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镶金帘幔从外头的屋檐垂下,拖尾落在白玉雕的阶梯上。黑暗之中,藤东式点起黄金烛台上的火光。
“殿下,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女官从殿外快步上前,低着眼向藤东式禀报。
藤东式没有回头,她举起烛台观察起来,眼睛里充满了笑意,也不知道在和谁对话:“那就坐等着看吧,用不着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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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进入长靖了?!”方来都听到这个消息的无比震惊,人都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忐忑不安地转头看向萧拂生,见后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一下子平静了不少:“那陛下怎么说?”
“陛下说,看长靖王的意思。”
宁尚溪闻言看向宫侍,深黑眼眸映着他紧张的表情,微微歪头询问道:“蛮族进长靖?不会是因为商道吧?”
这一句话点醒了众人,蛮族侵犯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食物和资源吗?那长靖商道上边什么没有?随便拦一车队,就足够蛮族活上一整年。
萧拂生饮尽清酒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那就是国事,我的意思不重要,最后还是要陛下决定。”
这时,宁尚溪喝酒的动作,在要接触嘴唇时的那一刻停了下来,眼睛怔愣地盯着地面,过了许久才笑着慢慢喝下。
他放下酒杯,跟着起身向外走。在路过伏在地上的宫侍时愉悦地看着他说道:“不够,这点事还不够他忙的。”
宫侍想抬起头看清楚宁尚溪现在的表情,可惜他说完话转身就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连让人摸清他想法的时间都没有给。
方来都睨了宁尚溪一眼,没有出言挽留,边吃果子边摇头,默默在心里想着:“这两个人,心眼一个比一个多。”
相安无事过了几天,大家都以为蛮族入侵的事应该差不多有解决方案的时候。一场大火,烧开了他们的幻想,也把萧拂生几天的心血烧得一干二净。
半玉北驿站被放火烧了,里面的人死无一例外都死于这场“从天而降”的火灾。
这下萧拂生不仅没有赶走那群蛮族,事情发展还越来越严重。几日下来,他吃饭的时间总共加在一起连一个时辰都没有。
“叶将军的部下也在半玉北驿站,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提着剑就往紫宸殿走。”方来都伸手指向紫宸殿的方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现在拂生忙得焦头烂额,就差不休息了。”
宁尚溪撑着头看他道:“心疼?”
方来都举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说道:“你还小,你不懂。做师父的哪有不心疼弟子的道理?”
宁尚溪挡开方来都的手,无所谓道:“不想懂,关我什么事。”
“切,商道被截断,“三年宴”的亏空你想想要怎么办吧啊,我先去看看事态发展怎么样了。”方来都匆匆离开茶堂,留下宁尚溪自己一个人。
宁尚溪不以为然地擦拭着手,身体放松地靠在椅子上休息。美得几乎妖异的脸上是报复后的痛快,他深色的眼睛似乎和平常不同,但在不久又回归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今日本是休沐的日子,可如今紫宸殿中挤满了议事的大臣,个个形色慌张。放眼望去,唯一平静的只有萧拂生。
“长靖远离建康,如今蛮族趁机入侵长靖,还破坏了商道!如此嚣张,不就是看长靖王现如今身在建康。”柳平川愤愤不平地从殿外走来,嘴里不停地念叨。
柳平川是柳家的次子,在满是书香的院子中走出的武将。与萧拂生关系密切,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大家对他说的话,并不感到意外。
但毕竟长靖是萧拂生的封地,出了什么事,都理因是他负责,更何况这隐患并不是只存在一天两天了,这么久了都还没有赶出去。虽然柳平川话说得没有错,但责必须是萧拂生这个长靖王担。
“柳将军,陛下在这呢,收敛点。”前来看热闹的方来都侧身提醒柳平川。
柳平川这才回过神来,向藤衣成行礼道:“臣恭请陛下圣安。”
藤衣成摆摆手,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起来吧。”
“谢陛下。”
萧拂生回头去看他,眼神里满是无奈。柳平川这货缺心眼,根本没有当回事,他向萧拂生眨眨眼,示意他放心。
