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灼夭的心一瞬间跳到了嘴里。
潜星看起来真是被气狠了,胸口剧烈起伏,逼视她的眼睛甚至有些发红。
“你说,你难道就对得起我了么?!”
“我、我……对不起!”陶灼夭被他的气势震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歉总是没错了。
“你给我哥写遗书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哪怕是一丝一毫?”他重重磨了下后槽牙,心想,这女人八成是没心肝的。
“当然想!你孤寡多年,我还没喝上你的喜酒,怎么忍心看你在世上连个暖心人都没有。”陶灼夭叹息道。
喜酒?
潜星一怔,喷涌而出的岩浆仿佛遇到了冰河,逐渐凝固沉没了下去。
呵,他轮得到她来多管闲事么。
他抹了把脸,这女人是死是活,对他来说真有那么大关系?
灵骨是条捷径,但也代表不了他只能靠它飞升。
就凭他的天赋才智,再潜心修行个几十年,照样飞升成仙。
他冷静了下来,转身便要走。
陶灼夭手足无措,不知道哪句话又得罪了他,怕他这样急冲冲跑出去出事,焦急道:“潜星你要去哪?”
“去成亲,让你喝完喜酒安心上路。”他冷声道,留给她一个冷酷的背影。
陶灼夭被他荒诞言论堵得语塞,随后慌慌张张跟了上去。
潜星一双大长腿行走如风,她本就体力不好,何况现下还在病中,很快就跟不上了。
再加上他有意甩开她,没过多久她连他的背影都瞧不见了。
她气喘吁吁地抓着隔壁洗菜的婶子问道:“婶子,你有没有看见潜星往哪走了?”
婶子摘着彩叶,抬起头,朝西边努了努嘴,“我刚刚看见个很高的黑影往西边去了,应该就是他。”
陶灼夭欣然道:“多谢婶子。”
婶子神色古怪地叫住她,“你一个女人家家,没事别往那边去。”
陶灼夭脑子里浮现出很多妖魔鬼怪,“啊?为什么?”
婶子神色鄙夷,“那是窑子窝。”
直到穿过逼仄的小巷,站在五光十色的灯笼下,陶灼夭仍未知晓,那三个字的含义。
这里的街道临河而建,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灯笼。
有女人脂粉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
醉酒的男人骂骂咧咧,在街上东倒西歪。
陶灼夭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时不知该去哪儿找潜星。
夜里风凉,她穿得单薄,很快就开始打冷颤,只得找个角落避避风。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她双手环着自己的胳膊,试图给自己增加点热量,眼睛困得睁不开。
就在她快要睡着时,一双棕褐色的布鞋映入眼帘——
......
不同于屋外秋风瑟瑟,还是早秋时节,绣房内便点上了银碳。
屋内温暖如春,雕满桃花的窗棂半开着,这片绝佳观赏小河夜景的位置,被一位冷面公子包了。
锦衣公子不仅出手阔绰,还生了副绝无仅有的好样貌,引得绣房里大大小小的女人都借着上酒的借口来偷看几眼。
只是他脾气实在太糟糕了,一察觉到有人靠近,便不耐地摔碗骂人。
女人们伺候不起大佛,嘴里念叨着“白瞎了一张俊脸”走了。
潜星举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眼底氤氲着熏红醉意,“说的比唱的好听,到现在也没来找我,不就是不在乎。”
捏着酒碗的边缘,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封遗书的内容。
那些椎心泣血的爱意,诉说不尽的衷肠,尚未干涸的泪痕,每一笔每一画,都写着她对澹月真挚的爱恋。
能得到一颗如此真挚的心,他都有几分嫉妒澹月了。
竟然会有人这么深沉地迷恋另一个人。
这种感情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澹月在被人真切地爱着。这个认知使他心里生出股怒火,凭什么,澹月算什么好东西,值得她那么捧。
他脑子里乱成了麻绳,迫切地需要点东西让自己冷静下来,于是他将窗户开得更大,企图让晚风吹醒自己。
他饮着酒,眼睛时刻注意着下方,那里是进入西区的唯一入口。
怕她不来,又怕她来。
他觉得自己真是醉得太凶了,不然为何今晚会一直想着她。
额头抵着窗子,他低声呢喃:“怎么敢连一个字都不提到我。”
下方人群忽然朝一处聚集了过去,潜星晃了晃脑袋,分出一分心思听他们在喧哗什么。
“老头,你别乱来,这女人仅看穿着就知道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你惹不起的。”
“她是我媳妇!用得着你们教训我么?!我带我媳妇回家!”
“这女的不愿意啊,诶诶,你是不是给她下药了,她眼睛怎么一直闭着?”
