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昼雪醒来的时候,闻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睁开眼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正身处病房中,手上和脑袋都缠着绷带,旁边还吊着点滴,浑身酸痛地像被一车面包人围殴过似的。
他十分艰难地扭了个头,发现芮清竹就躺在旁边的病床上,正靠着枕头看书。她身上也有几处包扎,但跟俞昼雪比起来,简直像个没事人一样。
“你醒啦?”芮清竹发现他醒来,关切地问,“咱们现在在县城医院里,你昨天才做的开膛手术,医生说术后可能会产生不良反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俞昼雪在墓里就已经失去意识,完全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现在听对方说完,才倒吸了口凉气,“开膛手术?这么严重。”
“只是缝了几针而已,没有伤到内里。”
……只是,缝了,几针???
听上去可真是轻轻又松松啊。
他环顾一周后问:“郗河呢?”
芮清竹耸了耸肩,“你不知道吧,这货恢复速度惊人,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刚出门买午餐。”
明明下的是同一个墓,芮清竹只受了皮外伤,郗河已经能活蹦乱跳,他却严重到要开膛,还浑身都跟要散架一样。这就是炮灰和主角之间的差别吗?他真想把作者手撕了。
“李家墓最后怎么解决的?”俞昼雪又问道。
芮清竹回答:“你把阴阙里最强的鬼祟干掉了,剩下的工作无非就是封锁现场、调查民众,这些都由国家机构来完成。所有的尸体都妥善处理了,鬼魂也已经消散了,至于天门的事情,学院打算暗中调查,咱们先等待结果吧。”
似乎听起来,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可还有那么多谜团没揭开。日记里“世界的终结”和诡异的图案到底是什么,李舒两家又因何被灭口……但说到底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了,过好眼下最重要。
他在墓里救了芮清竹一次,对方的态度有了很明显的转变,但他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主角团之前看他不顺眼。现在趁着郗河不在,正好打探一下心直口快的芮清竹。
俞昼雪沉吟片刻,试探着问:“咱俩现在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吧?”
芮清竹点头,突然感觉有点不太对劲,“是啊,你想干嘛?”
“我没干嘛,就想问你个问题,”俞昼雪很认真地问,“我之前到底是干了什么缺大德的事儿,你们才会讨厌我?”
“……其实也不算是缺德吧,主要是你之前对郗河死缠烂打了足足一个月,怎么拒绝也没用,我们几个才会对你印象不好的,”芮清竹回答道,“这次多亏了你,我才能得救,回去后学院肯定会录取你的。到时候咱们就是同学了,有的是相处的时间,把这件事情说开了也好。”
俞昼雪听完有点懵,“……我对谁死缠烂打?”
“不会吧,你失忆了?”她蹙起眉头,“可能是进阴阙的后遗症,你要不要挂个脑科看看——我不是说你脑子有问题哈。”
俞昼雪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当然没失忆,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原主,所以对这些事毫无印象。
他接着道:“你能不能具体跟我描述一下,是怎么个死缠烂打法?”
“就那些很常见的手段啊,各种送花送礼物什么的,有时候连课都不上,在环院门口等着郗河下课,”芮清竹摸了摸下巴,接着说,“有段时间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你还特别喜欢坐在我们对面没话找话,哦对了还有……”
俞昼雪抬手制止道:“ok,不要再说了。”他的脚趾已经抠出三室一厅了。
想起自己穿书后的种种行为,与原主形成了如此巨大的反差,他顿感生无可恋。比起挂脑科,他现在更希望有个人能一棒槌把他敲晕。
他按下床头上的呼叫按钮,对另一头的护士说道:“帮我搞台呼吸机过来,谢谢。”
话音刚落下,病房的门就被打开了。俞昼雪心说这里的护士这么爽快呢说拿就拿,抬头一看才发现是郗河,于是又生无可恋地缩回被子里。
郗河将保温壶放在桌上,问:“你要呼吸机干什么?”
俞昼雪气若游丝:“抢救。”
对方轻轻笑了一声,不知道是被逗笑了还是在嘲笑他。
但无地自容是一码事,吃饭是另一码事。俞昼雪吊了好几天点滴,这会儿饿得能吞下大象,决定起身先将保温壶打开。该说不说这人的品味还不错,打包的饭菜色香味俱全。
保温壶在桌板上待了不到十秒,就被无情拿走,换成了一份山药粥。郗河站在他旁边,没什么情绪地说:“这个才是你的午餐。”
他感到不可思议:“你们吃大鱼大肉,我只能喝粥?”
