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尚溪没有打算睁开眼看他,甚至一个字都不愿意多回答,可刚才被人吵得清醒了许多。
“大清早的,别让我再给你扎一针。”
“说一下,好奇。”萧拂生受伤后,心理恢复了正常少年的状态,对许多事都充满好奇。
对现在的他来说,宁尚溪的身世背景有最大的吸引力。
“你觉得我是,我就是。”宁尚溪实在太困,说了一句声音就逐渐消失,只留下均匀的呼吸声。
回答不尽人意,萧拂生也没有生气,不知为什么受了个伤,脾性变得这么温和。
萧拂生歪头打量他,觉得这张脸怎么看都看不过瘾,小小年纪长得这么好看,他敢发誓,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
在不知不觉中,因为受伤的原因自己也跟着睡了过去。
流云遮住金日,翠枝摇曳出碎影,飞鸟过屋檐,可屋里的两个人因为困倦都没有欣赏到半玉北的清晨光景。
终于到了午时,宁尚溪才真的清醒过来,整理好衣物,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而萧拂生受伤消耗了不少精力,把回笼觉当午休睡,并没有察觉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忽然,一股清凉从背后袭来,让萧拂生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清醒过来。
萧拂生动弹不得,只能侧着头询问道:“这是什么?”
宁尚溪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回答道:“昨天晚上的药方只能让毒性压制,要想根除不留后患,就要用另一药方。”
这个药膏很神奇,涂上并没有疼痛灼烧感,而且还伴有香味。可这味道极为熟悉,应该是闻到过许多遍了,萧拂生仔细回想,这个香味似乎是从宁尚溪身上传来,并不是药膏。
“你身上的草药好重,是长期待在药铺的缘故吗?”
宁尚溪回答道:“算是吧,小时候梦多睡觉不安稳,专门配了药包在床头,后来时间久了,没有这个味道身体会不舒服,就一直用到现在。”
萧拂生了然,继续问道:“你家在姑苏也药铺吧?经过那里的时候见到了。”
宁尚溪走进书案坐下,展开麻纸,提笔写下药方:“不仅有药铺还有书肆呢。”
宁尚溪提起麻纸吹干墨迹,走到床边交与萧拂生:“让他们去配吧,早晚各涂一次,大概半个月,就能换另一种药了。”
“还有书肆?真是低估你了。”萧拂生看到药方就头痛,宁尚溪给的出的药材就没一个便宜的,完全可以想像下一种药方的昂贵。
“对了殿下,上次你把我的门踹坏了,记得让人去修缮一下,”宁尚溪提起旧事,萧拂生不由得脊背发凉。
他记仇的时间可真的够久的。
“我以为你忘记了,等半玉北的事情结束,我亲自去。”萧拂生说道。
宁尚溪随意靠坐在床尾,眼神紧盯萧拂生的伤口:“殿下,那伪言的事情,你应该是知情的吧。”
萧拂生挑眉无言,表情开始变得不对劲,似乎没有预料到他说的话。
“昔日长靖王世子文彩灼华,因家中变故弃文从武,想必对经书一类的东西十分熟悉。我说的对吗?殿下。”
萧拂生不置可否,这本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可他没想到在这露出了马脚。
宁尚溪没有威胁萧拂生的心情,继续说道:“叶逐失踪的另一个副将,叫河仁道,正好是姑苏人。他们家和我的书肆有过交易,他们要求抄誉的书我都留有一份。都是……呵。”
姑苏伪言盛行,萧拂生随即明白过来,说道:“他是旧皇一党的人,但他不在南朝潜伏,去中原做什么?”
“当然是因为一些往事,他们旧皇的真实死因并不是病故,而是叶逐的‘妻子’一刀一刀捅死的,最后还砍下了头颅,差点就挂城墙了。”宁尚溪说地平淡,似乎在讲述与自己无关的历史。
“怪不得当初江于龚要焚烧痕迹,是为了掩盖他的得位不正。”
宁尚溪摇头说道:“不完全是,江于龚没有那么慷慨大方,他想控制叶逐及其家室,以此事来威胁叶君离开云家,自困琅琊。”
“没想到后党突然起义攻占南方。事情结束不久,他们就发现叶君消失不见了。旧皇党没了复仇目标,只好让人监视叶逐。”
萧拂生听到这些陈年旧事,第一反应竟是感叹:“旧年的恩怨纠葛如此繁杂,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宁尚溪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在萧拂生面前晃了晃又放回去,神情坦然:“自然是本人亲自告诉我的,时间不早了,你好好养伤,我去见见他这个真的‘前朝余孽’。”
县令府的路错综复杂,宁尚溪却可以畅通无阻,他凭着记忆找到地下室的入口。看到四下无人拉开机关,石门在他的面前缓慢开启,宁尚溪再次踏入这片地下的黑暗中。
铁链在狭小的空间里纵横交错,蜿蜒而下缠绕着一个人影。这个人影精疲力尽地跪坐在地上,听到脚步声后,艰难地抬起头看着来人。
宁尚溪走慢步上前,语气亲昵说道:“本来昨天就应该来见你,可突发变故,不然我们早就该见面了。”
人影闻声轻笑道:“东家,楼主认我为心腹,你真的敢动我?”
