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让怀疑的种子在他们心中发芽，直到开花结果，真相显现，再清醒地看着自己死去。”

这是DX-3465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9063回忆。

很难相信，说出这样一番狂妄话的人居然会选择自杀。

不过倒是让他凑巧捡了个便宜，既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又多了个可以伪装的身份。

看着眼前堪比世纪大乱斗的一幕，和祝巧颜刚提供的一条信息，9063置身戏台，扮演着不久前刚得到的角色，挥臂震呼：“毁了这一切！毁了这一切！”

粗犷的胡子遮住下巴，他空洞的眼神隐藏在牛仔帽下，眼里看到的是末日降临前的最后一幕，人们各自归家，落日缓缓降下，世界悄无声息迎来了长达两百年的寂静。

他行走在人群中，举着鲜红的旗帜，一声比一声大，义正言辞：“毁了这一切！毁了这一切！”

没有附和，没有关注，他在路上留下一串血脚印。

面对即将到来的夜晚，人群照常讨论太阳的东升西落，生活中的各种琐事，没有丝毫惧怕，因为这只是他们三万多天生命中最普通的一天。

明天太阳依旧升起，白昼仍会到来。

9063仿佛真的跨越时空，抵达了两百年前的那一天，他不停重复着那句话，是疯言，是提醒，是警告。

同样也是徒劳。

[戏台成真]

使用变脸技能带来的副作用。

属于9063的意识被剥夺，他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

——

祝巧颜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看着女人瞳孔在一瞬间变大，下一秒，是毫不犹豫刺来的尖锐鞋跟。

她没有躲，时间飞速流逝，机器启动后的声波即将到达，她不能待太久，她需要再给孟天娇下剂猛药。

她用着自己一贯平静的语气，淡然开口：“孟小姐，别骗自己了。”

“你就是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

“你现在身边有很多和我一样你看不见的人在观察你，但你不需要保持冷静，你越混乱，越符合眼前这个场景，但请你一定要记住我刚才的话，世界是假的，你所看到的一切也都是假的，你要从幻想中醒过来，这是你唯一可以回到现实的机会。”

孟天娇肉眼可见变得慌乱，她发觉自己如何都刺不进眼前隐形人的身体，她看不见，摸不到，只能听见一道声音。

她确定，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并且离她非常近，近到只要那人想，就可以遏制她的喉咙，杀了她。

是梦？是幻觉？

还是...真的？

祝巧颜没有给她思考犹豫的时间，众人启动记忆修复器后发出的强大声波近在眼前，她几乎没有时间躲过。

被声波击中的人全都僵在原地，像是再次宕机一般，她们虽处在人多的地方，人群能在没人注意时提供遮掩，但一旦有人看来，她和孟天娇离的这么近，如此“异样”，她伪装怪物的身份必然暴露。

可不这样做，不掀开机甲头盔一角，孟天娇就听不见她说话。

突然瞥到到不远处的一个人，祝巧颜眸光一闪，心中有了计量，说出了最后一句话：“那么现在，请你开始陷入真实与幻想吧。”

她将握住白伞的手搭在孟天娇肩上。

“下次见，孟小姐。”

话音未落，她便闪现至一位攥着拳头四处攻击的肌肉男面前。

丝滑躺下、将头扭到一旁。

闭上眼睛。

拳头砸下，声波到达。

【检测到外物攻击，是否开启防护模式】

【检测到处于记忆修复器声波覆盖范围，请即刻远离】

祝巧颜不动。

【大量精神攻击即将...#4&@*..$%.....】

潮水般的丝线涌入她的大脑，耳边乒乒乓乓响个不停，像是有一把锤子在敲击她的头。

一下接一下。

祝巧颜闭上眼睛，额头布满了汗，眉头紧锁，剧烈的疼痛刺激得她几乎就要惊呼出声。

可她生生忍住了。

怪物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它们把自己砸碎又拼好，思绪全部断了线，她无法进行任何思考，只能被动接受越发猛烈的声波。

她面目狰狞，头发几乎被汗湿，紧攥的拳头险些要将白伞挤压断，直到再也听不见耳边的任何声音。

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三分钟？

声波攻击停下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即将逼近，祝巧颜猛地睁开一只眼睛，被摧打过百次千次的大脑，无法将眼前的场景和记忆对上号。

她在哪？

来人没有停留，径直穿过她，走到她身后一米处。

她强行忍受身上巨大的压力，呆愣且艰难地侧过身，一个癫狂奇怪的女人不停对着四周僵化的人跳舞，她踮起脚，开心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她轻声哼歌，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欣喜。

“啦啦啦啦～”

细腻空灵的悦耳声回荡在无比安静的空间，女人就这样在无数空洞的目光下穿梭于人群缝隙，热情地散发自己昂扬的生命力。

她黑色的波浪卷发被Z号大楼的星星照亮，细碎的浮光落在她脸上，追随她有力的手臂，庞大阴森的Z号巨物变成了背景板。

“王平平！还愣什么？！快杀了她！她在使用自己的能力！她醒过来了！修复器失效了!”

