熊熊的大火，灰色的灰烬飘荡在这些华贵城堡的上空，久久不散。

托兰收回了看向灰色天空的视线。

“艾丽，告诉骑士们把看守好各个关键的街口，别让内城的动乱影响到王都外围的民众。”

“莉莉，和侍官侍从们说，看好圣塔的大门，别让浑水摸鱼的歹人进来。”

他有条不紊地命令下去，平稳的语气里透露出一种惊人的漠然。

“是。”

“啊，是！”

艾丽匆匆上马而去，莉莉也匆忙提起裙角奔跑到侍官们之中。

大祭司本来还想装模作样地问一句“发生什么事了？”，想了想，还是不要在这种紧张的状况下插嘴，显得自己过分“天真”，过犹不及，就变成了“单蠢”，于是全程乖巧沉默，听凭安排。

在托兰的眼中，这就是大祭司全然信任他的表现，他的心一下子软和下来，眼睛亮亮地跑到大祭司身旁去安慰他。

“嗯。”

大祭司乖乖点头，牵着他的手跟着他走到圣塔最中心最安全的位置——即是神像所在之地，侍从们拱卫在旁，严密而不乱，众人默默等待局势平静下来。

大火烧了很久。

直到过了整整一日一夜，又是一日清晨，内城惨烈的动静终于渐渐平息时，灰色的烟尘竟然遮蔽了半个王都，遮蔽了太阳，连王都百里之外的地方都可隐隐见到。

内城中的动乱后来果然波及到外围，所幸王都骑士团反应及时，普通居民们并未有什么伤亡，只是又心惊胆战许久。

就连一概被视为“神圣之地”的圣塔，也有几人敢趁乱来冲击，被侍官们所阻挡。

这一夜，王都之内可能唯有一个人睡得安详。

——大祭司。

他呆在神像前，只能隐隐听到些不平常的动静，视若无“睹”，在神像脚边铺了个地铺，兀自被侍候着躺下。

“。。您不怕吗？”

托兰问安静躺下的大祭司。

嗯？嗯嗯，我怕啊。

大祭司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声音透过被子传出来，有些模糊，不过一字一句仍然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我相信托兰。”

您相信我？

可是，我之前还“骗”了您呢。

托兰不是那种会因为一时的高兴而忽视其他一切的人，相反，他会因此而更加谨慎地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进行试探和问询：

“您之前不是说，不相信我会帮助您吗？您认为，您当年对我的救助，不足以让我这样帮助您。”

也许是潜意识里怕大祭司用他独有的“方式”逃避问题，他详细地复述了一遍大祭司之前的话。

“嗯。。”

大祭司困意朦胧，发出一点鼻音。

“因为，托兰喜欢我啊。”

言下之意，大祭司相信托兰是因为喜欢他，而不是因为自己对他有恩，所以来帮他。

换句话说，大祭司不相信自己随意的善行会有回报，却轻易相信了他的“喜欢”是真的。

就像神明博爱世人，从来不求什么报偿，只是站在高台之上，接受着信徒的崇拜和迷恋。

可偏偏大祭司的“博爱”里，又混入了一样天真纯粹的“喜欢”，只给与亲近的人，使被偏爱的人要生出多余的野心。

——然后这神明竟似乎要把多余的野心也一并欣然接受。

“托兰，我喜欢你。”

“啊，我知道了，你也喜欢我！”

无知而天真的，像过家家那样说出的话，却藏着个很深很深的陷阱。

这两个“喜欢”，是不一样的。。。很不一样。

大祭司，您知不知道呢？

大祭司迷迷糊糊快睡着了，最后一句话回完，眼睛就闭了起来，安心地沉入安眠。

托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

他的心中忽然很愉快，也很平静，那一点一直都隐藏着的不安和沉重被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所安抚，不能说完全消失了，却减轻了不少。

在这种愉快和平静之中，又生出一点虔诚。

虔诚？

想要把神明据为己有，也算做一种虔诚吗？含有独占欲的感情，算不算得上“不敬”?想要诓骗、哄骗“神明”，又算不算得上“亵渎”?

他的脸上，又无声地出现了那一种阳光开朗的笑容。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逐渐找回了一点状态。

写着写着忽然，还好大祭司不是真的不知道，不然这种完全不同的感情理解，感觉妥妥会出乱子，甚至b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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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