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场刺杀的影响没有持续多久,在每日巨大的利益冲击之下,这点小插曲根本无足轻重。
半月有余,萧拂生的伤也趋于愈合,自从他能下床活动起,一有空闲就往来宾馆跑。叶逐和礼巡即使不想见他,但碍于流言,不得不笑脸相迎。
“我听闻礼将军是会稽人,怎么去了中原?”萧拂生这是第五次来到来宾馆,三个人看起来很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礼巡看了一眼叶逐,才说道:“随将军去的。”
“可叶将军不是从小在央京长大?”
三人静默片刻,最后被漆器碰撞声打破了氛围,宁尚溪端着泡好的茶水,信步走入室内。
“这个我知道,当年宋太后重病,召血亲入宫,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宁尚溪依次给三人倒茶,动作和语气都挑不出错。
宁尚溪给礼巡解围,可叶逐闻言脸色瞬间变化。礼巡知道,当年的事情一直都是叶逐心里的鸿沟,即使过去了将近二十年,依旧过不去。
就算叶逐的脸色这样不好,宁尚溪还是不加收敛地说道:“不过,血亲当时只有云长公子。”
这下是萧拂生被宁尚溪的话吓了一跳,云长公子这个人,无论在南朝还是央京,所有权贵们都选择闭口不谈。
当初一朝的分裂,这个云长公子可谓是功不可没,当年处于中心的权贵没有一个不是被他利用过的,连江于龚登基做的第一件事情,都是要以各种理由把云长公子囚禁在琅琊。可紧随着藤氏兵变,没人去注意他,等战争结束,所有人回过神人已经不见了。
至此云长公子的名字被抹去,存在成为权贵心里的禁忌和阴影。
“他们说是这样,其实宋太后还有一个侄子,不过多年劳累,留下一子就撒手人寰。”宁尚溪喝了口茶润口,才又说道:“对了,“三年宴”就是他建立的。”
叶逐闻言诧异道:“留下了一个孩子?”
宁尚溪笑道:“是啊,只不过他很少出门,不然他就是东家了。”
“哦,对了,这茶是今早他差人送过来的,说是新炒的,你们尝尝看?”
礼巡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一饮而尽,反观萧拂生与叶逐,两人像是有心事一般,茶杯到嘴边迟迟不见动作。
宁尚溪偷偷观察他们,茶杯悬停在唇边,见他们如此,便用饮茶来遮掩自己的笑容。
恰巧这时,县令府的仆从来到,说出的话给在场的人一记重拳。
“殿下、将军,府上来了位客人,说是将军的副将。”
叶逐闻言连忙起身前去,连茶都不曾喝一口,萧拂生与礼巡放下茶杯紧随其后,宁尚溪饮下在最后一口茶,才慢悠悠跟上去。
县令府内的客舍里,河仁道无力地倚靠在床,见到叶逐到来,挣扎着想给叶逐行礼:“将军,是属下的失职,属下自愿领十军杖。”
这声音大的很,在廊下的宁尚溪与礼巡听得一清二楚。
礼巡脸上露出鄙夷:“不至于吧……欸,凭君你没有把他怎么样吧?怎么看着病怏怏的。”
宁尚溪不客气瞟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吗?策划刺杀下死手。”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互相打量对方。
“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乳名的。在半玉北的星宿官能有几个,你说我怎么知道的。”宁尚溪看向被框住的天空,“为什么在这时候刺杀他?”
礼巡笑了笑,倚靠在雕花柱上:“我接到的是地溯盒,不能说,唯一能说的是……”
礼巡示意宁尚溪上前,本来他还在疑惑,直到礼巡说出一个名字,转而惊讶地看着他。
“他不是在北朝吗,怎么知道你能见到萧拂生?”
礼巡耸肩说道:“可能是猜到的呗。哦,忘记说了,方来都已经回秋山了,听说是姜玉雲从不知道哪个山洞里面出来了,你小心他告状。”
宁尚溪有些慌了,像是在喃喃地与自己说话:“他……应该不会吧?”
他可不想又被拉到古墓里跟一堆骨头睡觉,然后在悬崖绝壁上攀岩,宁尚溪一想到这些经历就无比头疼。
木门被推开,萧拂生迈出门槛,一眼就看到闲聊的两人:“你们不进去看看他?”
“不熟。”
“没死就行。”
两个人很肯定地拒绝了,萧拂生也不能强求。
萧拂生合上木门,缓步走向宁尚溪,语气带着点疑惑:“他的身上只有索痕,没有其它的外伤,不过许久不见光不进食,身体很虚弱。”
“说明蛮族事初就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没敢轻举妄动。”宁尚溪解容笑道,“殿下惜将才人人皆知,您放心,我已经看过了,休息几日基本可以痊愈了。”
萧拂生只能尴尬附和道:“好,有你的话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宁尚溪点头,目送萧拂生离开,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恢复了面无表情:“怎么这么多麻烦事?”
