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晚秋的雨一阵寒过一阵,夜里闻梨总睡得不太安稳,午夜梦醒时,她时常分不清自己身处哪里,思绪恍惚间,耳边会出现宫门落锁的幻觉,眼前时无尽的黑暗,她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才会有人来给她开门。

有时候等不下去了,她试着去掰那把冰冷沉重的锁,可无论她如何使劲,那锁纹丝不动,身上愈发冷得厉害,像是掉进寒凉的水池里,岸上的人声走远,她拼命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紧。

“卿卿别怕。”

冰凉的雨滴落在脸上,闻梨茫然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屋子外的地面,浑身湿透,正被谢陵拥在怀里,“我怎么在这里?”

谢陵没说话,抱起她往屋内走,其实这已经不是闻梨第一次睡梦中跑出屋外,刚把她带回来时,便跑过一次,近来发作得愈发频繁,有时候她会蹲在门边用力掰门,有时候会在院中游荡,四处找出去的路,而今晚,她口中一直念叨着锁。

谢陵曾问过军医,军医只道此症状是心结,解铃人还须系铃人,谢陵知道闻梨的心结是什么,她想离开,去一个没有他的地方,可他做不到,倘若没有闻梨在,他会彻底疯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也病得不轻。

“会好起来的。”谢陵拥紧怀中人,闭眼入睡。

淋了一场雨,闻梨又病倒了,整日里迷迷糊糊,神志不清,呓语不断。

待军医把过脉,摇头叹气,只是开了几副驱寒的方子和补药。

殷三娘满脸担忧:“怎会如此严重?公主近来胃口好了不少,精神也足,为何就是补不起来?”

军医看一眼床边坐着的谢陵,无奈道:“虚不受补,再加上整日胸闷郁结,恐很难有好转。”

沉思良久,谢陵起身,出门唤来了陆回和商晏。

几天后,闻梨神志逐渐清醒,刚睁眼就见清霜红着一双眼守在旁边,殷三娘也在,一见闻梨醒来,便笑着问她要吃什么。

待殷三娘离开,清霜才上前,扑在床边哭道:“奴婢还以为公主不成了。”

闻梨轻拍清霜的手背:“真有那天,我会提前安排你离开。”

清霜反握住闻梨的手:“公主别说丧气话,您吉人自有天相,身子一定会好转的。”

闻梨抬眸望向窗外的雨,眼神空幽:“不过行尸走肉罢了,你认识虞妃吗?给我讲讲她的故事好么?”

清霜愣住:“奴婢进宫晚,不认得虞妃娘娘,要是有宫里的老人在……”清霜猛然想起,宫里的老人几乎都死光了。

闻梨声音弱了下去:“这样啊,我有点累,想再睡一会儿。”

门外,仓促赶来的谢陵蓦然停下,静默片刻,转身离去。

雨一连下了几日,天刚放晴,清霜和殷三娘变着法子劝闻梨出去走走,但闻梨兴致缺缺,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直至军医过来给她把脉,临走前问她要不要去给马儿治病。

闻梨强撑着身子起来,简单洗漱后,在清霜和殷三娘的陪伴下,朝练武场旁的马厩走去,而军医则已先一步回药堂准备。

许久没出门,王府内巡守撤了大半,练武场也空无一人,闻梨觉得奇怪,问起缘由,清霜小声解释道:“公主您忘啦,前日临王过来跟您辞别,说要去江北大营,府里的士兵大半都被带去了。”

闻梨恍惚想起是有这么一件事,但不重要,就算府里守卫减半,她也不可能逃走,说不准暗处就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

眼前是宽敞的练武场,闻梨的心境也开阔些许,一阵阵马儿的喷鸣声吸引了她的注意,殷三娘笑呵呵上前,一一给她介绍这些马儿的来历,“这些皆是上等马,瞧瞧那毛色,瞧瞧那腱子肉,能跑七天七夜不歇气。”

“这是?”闻梨忽而顿住脚步。

殷三娘顺着闻梨的视线望去,原来是几匹高大威猛的骏马中间夹着一匹略显潦草的普通马,不光矮一头,肚皮还吃得圆滚滚的,看起来十分惬意自在。

殷三娘道:“公主有所不知,这马儿曾救过王爷的性命,当时王爷摔进悬崖下的水底,阴差阳错被这马儿驮上岸,后来带回府里养着,平常也没人敢骑它,久而久之养胖了。”

闻梨伸手轻轻抚摸着马儿的脑袋,眼眸闪过一缕难得的笑意:“你竟能活下来,没长成千里马也好,还是吃闲饭的日子适合你。”

马儿灵性地抬了抬脸,像是在回应闻梨的话。

短暂晴过两日,天又开始下起绵绵细雨,闻梨如今的身子受不得风寒,只能整日闷在屋子里看医书,傍晚时分,清霜见殷三娘迟迟没来送饭,便拿起竹伞,说要去后厨看一眼。

透过窗的光线越来越暗,闻梨点燃琉璃灯盏,搁在案桌上,方便她看清书上的字,有风从窗外吹来,灯烛忽明忽灭,闻梨刚想起身关窗,抬头瞥见窗外站着个人影,霎时整个人僵在原地,像踩在悬崖边上,令她头晕目眩,心惊肉跳。

窗外秋雨暝暝,少年一身雪白衣袍,微卷的刘海紧贴着额面,神色郁郁,眼眸深了几许,眸底的情绪浓烈复杂,有愧意,有心酸,有思念,似有千言万语要同她讲,却不知从何讲起。

“我想……”

在徐渺说话前,闻梨下意识把窗关上,退坐在椅子上,心绪万千,有点不知所措,原以为再见面,她会恨他,恼他,找他讨个说法,然后此生不再相见,可此时心里出奇的平静,答案是什么都已不重要了,她甚至品味到几分不对劲,以谢陵那爱吃醋的性子,怎会放徐渺进来?

