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

雨势浩大,战马踏破水镜,镜花乍起,寒风呼啸,如利刃刺骨,零星几人向城中赶去。

————

“三年宴”药铺后院。

草药的味道弥漫四周。屋檐底下,薪柴发亮,竹制摇椅嘎吱作响。

“天转凉了,也不知道山上怎么样了……”摇椅上少年的声音稚嫩,带着未谙世事的傲气

不巧,一阵踏马声由远处传来,打扰了宁尚溪的思念家乡的心情。

声音似乎在附近渐渐停下,宁尚溪刚想起身离开,门就在这时被人大力踹开。

躺在摇椅上与一群人对视片刻,宁尚溪莫名其妙笑了一下:“有事?”

为首的男人上前,黑色的袍子遮住大半张脸,在动作时,即便幅度很小,但甲胄间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晚却无比清晰:“旧朝奸细,奉命捉拿。”

没等那人说完,宁尚溪早就转身一溜烟跃出院子,速度极快。那群“官兵”在片刻愣神后迅速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去。

男人站在原地缓缓侧首,看向宁尚溪出逃的方向,出声询问:“先生,他真是长明楼的掌事之一?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一道身影从暗处走出,衣着光鲜,只看一眼便知道此人的来历并不小,说话口气也实在算不上和善:“抓住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弟子只是觉得,他不应该浪费我们的时间,陛下的耐心等待不起。”

身影发笑,态度傲慢,像是对“陛下”这个人并不在乎:“怎么会?行了,你只管去抓人,记住不要打搅到别人休息就行。”

“知道了。”男人习惯了这样的对话,并没有任何不满。

宁尚溪毕竟年纪小,对着一群久经沙场的士兵毫无优势,只能任由他们缩短距离。于瞬息之间追上的黑衣男人,在这时拔出森白的利剑,以破空之势袭来。

因为距离太近,宁尚溪只能用身体硬生生接下。剑没有阻碍地刺穿他的血肉,染红了烟灰色衣裳。

宁尚溪捂着伤口退后几步,红得发亮的血从指缝流出来,一路向下,直到渗进泥土里消失不见。

“还在等什么?绑好了带回去。”黑衣男人收剑回鞘,平淡如水的外表下,是不可忤逆的威严。

“萧拂生,你怎么不就地斩杀我啊?”

宁尚溪轻描淡写,几乎是连表情都没有地问出这句话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这是干什么?嫌死得不够早?

萧拂生闻言微微愣住,士兵公事公办地上前把宁尚溪结结实实捆了起来,他也不反抗,就安静地看着萧拂生。

半晌回神,萧拂生在他平静地甚至有些可怕的目光中果断转身:“带走。”

回程的马车略显高调,宁尚溪的眼神停留,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凭君,我们多久没见了?”

宁尚溪在说话声中闭上眼睛,这声音熟悉得很,现在他连听都不想听到:“方来都,你怎么跑地上来了?”

方来都的笑声传入耳中,光是听着就让人不爽:“那还不是为了你的事?”

“我要求的?”宁尚溪终于肯睁开眼睛看方来都,语气却没有好到哪里去。

方来都没和他多费口舌,伸手把他推进马车,在吩咐完萧拂生后也跟着坐了进去。

“去哪?”宁尚溪直接开口问道

方来都还在不紧不慢地调整坐姿,眼睛上下观察着他,半晌才反问道:“你怎么这时候跑下山来了?还受伤了?”

宁尚溪回视他,有这么一瞬间方来都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下个山而已,你们这么紧张,是因为旧朝的事?”宁尚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

“不过我很好奇,长明楼的情报四通八达,我翻遍了所有,关于旧朝的事就只有……”宁尚溪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马车外的萧拂生就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先生,长公主派人来传话,说是让您和……这位公子进宫”萧拂生的声音低沉,似没有感情一般执行任务。

宁尚溪看了方来都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看向他的时候对口型骂人。

方来都对此表示非常无辜:“我怎么知道他们发什么疯,想一出是一出。”

本来他们说是不让宁尚溪在山下到处乱窜,遇见旧朝的人,才骗萧拂生来抓人的,来这一出,是又想让他见了?