“阿爹认你,我可不认你。”宁尚溪自上而下,像银蛇盘旋下山。少年的身形已经接近成熟,给予下位的人无形的压迫。
宁尚溪缓慢地走进他,围着他绕圈,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明显情绪波动:“你就这么肯定我不敢杀你吗?”
“你……”河仁道的目光想追逐宁尚溪,可身体没有斗过心中的恐惧。在之前他从未见过这位少主,但他做的,就算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也足够震撼。
宁尚溪立即打断他的话:“可是现在,我才能决定你的生死。”一锤定音,没有余地。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在一个上位者的身份,坐下平视河仁道,他眼前的这个少年知生死,了悲欢,就算心智尚小,可那骨子里的残忍与邪性却因此不加收敛。
宁尚溪伸手掐住河仁道的脖子,虽然没有用尽全力,但也足以让人呼吸不畅,他坦然笑道:“河仁道,你是旧皇党的人,中原人从小在姑苏长大,倒也是为难你了。”
河仁道闻言,一股恐惧堵在喉间,带着声音也跟着发抖:“你怎么知道?”
“我记得早就说过,南方现在是我的地盘,你们平时怎么装神弄鬼我不会管,为什么非要在我面前搭戏台?”
河仁道抓住宁尚溪的手,尽量减少呼吸不适的感觉。
宁尚溪甩开他的手,站起身。
“你们要做什么,我都可以不去管,但要再碍着我的事,我真的要管管了。”
河仁道抬眼看向宁尚溪,他很清楚,面前的这人,脸会骗人,做的事情却不会,既真诚又充满假意,才是最可怕的。
“云宁尚溪,你和云苍一样,根本就是不知臣纲的逆臣,陛下给予你们恩赐,你们却恩将仇报。”
宁尚溪闻言,愣了片刻,觉得他实在太荒谬,渐渐就笑出了声:“恩赐?什么恩?秋百峥和江于龚对我们有恩?”
宁尚溪的表情从耻笑变得平静,质问起河仁道:“在你们眼里,灭母族就是恩赐?做质子就是恩赐?不能用自己的名字活在世上也是恩赐?”
“还是算了吧,我要不起这恩赐。但现在你的命我留着,怕就怕哪天我不高兴,就不留了。”
宁尚溪头也不回地离开地下室,拉下机关身后的石门渐渐合上,他站在原地,眼神看向不远处的假山流水。
湖水清澈,在石缝中流淌,竹林披风摇动,宁尚溪不假思索地走了过去。
假山石中有一狭长空间,没有光让人十分不舒服,宁尚溪进入其中,一道声音立刻响起:“‘大梁’,百姓已经安抚,只需要等待长靖王痊愈,事情就能顺利解决。”
宁尚溪望向洞口,说道:“知道是谁做的吗?”
“不知道,不过看剑法似乎是‘鹑火’的人。”神秘声音说道,这个声音听着年轻,和宁尚溪相差不了几岁,“‘井宿’在叶逐身边多年,还能相信吗?”
“既然阿爹选择信任,那我也没有办法。”宁尚溪打了个哈欠,继续道,“父亲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自己星宿官都能随便给。华世修,继续盯着氐宿,我该回去了。”
“是。”
夜半三更时,宁尚溪才回到来宾馆,即使如此馆内依旧灯火通明,走进内院,就看见叶逐与礼巡两人正在投壶,一番逐角难分胜负。
叶逐率先注意到宁尚溪,挑了几把矢扔给他。
“回来了?刚好你来试一下投壶。”
宁尚溪接住矢,他并没有拒绝,瞄准投掷一气呵成。
一旁的礼巡发出惊叹:“可以啊,你是不是练过啊?”
宁尚溪放下手,没有说话。眼神看着壶里,似乎在思考。
“刺杀萧拂生的人,他好像已经知道了。”宁尚溪说地干脆,没有迟疑。
叶逐闻言连忙屏退卫兵,拉着宁尚溪进了内屋。
“他已经醒了?他知道什么了?”叶逐问道。
宁尚溪看了叶逐片刻,说道:“是县令府上的人,不知为什么他醒来后说不计较了,要县令对外公布说是已经斩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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