下一瞬,房门被人从外边推开,闻梨惊慌抬眸,是徐渺闯进来了,他浑身湿透,一步一个脚印走来,定定望着闻梨:“我想带你离开这里。”

面对少年的靠近,闻梨感到几分紧张,“这是个圈套,你不可能带走我。”

徐渺彷佛没听到圈套二字,靠过来想牵闻梨的手,不料被她躲开,徐渺眼神黯淡了一瞬,毫不犹豫抓起她的手:“我知道你恨我,讨厌我,以后你要是不想见到我,我会离你远远的,但现在先让我送你出去。”

闻梨挣扎不脱他的手,便只能由他拉着走。

夜雨滂沱,庭灯熄了大半,朦昧昏暗的光线落在少年肩上,不知是雨水是汗顺着他的一缕髻发落下,她稍稍抬头,能看清少年脸上的神情,焦灼、决绝,还带着几分坚毅。

一扭头,闻梨瞧见了围满院外的火光,天空打了个闪电,照亮遍布屋顶的黑影,犹如一张密网,与这夜的雨交织在一起,心间忽而涌现无限的悲凉和无奈,逃不掉的,她的命从来由不得自己说了算。

雨势愈发凶猛,长廊尽头,谢陵撑伞等候许久,那双漆黑的眼眸如淬了寒星,当他瞧见二人紧牵的手时,面色骤变,勃然大怒,彷佛笼了层乌云,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气息。

徐渺同样神色紧绷,旋紧手中长剑,今天誓要跟谢陵拼个你死我活。

谢陵朝风浅吩咐了几句,很快风浅绑来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谢陵将男人踩在脚下,晃了晃手中的匕首,阴恻恻开口:“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松开本王的女人,把这老东西带走,要么就看着这老东西死在你眼前。”

徐渺一眼认出地上的男人是陈叔,思绪一团乱麻,陈叔于他而言,既是恩师,也是如父兄般的存在,何况陈叔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在等着父亲回去,他做不到扔下陈叔不管。

闻梨能感受到少年手心逐渐收紧的力道,她很不喜欢这样的局面,自己总被人拿来作比较,也总是被权衡利弊,每每这种时候,被扔下的人一定是她,毫无例外。

闻梨试着缩回自己的手,然而这一次,少年没再牢牢抓紧她。

徐渺犹似被雷击中,诧然望向闻梨,眼里带着明显的纠结和动摇,想再次握紧她,却见闻梨转身离开,檐外的雨斜着飘落在她身上,风和雨水贴着她纤弱的脊背,徐渺忽然有种感觉,她不可能回头了,永远也不会。

徐渺失魂落魄愣在原地,见谢陵大跨步走来,下意识以为对方要跟自己动手,刚要提起剑,却见对方压根没有要打的意思,快速掠过他,去追闻梨。

他眼睁睁看着谢陵追上闻梨,替她挡下倾斜落来的雨。

闻梨想推开谢陵,不料越推他抱得越紧,她只能加快脚步,无声对抗着他的靠近,刚进屋,她反手关门,想把谢陵关在门外,奈何他跟得紧,轻而易举赶在她关门前闯进屋中。

谢陵步步紧逼:“想不到卿卿力气还挺大,刚刚怎么不推开那小子?还是放不下他对吗?”

“你走开,我要换湿衣服。”闻梨不耐烦地推了推他。

谢陵不依不饶:“好啊,我帮你换。”说着,他不顾闻梨的意愿,强行上手,将闻梨剥了个干净,用被褥包住,随即命人送来热浴,把人抱进浴桶,自己也脱干净,跨进水里,不由分说开始搓洗起闻梨刚才被徐渺牵过的手。

手背被搓得通红,闻梨忍无可忍,抬手给了谢陵一巴掌:“你有病?”

谢陵被这一巴掌扇懵,眼神瞬间清醒了几分,怒火中烧,好啊,居然为了外头的野男人打他,最近怜惜她身子弱,憋了许久火气,今晚要在她身上狠狠讨回来。

闻梨本以为给谢陵一巴掌,能让他愤怒而去,没想到适得其反,惹火了他,被他翻了个面,抵在浴桶边缘动弹不得。

闻梨双手紧紧抓着浴桶,越想越觉得憋屈,从来没人问过她的意思,却都要把所有的后果、怒火发泄在她身上,眼泪一颗颗滚落,她不想再默默承受一切。

“人不是你故意放进来的吗?今晚也都是你计划好的,我只是被你利用的棋子,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气什么?还是只想找个借口磋磨我?倘若是后者,又何必假惺惺说那些要我接受你的话?”

从闻梨说话的那刻起,谢陵便停下了,静静听她把话说完,从他把闻梨带回府中,他便很少见她哭过,也从没见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

谢陵心软了,彻底冷静下来,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珠:“今晚确实是我提前安排好的,可是卿卿,我没想利用你,我想你看清,那个男人,随时会为了别的人放弃你,他不值得你惦念。”

闻梨拍开他的手,恼怒道:“你的目的达到了,为何还要冲我撒气?”

难得见闻梨如此生气,比起死气沉沉的她,谢陵更喜欢会怒会哭的她,谢陵黏上来亲吻闻梨,“是我不好,不必等你生辰,明天就放你出府散心好不好?去哪里都可以,唯有两点,天黑记得回来,让我的人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闻梨已经没力气挣扎了,她心想,放她出府又怎样?不过是栓着自己的绳子变长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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