“医生交代的,”对方回答,“你想吃也不是不行,再进一次抢救室的事而已。”
俞昼雪撇撇嘴,老老实实地打开盖子喝粥。早知道之前在墓里就不那么拼命了,这下什么东西都没法吃。
他一边吃一边还在头脑风暴:原主他到底图啥呢?
难道只是单纯贪图对方的美貌?可自己这张脸就已经很够看的了。
又难道说……郗河其实是个富家大少爷,所以原主才穷追不舍——可书里没这设定啊。他真的要崩溃了。
但紧接着,更让人崩溃的事情发生了。芮清竹突然问了一嘴:“哎郗河,从阴阙出来后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啊?”
俞昼雪的心脏停顿了两秒钟。
“如果阴气入体的话,会陷入短暂昏迷,”对方回答,“除此之外,一般不会有后遗症。”
“那真是奇了怪了,”她指了指俞昼雪,“这家伙跟失忆似的,以前的事想不起来了,我怀疑是进了阴阙的影响。”
俞昼雪:“……”
他决定发挥一下演技:“其实有件事情我没告诉你们,跟你们分开的那段时间里,我掉进一条洞道,不小心磕到了脑袋。本来以为没什么事,但现在发现,之前的一些事情想不起来了。”他摆出一副懊恼的表情,看起来就跟真的似的。
“是么?”郗河神色不变,“那太可惜了,毕竟以前发生过不少有趣的事。”
俞昼雪硬着头皮附和道:“是啊是啊,太可惜了哈哈。”
不是吧哥们,这你都信?
不管郗河是真信还是假信,至少目前是蒙混过去了。他低下头飞快地把粥喝完,然后说这里太闷了想自己出去散散步,直接溜之大吉。
这个医院虽然不大,但胜在五脏俱全,住院楼下还摘种了一大片花花草草。俞昼雪正想着看看风景养养眼,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色身影,转瞬即逝,他忍不住回头打量了几眼。
这背影……
怎么长得这么像他的便宜妈?
俞昼雪追了上去,拍了拍白大褂的肩膀。可转过来的却是一张十分陌生的面庞,苍白到近乎毫无血色,完全不像个活人。
他立刻松开手,给她道歉:“不好意思美女,认错人了。”
对方并未言语,那双死鱼眼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俞昼雪注意到她的肢体动作很僵硬,像是刚学会走路似的,也许是患有隐疾?
他其实也只见过那个女人几次而已,谈不上多相熟,也不知怎的就凭一个背影先入为主了。而且这里是县城医院,离他们居住的城市十万八千里远,他妈也不太可能出现,更不可能穿着白大褂出现。
俞昼雪又在外面逛了会儿——主要是在脑海里完善了一下自己“失忆”的全过程,就回了病房。芮清竹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只剩下郗河一个人,正靠在窗边向外眺望。
他记得这间病房的窗户正好能看到楼下的花园,那郗河岂不是把刚才发生的事尽收眼底了?
……算了,说不定人家也只是看看风景,还是不要想太多。
俞昼雪回病床上躺尸,躺了片刻后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是刚才他认错人的那个白大褂。她就那样直愣愣地站在门口,无神的双眼盯着他看,手里还握着一把银色的东西。
俞昼雪这才发现哪里不对劲了:她脸色苍白不像活人,有种虚假的立体感,好像风一吹就会飘走……是了,风吹就飘走,这是个点了眼睛的纸人!
不等他出声喊叫,纸人便先他一步动身,闪着寒芒的刀刃直直朝他挥来。俞昼雪正要翻身躲闪,却有人反应比他更快。
郗河只身来到他身前,又快又狠地抓住了纸人的手臂,可这纸人滑溜得像鲇鱼,被挤压变形的手臂直接缩了出去,手术刀也随之掉落,然后落在了纸人的另一只手上,朝着郗河的面门就要劈去。
眼见锋利的手术刀就要落下,情急之下郗河只能用手抵挡,刀刃被他握进手心里,局势僵持在半空中。俞昼雪抄起桌上的烧水壶,将盖子拨开,郗河跟他心有灵犀似的闪到旁边,壶里的水顺利泼到了纸人身上。那纸人瞬间软了身体,抓着手术刀的手被迫松开,五官和肢体也开始崩坏、溶解,最后像团湿哒哒的布堆在了地上。
清脆的“啪嗒”一声,郗河把手术刀扔开,猩红的血液从伤口处蜿蜒而下,流满了他整个手掌。
看到他血流不止,俞昼雪有点慌了,“你流了好多血,快去医……”
哦,这里就是医院。
他直接翻身下床,先用衣物帮他止了血,然后拉着对方就往急诊科跑。
不过这画面着实有些惹人发笑:穿着病号服的拉着一个看着相当正常的人跑到急诊前台。前台的护士左顾右盼,不太懂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请问谁是病人?”