潜星听出这是场糟老头子强占良家妇女的戏码,曲起手指,准备给老头一点教训。
而事件中心,靠着屋柱昏睡的女人突然歪了下脑袋,原本隐在暗处的脸便被月光照亮了,月光下她的面庞白皙美丽,淡粉色的衣裙很称她的肤色,整个人看起来温暖又柔和。
潜星的呼吸停滞了几秒。
绣房的女人们只听见房间里传来巨大声响,差点以为天塌了,冲进去后那个坐在窗边喝酒的俊美公子不见了踪影,只余还剩半扇的窗户哐当哐当晃个没完。
为首的女人大叫:“你还没付钱!”
打杂的小厮眼尖,捡起被扔在地毯上的荷包,递给女人。
女人打开荷包,被金光晃瞎了眼,“乖乖,这人什么来头,这么多金子都够买我整座绣房了。”
她们赶到窗边,伸长脖子找那个有钱公子哥的身影,眼尖的小厮拍拍女人的胳膊,“姐,你看他像不像刚刚坐这儿的那个公子?”
女人循着小厮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被下面的场景骇到捂住嘴。
锦衣公子衣裳已被飞溅的血液染红,他仿佛无知无觉,高举的拳头仍不断砸下,地上的老头一动不动,没人敢在这时上前拦他。
“张老头什么时候惹到他了,这样下去不会被活生生打死吧?”
“依我看肯定是张老头骚扰良家妇女,活该挨揍!”
姐妹们摇摇头,支着下巴看热闹。
直到公子哥放下拳头,小心翼翼地擦干净手,抱着一个粉衣裳的女人走出人群,她们才调侃嬉笑起来:“嚯,原来是英雄救美。”
......
陶灼夭睡了一个生病以来最安稳的觉,梦里什么都没有,但她轻得像飘在云上。
她伸了个懒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
奇怪,她记得自己明明在和一个老爷子争论。
怎么瞬移到家里了?
难道她又出现幻觉了?
她坐了起来,看见不远处有个黑影,小心脏猛地一跳。
她试探地叫了声,“潜星?”
对方趴在桌上,脸埋在胳膊里,露出双熬红的狐狸眼,一言不发。
她下床穿了鞋,走到桌边坐下。
潜星垂下了眼,避开她的视线。
他的头发乌黑亮丽,毛茸茸的脑袋安静地搁在胳膊上,没了平日里的盛气凌人,让陶灼夭无端联想起隔壁大婶家新生的小狗崽。
她回想了一下小狗崽脑袋的美好触感,决定对这个世界有更多宽容。
毕竟谁都不知道死亡会在什么时候来临,在有限的时间里,别留下太多不愉快。
尽管潜星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乱发脾气,她还是温声道:“是你带我回家的,对不对?谢谢。”
扮演木头人的家伙表演结束了,他从胳膊里缓缓抬起头,嘴唇抿成一道向下的弧线。
他换了个坐姿,身体重心往椅子上靠,像要和她拉开距离。
果然,他动了动嘴皮,冷声道:“离我远点。”
他的手随意地放在太师椅扶手上,指关节处满是细碎的伤口,昭示着主人刚经历一场激烈的打斗。
陶灼夭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的手,“你的手怎么伤得怎么严重,你和那个老爷子打架了吗?”
她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他转了几圈,“身上还有别的伤吗?”
潜星的实力她早在围剿黄鼠狼妖之时便清楚认知,他动动手指,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杀敌。
可今晚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老爷子,居然把他伤到这种地步。
陶灼夭不安地四处张望,也不知道潜星回家后有没有把门锁好,会不会有人上门来寻仇。
潜星啧了声,“看什么,不会有人找过来,那糟老头已经被我打跑了。”
“那我去拿药箱过来。”屋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陶灼夭吞咽了下口水。
“不用。”
“不行,不好好上药会留疤的。”
“别管我,你这个虚情假意的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陶灼夭瞪大了眼,如同青天白日走在路上平白无故踩到了臭狗屎,倒霉透了。
潜星衣袖一振,站起来时身体晃了下。绣房的桂花酒喝起来清甜,后劲上来了,才叫人尝到它的厉害。
他伸出一根手指,正要数清陶灼夭的罪行,见她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了。
他该说什么?
告诉她你心心念念的澹月是个伪君子,你的眼神放在他身上一秒钟都是浪费?
还是说,质问她,为什么在写下那封信的时候,连一个字都不愿分给自己?
那样太可笑了,听起来他像个得不到家主宠爱,争风吃醋的侍妾。
事实上,她不过是愚钝不堪,任人利用的炉鼎。
她可不值得他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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