坐在藤衣成左边的叶逐扭头向下投去目光,他微微上扬下巴,审视着这两个人,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苍鹰的羽毛,略带调侃说道:“那你替长靖王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最好可以想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方法。”
柳平川一下蔫了,好几次刚开口,呆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萧拂生走出来为他解围。
“叶将军,长靖的事情我会负责到底,请放心。”萧拂生知道叶逐不会为难别人,这样的人一般是最好哄的。
叶逐挑起眉,定定看着萧拂生,也没有任何想开口的前兆。他对着晚辈说不出重话,顶多气急了阴阳怪气一下,但眼下萧拂生的态度诚恳,脾气就发不出来了,只能干瞪眼。
藤衣成在这时突兀地笑了一下,就这么一下,几乎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立马收起笑容,假模假样地咳嗽一声:“长靖王,朕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只是敌人在暗处,想要把他们全部赶出去,有一定难度。”
“陛下,事关百姓,再困难也要做。”
萧拂生这个人特别较劲,什么事情说出来就必需完美地完成。所以大家都对他十分信任,因为他是完美的执行者。
叶逐嗤笑一声,站起身来道:“我跟你去长靖,蛮族如此猖狂,我倒要看看。”
“将军!”萧拂生深吸一口气,劝说道:“可联盟的事情还没结束,怎么能……”
叶逐摆摆手,不以为然道:“就算快马加鞭也要两个月,而且又不是给我。”
百官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为什么叶逐怎么突然做这样的决定,方来都看看叶逐又看看藤衣成,加上那天宁尚溪说的话,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萧拂生最终还是答应了叶逐的要求,于后天启程,藤衣成见此事定下,便让众人赶紧回去,单独把方来都留下来。
藤衣成扶着额头,重重叹了一口气:“凭君真是一点事不干,全丢给我。”
“他不就那样,发生什么了?”
藤衣成道:“他今天和我说想去北方,我在想怎么把通碟莫名其妙地给他正大光明地用。”
“……啊?他去北方干嘛。”方来都有点摸不着头脑:“那,那个蛮族的事是真的吗?”
“这次是,上次不是。凭君又跟你说什么了?”
方来都和藤衣成对视了好一会,才吞吞吐吐地把话说出来:“我以为是你们干的。”
这下轮到藤衣成摸不着头脑了:“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啊,为什么要这样做,得不偿失。那当时宁尚溪的话是说给谁听的,或者说是想提醒他。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这小子跟他阿爹一样,想给你看的东西,你能看的到,不想给你看的东西,你永远也看不到。
明显他和藤衣成知道的不一样。
“应该是我理解错了。对了,那通碟要什么时候给他?”方来都皱起眉,似乎在思考对策:“他喜欢果子,要不放在果子里?”
藤衣成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感觉此人的脑袋一定有问题,而且还是大问题:“你……算了,通碟现在本就不能随便出现,你这样做,跟直接给有什么区别?”
方来都看着藤衣成,片刻后转向叶逐坐过的位置,看起来非常认真地道:“让叶逐开口,看他的面子总可以了吧。”
“那要看凭君怎么做了,就两天时间,你现在赶紧跟他说去,别耽搁了。”
藤衣成把方来都赶去了宁尚溪那里,他不情愿地挪动脚步,却又不敢太慢,从远处看过来都能感觉到他走每一步的深思熟虑。
“你……要去哪?走路跟跳舞似的。”宁尚溪声音毫无征兆地出现,原本沉浸在纠结中的方来都被吓得不轻。
“你轻功挺好的哈。那个,要不我到个安静空旷的地方探讨探讨?”方来都出乎意料地没有骂他两句,这阴阳怪气地给宁尚溪听得有点不舒坦。
宁尚溪打量他两眼,垂眼思考片刻后,微微仰起下巴,示意他带路。
方来都领着宁尚溪走的是很平凡的宫道,路上来往的路过的宫侍还没靠近就往两人的脸上瞟,就像是盯着什么稀罕物一样。
从宫中出到皇城再走到一处来宾馆,花了不少时间,可宁尚溪抬头看见牌匾的时候,他向后退了一步。
目光不知道为什么自然而然地落在方来都身上,在目光接触到他的那一刻,没有犹豫地踏上台阶。
来宾馆内大小角落,宁尚溪能清晰感觉到投来了无法忽视的目光,紧紧跟着他。方来都没有跟进来,只有自己一个人来面对叶逐将军。
说实话,宁尚溪并不怕权贵,几乎是可以不满意就随时唱反调,可这次,他想起叶逐的脸就害怕,说不明也说不出,就是没由来的害怕。
来宾馆植有紫藤,紫色小瓣落了满地,也有零星几瓣落在披膊上,树下的人向宁尚溪打起了招呼:“小公子,来找叶将军?”
