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五持言下之意，是朱掌柜因看不惯他，嫉妒心作祟，故意与集臻反着来，给低阶散修卖更劣质的阵基。

借着客人的信任，罔顾他们的性命，只为了给自己出口恶气。

应长歌也讶异了，匠作蜡石并非稀有，再偏远的镇子里也有人卖，山下材行此举着实怪异。

怀疑只需一个口子就能决堤，几名观者是山下的老客户了，这里的同种材料普遍比集臻价廉，如今想来，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低价买到了次品，不然一小铺子哪来的本事在集臻的垄断下存活多年？

城内的材行不多，山下是小材行中货品最多的。陈五持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山下累积多年的信任滑坡，朱掌柜若是关门了，云拂影只能去集臻材行，花在材料上的预算就要高上一截。

陈五持好比是撕了她的优惠券，还要关停她的学习、住宿场所。

朱掌柜在一旁气得发颤，他今日发的火比以往一年还多，不卖匠作蜡石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匠作蜡石被认为是低端阵基中最耐用的一种，是集臻面向低阶阵修的主推产品，他们声称一块匠作蜡石刻成的阵盘能承受上百次阵法。

相较之下，椿木心这种野生材料，不如它坚固耐用，品控也不稳定。

云拂影现在明白朱掌柜为何在她选中椿木心时愣神了。

她很疑惑，椿木心在《辨材识物》这册修真界普及程度最高的书上明明是“稳健包容、坚固耐用”的，何时不稳定了？

蜡石产量稀少，竟还能人造？

云拂影自然地问出了这番话，陈五持嘴角难压，众人哄笑，说她是哪个小村镇来的，竟然没见过匠作蜡石。

朱掌柜在她耳边小声解释：“十年前，运极门宣称匠作蜡石大获成功，掌门韦伯继说匠作蜡石能兼容各系灵根，不像椿木心只对木灵根友好。”

“他还说，《辨材识物》成书太过久远，远在灵气衰微期之前，已经不适应今朝情形。”朱掌柜撇嘴，似乎很不认同这个说法。

从猎人孙建踏入，众人堵在门外已有一柱香的时间，鲸吞成员轮番经过，此刻更是直接上手，想挤进来查明情况。

应长歌认出对方，往他身前一拦：“山下这会儿热闹得很，道友若想购置材料，恐怕得等一等了。”

“原来是应队，许久未见，”他抱拳行礼，说：“人多易生事，严防骚乱，职责所在。”

“哪来的骚乱，”应长歌笑眼弯弯，抬手搭他一肩，看似亲近，力道却极大：“口头切磋，友好交流而已。”

云拂影确实打算交流交流，现在的问题不只是山下材行倒闭，她更想知道看了三年的《辨材识物》是不是白背了。

事关修行大道，再讨厌的人也是资源。

她同掌柜耳语一番，抬掌指向陈五持：“两种阵基，效用如何，一验便知，今日陈师也在，刚好做个见证。”

“陈师，您就答应呗，大宗门说的话，还能有错？”

“嘶，仔细想来，我都没用过椿木心，是该验验。”

陈五持自然答应，他觉得看朱渊吃瘪，令他身心舒缓，甚至能顿悟突破。

他语重心长地说：“朱渊呐，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自己犟就罢了，危及旁人可是要遭天罚的！”

话毕，他把自用的匠作蜡石抛给掌柜，朱渊从柜台上拿走云拂影的椿木心，走到众人面前，清了清嗓子：

“为示公平，请非木灵根的道友前来起阵。”

应长歌第一个应声：“我是土灵根，我来。” 她是剑修，也能起几个基础阵法。

先是椿木心，月白棱柱悬浮于应长歌两掌之间，她一手注入灵力，一手掐诀书写阵纹，盾阵并不复杂，淡蓝色光晕将她笼罩，阵成。

陈五持全程紧盯灵力流动的轨迹，应长歌用匠作蜡石起阵前，还特意嘱咐她要用同等灵力。很快，第二个盾阵形成，盖在前一个盾阵之上。

应长歌让铃子去街上随便拉个人来，被拉来的是个剑修，一听说要他破阵，张口就朝看起来最德高望重的陈五持要灵石：

“难不成让我白干？”