“去吧,你不是想知道你的另一个父亲是谁吗?”方来都这句话来得突然,宁尚溪心头一震,张着嘴好半天说不出话,就好像是一直藏匿着的东西被人发现时的茫然无措。

宁尚溪的眼睛又一次看向方来都,只是这一次认真又带有这个年纪的幼稚:“你不要骗我。”

“骗不骗你不是我的事,但我能跟你保证一定会和这件事有关。”方来都收起平时的张扬个性,终于罕见地有了长辈的样子。

不久,马车缓慢停下,掀开车帘,矗立的庞大建筑群出现在眼中,宁尚溪下车都没抬头看一眼,直直向宫门走去。

萧拂生跟着方来都,眼神却一直停留在宁尚溪身上,语气里强压着好奇:“先生,凭君是他的名?”

方来都低声轻笑两声:“不是不是,这是他的乳名,亲近的人都知道,可能因为你和他不太熟悉,你误会了。”

走在前面的宁尚溪脚步稍顿,看样子是听到两人的交谈声了,但并没有打断他们的交流,毕竟背后说一两句话,又不会怎么样。

他们一行人没有先去紫宸殿面见皇帝,而是去长乐宫也就是长公主藤东式的寝宫。

长乐宫华丽奢靡,一砖一瓦都泛着金光,连民间少见的丝绸,在这只是占多数的装饰。

方来都上前和女官说明来意,她没有任何迟疑躬身让他们三人入殿。

繁华宫殿内,藤东式侧身斜靠在紫檀木榻上,身边的贴身宫女低着头,模样、声音尽现恭敬:“殿下,人来了。”

藤东式抬头略带审视的意味看向三人,明明是个仰视的动作,却感觉有种被高山包围的压迫。

“方来都,辛苦你把凭君带来,可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藤东式说话很慢,每个字在说出来的时候带着无形的威压。

萧拂生上前:“长公主殿下,这是我的过错,先生他……”

“好了,凭君留下来,你们该去哪里去哪里。”藤东式的表情没有明显动怒,萧拂生知道虽然她并没有追究责任,可从语气中就透露着对此事的强烈不满。

两人的离开,华丽的长乐宫恢复原有的状态,宁尚溪见两人已经离开,便没有再拘束,走上三层铺着软绸的阶梯,没有规矩地坐到紫檀木榻上:“藤姨,把我抓过来有什么重要的事?”

藤东式抬手示意,身边的贴身宫女端上来一个模样怪异的锦盒,锦盒表面光滑细腻,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怎么要打开它。

“天景盒?楼里最大机密给我?”宁尚溪的眼神从盒子转向藤东式,呼吸不自觉加快。

没等她回答,起身赶忙接过天景盒,弯腰抽出藏在靴子中的短刃,不待起身就从盒面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缝插进去,盒盖咔吧一声升起,盒子里面孤零零躺着一封崭新的信件。

“这是?”

藤东式扶额,深吸一口气向他解释道:“这是云苍离开山庄前留下的信,让人送来让我转交给你的,他的东西不用天景盒用什么?”

宁尚溪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眼神里的惊讶藏也藏不住,立刻翻看这封信,落款是在三天前,他刚到建康的时候,阿爹这个人最不喜欢出门,尤其是他不在山庄的时候,怎么这次一反常态,留下信就走了?

“这是今天送来的?”宁尚溪向上去看信的内容,可刚看这第一眼就愣住不动,半天才从嘴里听到声音:“任务!?”

藤东式闻言瞬间抬眼看向宁尚溪,诧异道:“这……不像他啊。”

宁尚溪蔫了吧唧地靠坐在紫檀木榻边,脸朝向别处,说出的话死气沉沉的:“我就知道……他趁我不在家自己去玩了,还不让我闲着。”

藤东式示意女官退下,自己要单独和宁尚溪说几句话。

“什么任务?让你去喂鸡?”

宁尚溪没有抬转头看她,举起信又确认一遍才回答:“他要我去北方。”

……两个人讨论了半个时辰,无奈,藤东式让他去找南朝的皇帝,也就是藤东式的弟弟藤衣成。

紫宸殿内,藤衣成和一位红袍男子分上下端坐在高位之上。藤衣成的一双眼睛在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光是听着方来都的叙述就头痛得厉害:“你是说把人刺伤了,但人生龙活虎的?”