宁尚溪转头,那是一张陌生的脸,但副将的服饰却彰显了身份,他微微歪头笑着回应并询问:“是,前辈认识我?”
“不认识,但看出来了,有事找他啊,我可以帮你进去见他。”这副将十分亲和,与叶逐那种把高贵挂脸上的不一样。
宁尚溪闻言,向前进了一步,眼睛睁大,期待地看着他。
副将上去揽过宁尚溪的肩膀,低声提醒道:“进去后,我的好意就没了啊,毕竟是我家将军。”
“嗯。”宁尚溪点头,但过了会又问道:“我家里是有什么你很熟悉的人吗?”
“我不认识你们家的人,该怎么说呢,爱屋及乌吧。”
“是因为我长得像你们将军?”
副将左右各看了眼,才说道:“你要是全像他,我就不帮你了。”
宁尚溪这下懂了,这个人根本就是想隔应叶逐,真是蔫坏。他似懂非懂地点头,看似无所谓询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副将拍了拍宁尚溪的肩膀,迈步走进去。
宁尚溪跟在他后边,低下眼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叶逐,有个小公子找你。”
宁尚溪终于抬眼,看见屋子里的全貌包括叶逐。
藏青色深衣随着坐姿压出褶皱,延伸到衣摆处,腰带系着的苍鹰羽毛倾斜在人与床之间,披撒在肩的墨色长发泛出丝缕白色,在夕阳落下时那些白变成了暖色。
此时此刻叶逐那双如蓄势猛虎一般的眼睛,在看着宁尚溪时,有了疑惑,有了顾虑。
“什么事?”叶逐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说不清的武将威严。
宁尚溪恭敬行了肃拜礼,放下手时才开口:“将军,长靖商道是我“三年宴”最熟悉的商道,附近的地型没人比我们更清楚,包括长靖王。”
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引起了叶逐的兴趣,他居然微微侧头,一副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的样子。
“你一个闲散商贾,竟比得上长靖王。”
宁尚溪没有对上叶逐的目光,他提起衣裾,在两人错鄂的目光中,朝叶逐下跪。
“晚辈来到这只求一事,若将军成全,愿效犬马之劳。”宁尚溪不熟悉跪拜,只是郑重地磕了头。
叶逐自然是受得起这一跪一磕头,只是磕头时磕出的响声,让他心里面有些许不舒服。他身子坐正,歪头继续观察宁尚溪,开口道:“求你们的皇帝不比求我快?”
“我从商,本就是活在低层,就算是因为家里的关系,得以面见天子,但哪有无功讨赏的?”
立在叶逐身边的副将,听到这话不禁反问他:“面见天子,天大的殊荣啊。小公子,你家里人是多大的官、多大的爵位啊?”
宁尚溪这下不敢说话了,副将乘胜追击道:“既然连这个都做得到,还有什么是办不了的?”
屋里的寂静持续,叶逐放松靠在案边,抬手示意副将。
副将了意,上去扶起宁尚溪。
宁尚溪低下眼看向扶起自己的手,再抬眼看向叶逐,在这个没有预料到时刻,平静且笃定地说出他的筹码:“那个人还活着,如果将军答应我,他就可以平安无事地出现在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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