男人褪去白色机甲服，握枪的手颤抖不停。

“砰——”

她于夜幕苍穹下，高昂起头，优雅地摆了最后一个收尾动作。

曲终。

女人应声倒地，血迹大片大片的流淌，甚至流到了祝巧颜手边。

就在王平平打算离去时，远处队长的质疑声起：“不对！她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你们快看!天、天上那是什么？！”

王平平抬头望去。

黑色的天空被点燃，一道火红的流星划过，它将那里片刻变为白昼。

“糟了！她刚跳完了寻星舞曲！资料上写着会召唤来宇宙中飘荡的小行星碎块！”

“他们的能力不是在进来的时就被封锁？如今，怎么会、真的被使用出来？!”

话音未落，天空又划过一道火星，接着，出现了第三道、第四道......

王平平僵在原地。

不是寻星舞曲。

是她用生命献祭的，群星舞曲。

他想起她是谁了。

他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算是一起过副本的临时“战友”。

那时他们都是第一次进入副本，又胆小又蠢，什么线索都没找到，如果不是抱上了同一个人的大腿，就要死在那里了。

十年不见，她变化真大。

也不再怯懦。

密密麻麻将天烧出了个大口子的群星横冲直撞，高速穿行砸向幻想城自带的屏障。

猛烈的冲击使那道透明屏障泛起波澜，它抵挡了一道又一道行星碎片自杀式的袭击。

但还有无数群星，为女人而来。

Z号大楼前的众人有些许慌乱，但并未到人人自危的地步，因为他们知道，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单单只是行星碎片是不可能撞碎幻想城坚如磐石的保护罩。

金虎看着神色复杂的队长向身后的人低垂着头，毕恭毕敬地主动请缨：“我这就召集大家疏散居民，并尽快检查是否还有没被记忆修改器纠正记忆的人！”

“嗯。”

“去吧，再有异样，直接击杀。”

身着黑衣的男人不耐烦地脱下白色皮质手套，冰冷阴湿的寒气瞬间席卷了四周的空气，一旁恭敬立着的人微低下头，丝毫不敢出声。

金虎领着一大堆看守者立马前往王平平所在地，他们检查着过往的每一个人，确认没问题后再给怪物们下命令，使其在系统指令下将无数诡异停滞的居民送回。

居民在怪物的摆弄下一步步走回了属于自己的电梯之中。

“老大，显示器上这人刚看到的画面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队长头也没回。

“建议你亲自看一下。”

金虎说。

队长瞥他一眼，将自己关注天空的视线收回，接过蓝色的显示屏。

点下播放键，一大段空白诡异的场景出现在眼前。

接着便是一只又一只蠕动爬动的虫。

“修复器修正过后的在哪？”

金虎捣鼓自己手上的接收器，确认亮了之后，将其接在显示屏上，输入男孩的居民编号，一段视频随即浮现。

“嘶嘶...嘶”

晦涩暗哑的蛇语像是在唤醒什么。

队长眉毛一拧，看着阴暗的画面陷入思索。

“他叫白齐，今年11岁，一年前进入幻想城，曾经是7号监狱的一员，能力是断肢化形。”

“记忆剧本是一个生活在幻想城喜欢养虫的小学生，背景是在和平年代，生活方式也很简单，精神值提取程度到达25%，记忆恢复进度仅有3%，预计三年内能提取全部精神值。”

金虎很有眼色地进行信息补充。

队长没有予以回应，只是不动声色打量着面色凄惨的阴郁男孩。

“杀了他。”

“啊？！这……”

金虎有些惊讶，他只是觉得这个画面有些奇怪，秉承着不放过任何一处疑点的想法才喊了队长过来。

前后不过一分钟，怎么直接发展到杀人的地步了？

“收起你那无用的同理心，7号监狱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再说就算他是无辜的，从进入这里的那一刻起，他就把自己的性命交易到了我们手中。”

“我们有权决定他们的生死。”

队长见金虎还是有些犹豫，直接隔空拔下了男孩脑中的芯片，冰冷的机甲贴上男孩苍白的皮肤，从里面揪出了一长串不停爬动的虫。

“3%？”

他将虫子卷成一团摊在手心，稍一用力，浓厚的黑水从指缝渗出。

“93%都不止。”

金虎震惊了，这就是二十年老员工的眼力吗。

他干咳两声，遮掩住内心的不平静，试探道：“那报告？”