陈五持身处目光中心，捋胡须的手一顿，一向伶俐的唇舌却说不出拒绝的话，太丢面了。

他看向朱渊，这孙子现在装什么下人，低头缩肩像个鹌鹑。

云拂影适时插嘴：“话说回来，对亏了陈师攒局。”

好嘛，不给不行，给少了更不行。陈五持脸比泥坑还臭，在袖子里摸了好一会，才抛出一枚中品灵石。

那剑修欢天喜地地接下，唰一声拔出佩剑，众人赶忙拦住，七嘴八舌地提出要求：同招同力、别换角度、灵力可省、但别失手。

“应队是金丹修士，盾阵不好破啊。”

应长歌等得不耐烦了：“没用多少灵力，刚刚好起阵，盾阵而已，又不是金刚罩，赶紧砍！”

“好，砍吧！”

砍！剑修用力挥剑，白光一闪，外层盾阵瞬间破碎。

……

“这是试验，不是斩魔！”

“拿了灵石就好好干活！”

“要是俩阵全破了，还有什么好比的。”

众声喧哗，惹得剑修也不高兴了，他把长剑高高举起：“剑修手中刃，不是给你们挠痒痒的！”

有眼尖的路人，发现他在剑上镀了层灵力，不禁惊呼出声。

剑修执剑突刺，气势远高于先前破阵。应长歌见他来势汹汹，恐盾阵不保，拔出佩剑准备抵挡。

“锵”，盾剑相接，荡出层层淡蓝涟漪，剑修收剑，盾阵完好无损。

他环顾四周：“里面这阵不挺好用的么，你们在怕什么？”

应长歌长舒一口气，忍不住轻笑一声。

号称兼容、坚固的匠作蜡石，表现还不如只对木灵根友好的椿木心。相当于两人比试，这人让出一只手，还赢了全副武装的对手。

众人面面相觑，结果不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匠作蜡石一击即破，椿木心却扛住了更猛烈的招式。很明显，集臻说谎了。

陈五持脸色青白，第二剑落下后，他急得失手拔了根胡子，先前自信的质疑化作掌帼，打得他两耳嗡鸣。

朱渊是个笨嘴拙舌的，哪想得出这种花活，若非那女修指点，这一局他稳赢。山下材行名声一臭，他就能收下干自己的生意，集臻流出来的，加上他自己炼器的名声，还能缺灵石花？

他早有此意，但今日出言挑唆，只是随口为之，并非细密筹划，能伤朱渊一分也值了。

起初的情形令他惊喜，以为能以小博大，胜券在握之时，却被打得老本也丢了，他的信用自此下跌，陈五持悔不当初。

山下材行不卖匠作蜡石的理由，从用心险恶，变成了慧眼识真。

朱掌柜无力抗衡集臻的谬论，守住了良心，默默承受一切。

此前无人敢质疑集臻材行，现在证据确凿，人多势众，路人本以为自己是来看好戏的，没想到一转眼就成了次品索赔，不少买了匠作蜡石的人围着陈五持吆喝，要他退货退灵石。

陈五持招架不住，快被挤成了肉干，挣扎中唤出法器，嗖一声蹿离人群，在众人头顶踩出一条生路，晃着腿飞远，还被人扒下一只靴子。

路人追他而去，店里只剩下应长歌和铃子。

铃子歪着头，还在回味，她猛一击掌，不解地问道：“匠作蜡石是个一证就破的谎言，为何还有那么多人买账？”

应长歌在散修中奔走多年，比铃子看得更透彻：“他们没有那个工夫，”她无奈一笑：

“散修活下去就很费力，人的心力终究是有限的，要求他们事事精明，未免太过残忍。”

云拂影深以为然。一个物美价廉又不挑灵根的阵基，摆在修真界最大的连锁材行里，还有一流阵修宗门的掌门背书，没人会多问一句。

兼容各系灵根是阵基中最大的卖点，匠作蜡石和椿木心皆为坚固属性，木灵根散修有了更便宜的选择，其他灵根的散修更不会花钱买一个不适合自己的阵基，仅仅为了测验。

应长歌留下是为了和朱渊说货物的事。

“恒殊林一直进不去，惘离林最近也开始乱了，跟我常碰头的几个猎人都说要等等，你不急吧？”