紫宸殿外宁尚溪前进的脚步停了下来,身边的宫侍刚想开口询问,在那一瞬间他捂着肩膀,颤抖着伸手示意扶自己。

宁尚溪在搀扶下颤抖着进入紫宸殿,一见到藤衣成,他便放开宫侍的手,砰的一声跪在地上马上要断气似地恭敬请安。

“恭请陛下圣安。”

殿内的五个人沉默许久,藤衣成身边坐着的红色衣袍男子轻咳一声,解围道:“看来每个人对伤痛程度的认识不一样,但在我觉得这位小公子好像伤得比较重。”

藤衣成见宁尚溪旁边的小宫侍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心中一阵抽搐,赶忙出言:“快,快扶他起来。”

“谢陛下。”宁尚溪艰难站起,伤口因为大动作拉扯裂开,惹得他隐忍地抖了一下。藤衣成见他这样,恨不得直接把这个活祖宗摁在地里,就求他别再到处跑搞事情了。

叶逐见他抬起头,探究地看过去。要不是坚信自己没有背叛过妻子,他真的要认为这是自己的私生子。这也长得太像了,只是这个孩子的脸偏柔和,还带着些说不清的熟悉感。

“叫什么?”叶逐问道。

宁尚溪抬眼看向他,认真回答道:“晚辈姓宁,名尚溪,小字道北。”

叶逐听完不自觉笑起来:“我们倒是有缘分,我孩子的小字也是道北。说起来,他现在应该和你一样大。”

藤衣成放在膝盖的手收紧,眼神放在别处。宁尚溪自然看到了他的不自然,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个前辈的身份。

“那缘分倒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让我遇见了叶将军。”

叶逐闻言只是笑笑,并没有回应。

藤衣成见情况转好,立马让人把宁尚溪三个人带去清飞台安顿,自己去面对叶逐。

三个人面对面坐在茶堂,萧拂生一脸平静与方来都的茫然形成强烈对比,最放松的还得是宁尚溪,在新送来的果子盘里挑挑拣拣,半天才吃进嘴里,虽然表情像被单独定住一样。

“不好吃。”宁尚溪细嚼品尝后,得出了结论。:“加点桂花蜜比较好。”

方来都没忍住怼他:“你爱吃不吃,难伺候死了。”

“先生。”萧拂生拦下方来都接下来的发言,在他惊奇的目光中替宁尚溪说话:“他年纪小,嘴挑点正常。”

话一出,两个人齐齐看向他,眼中都有不同程度的疑惑。宁尚溪真先反应过来,换上他觉得和善的语气说道:“还是殿下了解我们这个年纪的人。”

萧拂生对他的态度转变有点茫然,他以为宁尚溪会不买帐,这样自己就可以在表面上扳回一局。

宁尚溪的样子像是对他刺伤自己的事不在意了一样,和萧拂生找起了话题:“殿下是怎么知道我当时在哪里的?”

萧拂生愣了一下随即回答道:“在半玉北驿站。我们只知道你那时的大致路线,在经过那里的时候,有一位公子说他见到过你已经往建康走去。”

方来都瞥了一眼宁尚溪,帮忙补充了细节:“听说是他长期在那里住,来来往往的人就这么几个,新鲜面孔自然印象深刻地记得。”

宁尚溪闻言,轻叹一口气:“早知道,自己一个人不去走那条路了。”

“切,你这叫放松警惕。”方来都道。

林院,藤衣成、叶逐两人一前一后在林荫大道上看似放松地散步。

叶逐率先打破沉默:“云宁尚溪,是我想的那样吗?”

“将军觉得呢?”藤衣成反问他,语气尤其不耐烦:“朕能随你的心回答吗?”

“他不让?”

藤衣成捻起沾着露水的花瓣,笑了起来:“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下十遍了。”

叶逐哼了一声看向不远处泛着涟漪的池塘,思考半天才说道:“算了,我不问了。联盟的事江于龚还没有确定,所以最近只能一直待在你这里。”

藤衣成刚想开口调侃一下叶逐,但却被一声急促的呼唤声打断:“陛下!传来消息说已经有蛮族进入长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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