“瞧你那样，不用你写，我自己写。”

队长下意识想摸摸自己的胡子，触碰到金属材质时突然顿住，不自在地眼神虚晃，连忙打发走他：“行了，去做你的任务吧。”

希望没有毁灭他刚建立回来的“前辈”形象。

金虎自然是没有发现，心里全是对自己不用写繁杂报告的欣喜。

走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已经死去的男孩，将接收器收回，显示屏拿好，想起了视频里男孩唯一发出的声音。

“虫子、是、朋友。”

Z号大楼前笔直站立着的黑衣男人，在一群神志不清的人和套着机甲皮囊的怪物中格外显眼。

他漫不经心地偏过头，从口袋里抽出了一根烟，用带着手套的那只手打了个响指，烟上冒出火星，片刻后，他吐出一口雾气。

刚吸没两口便被他最讨厌的声音打断。

“公众场合不许吸烟。”

悄无声息的人影直接从他身后出现，金色亮眼的头发打过他的侧脸，不过一息，女人便出现在他身侧。

她直接掐断了男人手中的烟，待其灰飞烟灭后，不屑开口：“烟瘾犯了就滚回去。”

“你找事？”男人脸色发黑。

女人头发高高扬起，丝毫不在意男人的质问，扶了扶眼镜，眼前浮现了在场所有居民的详细信息。

住址，记忆剧本，记忆恢复程度，来历，特殊能力应有尽有。

她快速阅读着，将身旁怒气值越攒越多的人完全忽视。

“你——”

“你什么你，周大指挥，我可不怕你，别忘了，我现在和你是平级，少在我面前端你那副架子。”

即将刺入她眼睛的冰锥也被女人抬手的动作无声摧毁。

男人冷哼一声，没再理她。

直到他察觉到不远处异常的气息，抬眼望去，痴傻的居民排成一列僵硬地前进。

他招了招手，两米外的人立马出现在身边，卑躬屈膝地等待他的指令。

“把他给我抓过来。”

男人指着那列队伍中最显眼的大个子。

三秒后，大个子被提到他面前。

他微低着头，双目无神，下半张脸无意识抽搐着。

男人散发着寒气的右手极为突兀地打了个响指，大个子的脸立马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在跳动着叫嚣着。

“调出他的记忆画面。”

身边的机甲守卫输入大个子衣服上的编号，极为迅速地调出画面。

男人反复调试进度条，并未发现明显的异端。

这是个幻想自己生活在武侠小说的男人。

但很奇怪，他被影响后看到的却是一个普通和平的现代社会，看视频上的画面，大概是200年前的科技发展水平。

“呵。”

金发女人突然冷笑一声。

“嘲讽我？”

男人怒目而视。

“少自作多情了，我有看你一眼？”

女人头也不抬，将藐视之意暴露的一览无余。

悄巧此时视频上播放到男人发神经般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呐喊。

毁了这一切。

为什么要在一个没有任何危险的场合下说出这样一句话？

寒冰化作针刺扎入大个子的大脑，在男人的操纵下，穿过各种层皮，抵达大脑颞叶内侧。

在那里发现了一个写着186350的芯片后又原路返回。

芯片没有问题。

中央检测里也没有发现视频的造假可能。

那段场景应该不是捏造的。

确实是从他的大脑产生，并且他深深相信着那一切。

就在他打算开口时，变故发生了。

——

祝巧颜瘫在地上，大脑被砸碎后的幻觉依旧存在，只要一试图回想，深入骨髓的疼痛便会再次袭来。

她半睁开眼睛，直勾勾注视着天空中不断划过的流星。

它们不断降落，消失，却又有源源不断的同类飞来。

时间过去了很久，她还是一直盯着，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像是在等待什么。

幻想城的透明屏障一次次出现，将所有外来者全部击碎，即便如此，看似脆弱不堪一击的空气墙也没有丝毫损伤。

祝巧颜还是躺着。

哪怕又有一阵陌生的脚步声逼近。

突然，极强的白光刺破黑夜，祝巧颜亲眼看见无数道流星像是被什么召唤一般，在同一时刻，同一距离，对空气墙发起了最后一道攻击。

强大的气流和冲击力遮掩了屏障外的一切，天地之间再无黑色。

廖小平走到祝巧颜身边，被强烈的光线刺激地必须闭上眼时，猛地轻笑出声。

他就知道。

那些人的轻视总有一天会付出代价。

只见白光散去后，那道号称坚若磐石的屏障，出现了一丝细小的裂缝。

仅剩的一颗行星碎片趁机撞了进来。

祝巧颜看向倒在自己前面的卷发女人。

她双眼紧闭，嘴角却是淡淡笑着的。

廖小平平静开口：

“不想暴露的话，就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