礼巡眼神望向离开的萧拂生,看着他走远后才发话:“你和他发生什么了?你们之间好微妙啊。”
“……讲不清楚,说不出口。”
叶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身后,突然发话道:“我以为你们两个和好了。”
这可把他们吓了一跳,宁尚溪开始语无伦次。
“没有啊,这个……我、他,嗯……对。”
叶逐伸手捂住宁尚溪的嘴,叹了口气道:“准备一下吧,要去央京了。”
时间迫进,叶逐几人重新踏上路程,其中还加上算是半残的河仁道。
一路上,宁尚溪没有像来半玉北的时候,话多好动,喜欢抓着礼巡问来问去,他这是安静地坐着,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个异常却挑不出毛病的转变让叶逐一头雾水。
礼巡还时不时瞄一眼他的脸,确认他还好好的活着。
唯一不变的,可能就是吃东西的时候依旧嘴刁,礼巡买了好多蜜饯果脯都没有合他心意的,礼巡干脆罢工,把他丢给河仁道,自己骑马走在前面。
两个本来就没什么话的人,都把对方当不存在,头都扭到一边,怎么都不理会对方。
叶逐和礼巡骑马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下,都觉得这一路,有点安静地怪异了。
等一行人到达央京时,已经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来到央京城门,高耸的城墙上被迫留下了战争的影迹,曾经辉煌的旧朝还历历在目。
叶逐问道:“以前来过央京吗?”
宁尚溪摇头,他从小到处跑、到处玩,就是没有到过央京,不知道是阿爹有意为之,还是因为那些星次官不想带自己来央京。
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句话,终于说出口:“还从未来过央京,以前小时候都呆在南方,真的很少来北方。”
叶逐骑着马,与马车并行,过了一会儿才叮嘱道:“等一下见到你们口中的‘新皇’时,你收敛一下,不要太急躁,这里不比建康。”
宁尚溪乖巧点头,当然知道在异国他乡当然不会像在自己的南朝家里一样,这里的星次官和星宿官都少,要真做什么出了事,帮忙处理后事肯定不会像在南方那么轻松。
宁尚溪虽然不拘小节,也还是会审时度势的,只是平日里张狂惯了,会一时间不习惯当君子。
央京的皇宫相比起建康的皇宫,更加的庞大壮观,两者相差的是几百年的时间、财富。站在那,宁尚溪甚至可以想象到云苍初来乍到的情景,他那个时候会想些什么?
“央京是有被重建过吗?看起来又新又旧的。”宁尚溪问道。
叶逐扫了一眼不复往日繁华的央京城,片刻才回道:“重建过两回,每一次重建都是一次大工程,期间间隔不超过两年。”
宁尚溪默默看着来往的百姓,心里尽量描绘着战争的模样,那场战争在长明楼的前辈嘴里面是尸横遍野、赤红万里,战后夜晚还下了场大雪,央京城内所有死去的人都被覆盖在下面。
他无比清楚的记得,前辈他们在讲述这件事的时候,山里面也在下雪。说这件往事时,那群人很平静也很愤怒,他们为自己做的而平静,为旧皇做的而愤怒。
“家里曾经有人说过,他们都不满旧皇统治。”宁尚溪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在话说出口的时候,他也是真正的平静,没有波澜起伏。
“他当时的暴政,谁都有不满他的情绪,谁都想推翻他,可真正到了那个时候,站出来的多数都是平民百姓,勋贵侯爵敢说话的又有多少?”叶逐第一次说出不符合身份的话,是无奈也是后悔。
“打从一开始,我的命就已经和皇室绑定在一块了,分不了、断不掉。”
宁尚溪看向叶逐,眼神里多了思虑。
宁尚溪从未真正地害怕过一个人,这是他第一次从只言片语中去塑造一个人,那个人甚至连模样都不清晰,心深处的恐惧就已经产生。
皇宫的路似乎很远,好像也没有那么远,宁尚溪去过建康皇宫很多次,每一次都是带着玩闹的心情,唯独这一次不是,他像是真正地去面对一个帝王而不是一个亲人朋友。
马车缓缓停下来,面对威武的皇宫,心里还是有所忌惮。
“将军。”宁尚溪突然叫住叶逐。
叶逐疑惑回头问道:“怎么了?”
“我不记得怎么行跪拜礼了……能教我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