“不急，反正我这生意一直不好，”朱渊另有关注：“卖假货那猎人说遇到了从惘离林跑出来的地狼，看来这一点上他没说谎。惘离林怎么就乱了，近百年来不都好好的？”

“谁知道呢，”应长歌摊手：“御兽宗都快急死了，没多少余力抓那些挖兽丹的，倒是让猎人们松了口气。”

说完了公事，她转头看过来，应长歌对云拂影印象不错，沉稳洞彻，胆量与灵气兼备，是个可结交的。她微微颔首，说：“在下应长歌，幸会。”

金丹修士对筑基修士少有和气的，云拂影有些惊讶，她拱手，回道：“久仰，叫我小影就好。”

她们离开后，店里只剩下掌柜与云拂影二人。

临门的货架七倒八歪，朱渊一边收拾，嘴里嘟囔着：“一群傻样，灵气衰微只会让椿木长得更慢，生灵可不像人，会偷工减料。”

他有那么多可以抱怨的点，不说自己委屈，偏只在乎材料被人误解。

云拂影走过去，帮他一同收拾。朱渊本想阻止，见她分类照例，摆放无异，便咽下了嘴边的话。

“话说回来，帮工一事，本事都给您看了，您觉得如何？”云拂影不忘初心，她给掌柜解围，权当是面试中的实操考核。

朱渊沉默片刻，问道：“你真不要工钱？”

“不要。”

“行，”她脑子活，反应快，《辨材识物》记得牢，当小工，负星城里没人比她更合适，朱渊点点头：“你明儿就来上工吧。”

“我今儿就能留下。”

“天也不早了，山下材行亥时关门，你先回去吧。”

“听说城里偷盗频发，今日店里又热闹了一把，保不齐就有人盯上了，我还是留下看店吧。”

明日要深入走访老注一事，与可方脱了面罩相见，应该挺累的，今晚她得好好休息。

“阁楼确实能住人，”

朱渊迟疑了，她这话答得流畅，像是早计划好了要住店，她若初来就这么说，自己肯定不答应，但今儿这么一闹，他也担心陈五持气急败坏来捣乱，不得不防。

如此想来，这一桩好戏，最后都成全了她，活也有了，住处也定了，嗐。

“……行，你住吧，动静小点。”

收拾完了，朱渊直起腰，对云拂影拱手：“鄙人朱渊，有劳了。”

云拂影回礼：“在下云拂影，请多关照。”

雷婷是她对追金堂的自称，不能用。云拂影觉得总有一天，她会因为记混自己在各人面前的名字，而闹出什么乌龙。

朱渊给她看了住处，柜台直指的那块房顶，有个小机关，指节按规律扣动就能开启，缩出一个窄口，她跳上去的时候，还要留意别让脑袋撞上屋顶。

住处定下后，这份兼职已板上钉钉，云拂影也敢张嘴请假了。

“掌柜，明日上午我要休一个时辰，给老乡当陪练，您觉得如何？”

“老乡”自然是可方，云拂影卑微一笑，身板依旧笔挺。

朱渊发誓，他现在一听到云拂影说“您觉得如何”，脑门就发紧。

这家伙看似在求人，眼神却明晃晃地说着不接受拒绝。算了，阁楼机关都告诉她了，反正他不付工钱，她来干一瞬都是赚。

“我觉得如何？如你所愿吧，”朱渊撇嘴：“亥时之前不来，晚上就别想住店。”

云拂影连连点头，为表工心，她当即就说要干活。

如今阵盘不太好卖，在方便携带的符箓和花样百出的法器的冲击下，正逐渐失去市场。朱渊不再收新货了，以前没卖出的阵盘囤了一堆。

云拂影第一个任务，就是整理这些旧阵盘。她折腾着，满身灰尘，朱渊不施清洁术，那她也不施，只扯高颈巾，包住了口鼻。

店里多了个人，今日又身心俱疲，朱渊此刻手上没活，久违的有些无聊，便想找些话说，打发时间。

“你听说没，城里新来了个追金士。”

被卡文和数据捶打，键盘竟变得Q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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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打两份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