郗河抬了抬手,护士看到被血浸染的衣物,直接吓了一跳,着急忙慌地就领着人去包扎。
包扎完毕,医生说了几个注意事项后,药方还没来得及打出来就被人叫走了,两人只好先在诊室里干等片刻,俞昼雪站着等,郗河坐着等。
“…刚才谢了,”俞昼雪摸了摸脑袋,“欠你一个人情。”
郗河反问:“只有一个?”
“好吧,之前还有几个。”俞昼雪叹了口气。他实在是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以后还起来太麻烦。
郗河突然仰起面,似笑非笑看着他,“不是失忆了?”
“……”俞昼雪也扯出一个笑,“我说我是刚刚想起来的,你信吗?”
对方不置可否。
俞昼雪之前就觉得郗河不会相信,果然不出他所料,失忆这种蹩脚的理由根本立不住。既然装不了失忆,那他就装哑巴,从说完这句话后全程保持沉默。
拿完药后他们去找了院长,反映了医院出现纸人一事。院长知道他们是环院的学生后,请求他们帮忙。正好芮清竹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就帮医院驱邪去了,而病房里那摊纸人身上,也并未找到有用的线索,便送去火化了。
俞昼雪的邻床摇身一变成了郗河,尽管对方的伤势并不需要住院,但还是被几个护士姐姐劝着住下了——可能是出于这张脸太好看的考虑。
正是夜晚,病房里很安静。郗河正在剥橘子,他左手打了绷带,因而动作有些缓慢。因为纸人这事儿,医院给他们送了两大篮子的水果作为补偿。
俞昼雪在得知原主干的那些糟心窝子事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郗河独处了,现在他是躺着难受,坐着也难受,就好像病床上有刺在扎人。偏这人不计前嫌,还帮他挡起刀子来了,更显得他不干人事儿。
可芮清竹说得对,他们接下来还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有些事情还是说开了比较好。至少在他找到回去的方法前,还得“仰仗”几个主角来帮助他。
他找准时机,起了个话头:“郗河,我有事跟你说。”
对方没什么反应,专注于自己手里的橘子,就好像里面藏了真金白银似的,俞昼雪便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
“…我之前对你死缠烂打了一个月,还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让你感到困扰我很抱歉,”他露出诚恳的神情,“你就当我那段时间被鬼上身了,做的事情并非出自我本意,咱们接下来还是以普通同学的身份相处怎么样?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时间在沉默中被无限拉长,正当俞昼雪尴尬得要脚趾抓地之时,对方突然开口道:“好。”
郗河转过头,直视着他的双眼,“你给我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对我死缠烂打的理由。”
俞昼雪沉默了。
靠,他哪里知道是什么理由。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忘记了,”他使出缓兵之计,“不过你长得这么帅,肯定有不少人追吧,多我一个也没差。”
郗河笑了笑,说:“你这种被拒绝无数次了还锲而不舍的,头一回见。”
这笑里明显藏了刀,他开口反驳了就会掉进更大的坑里。俞昼雪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有人追他被拒绝了,还是死皮赖脸地跟在他后面,那他也不会给这个人好脸色……该说郗河的脾气已经算很好了吗?
好在对方并不打算追问到底。他看到俞昼雪面露难色,最终还是顺着失忆这个噱头往下说:“等你想起来了再告诉我。”
“行,一言为定。”
谈笑间,郗河手上的橘子也吃了一半,于是又问:“吃不吃橘子?”
现成的不吃白不吃。俞昼雪伸手去接,掰了三瓣往嘴里扔,结果差点直接吐出来:“这么酸?”
他看着郗河处变不惊的表情,决定收回自己刚才的想法。
好的哪门子脾气,这个b绝对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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