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楱立即下令：“所有人列阵！”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立刻遵从指挥变换阵形，持大盾长矛形成防守阵型，死死盯着来人方向。

“勿再靠近！”

祝楱驾马上前，挥枪虚空一斩，长枪指向对面总算停下来的队伍，厉声问：“大人何意！眼下二公子尚未传达调令，足下因何擅自行动？”

对面的刘雇遥隔甚远。

他先是侧过头挥了挥手，对身边将领吩咐一番。而后只身骑马上前，至与祝楱相隔不足两丈远的距离，稳稳停下。

他模样温良，笑着作揖：“臣下罪责事后听从二公子发落。然切要关头不得不便宜行事。雇携安丰三千兵卒来此地实有要事禀报，不容耽误！”

“何事？”祝楱眉头紧皱问。

刘雇又上前些。他压低声音，谈吐字字清晰：“卢淳已投靠南星，今夜便会率军攻城。此番首个战场即这寥县之地，此后将沿着决水一路南下收割安丰、雩娄，最终在六安集结兵力与南星军汇合，联军北上！”

他面色凝重，又道一重磅消息：“今夜来袭的兵数逾万人，领将乃三年前两军对垒时破了南宫大将军瓮城之守的程玖，其战力不容小觑！”

平地起惊雷，近处几个将领皆变了脸色。

祝楱面色紧绷，审视，“且慢！汝之言论未免太过确凿详尽。你如何得到这些情报的，如何叫人取信？”

“自是因昔日某投靠了他们，此为内部情报。”刘雇与他目光相迎，似乎当真心如澄镜，“这两年间过去的每一步，雇皆依从沈容指令严丝合缝完成任务，从未出过差池。时至今日，才能探得敌情。”

当真是弃暗投明，抑或是计中计？

祝楱面色难看，十分纠结，难以决断。于是传令左右：“速入城将此事禀告二殿下！”

“是！”

领命士兵策马而去。

刘雇侧目，平静望向离开之人，忽然问：“这区区几日，二殿下便摆平了城内流民之乱？”他目光幽深。

祝楱抿唇，还是看不穿此人，却并未隐瞒，“不错！与玦他们联合神母教借神鬼之事火速起势，杀了些不服管教的刺头，余下流民便很快安定下来了。”

“殿下威武。”刘雇笑着看他，又自然而然问：“可此番应对的南星军队实在强悍，容太子恐怕也在附近。然此地不见太子殿下，独这二公子一人应对强敌……某带来的这三千人可称不上强兵，我大夜的援军何时能抵达？”

祝楱喟叹一声，“反正今夜太子是指望不上了。不过阿兄向洛阳传信过好几次，想来援军将至！她做事周全几无疏漏，定有后招。”想到有人兜底，他总算真心实意一笑，乐观道：“安心！”

刘雇挑了挑眉，确认面前人没有故意装傻。

他轻啧一声，目光复杂祈祷：“……但愿如此。”

*

寥县城内。

天色愈暗，室内点起了灯。

此地已无需继续停留。眼下祝魏正对城中后续情况进行安排，确保自己走后这群人能维持安稳现状，等到朝廷派人接管。

她一手轻叩桌案，“城中存粮可还能供给几日？东方盈未传信，我们在安丰的那批粮食想必无甚差池，此后可以划出部分匀给这里。”

习烙思索一番，道：“按目前消耗看，还能撑十日以上。不过当初流民动乱时逃得不远的百姓见家乡安稳下来，便渐渐开始返回。思及此，想来撑不了十日……”

祝魏点头，“无碍。届时让红融随我们一同过去运粮。”

“遵命！”

众人又就治安等问题继续商议。

突然，有士兵前来禀报：“十万火急——！启禀殿下，城外驻军传来紧急战报！”

屋内众人噤声。

祝魏屏退无关之人，立即问：“发生了何事？”

传令兵单膝跪地：“安丰县知县率领三千兵卒前来，称卢淳已反，今夜会协同南星程玖率兵万人袭击寥县！此后沿决水一路南下，最终汇合南星军发起另一轮战争！”

所有人皆变了脸色。

祝魏面色一凛，踱步，“父皇的援军恐怕明日、后日才能抵达。眼下算上城内壮丁，算上刘雇带来的人马……今夜可用之人大抵有七千。”

她暂且放下心来，下令：“令大军全部迅速入城，封锁城门备战！此番首要目的是依靠城墙优势保存有生力量，缩短战线。祝楱领兵一千去守东城门，至于刘雇……便令他守南城门。”

“是！”

军令如山不容耽搁，传令兵疾驰而去。

祝魏看向南宫漠，嘱咐：“流景，你带着红融，组织城内青壮年尽数去守西城门。这些百姓未经正规训练，使用起来需要格外留心。谨记内线作战稳守防线，尽可能减小损耗！”

“好。”南宫漠蹙了蹙眉，意识到她的安排，错愕问：“那你呢？你要独自去守北城门不成？”

“不。北城门留给祝衔去守。”

南宫漠拧眉，匪夷所思看她。

“我知他不靠谱，不过别担心。除了洛都，我亦将此间之事告知了与柊。”祝魏一笑，“援军岂止一方？无需月鸠在北边守多久，今夜总能有援军抵达！”

南宫漠舒展眉头，“那便交给月鸠。我这就去西门。与玦，保重！”

他压下忧思，步履匆匆离开。

*

众人四散而去，室内骤然寂静。

祝魏端坐榻上，闭目思索。

如今的敌人有谁？卢淳，程玖，沈容，以及或许是敌人的刘雇？十分蹊跷，事事仿佛都被提前安排过。设计这盘大棋的必然不会是小喽啰，程玖善攻伐，至于沈容此人……

她想起此人在周妄一事上的表现——擅长制造死局，又因过于沉迷权谋、耽于纸上谈兵，而缺乏实战勇气。

当年，见一场请君入瓮的戏码竟然钓到了自己这条大鱼，于是反而并未带兵前去，选择了更稳妥的暂退。此后再次谋划两路大军进攻，取得大胜。

……不。或许他正因见到了自己入局，才会选择退出安阳一战。

祝魏神色愈冷。

——那么此番他为何要透露出自己的踪迹呢？连着神母教都能探听到的消息？

*

明月高升，白光皎洁。

今夜无云层遮蔽，遍地仿若被镀上一层银白，柔美异常。祝魏阴沉着脸，一步一步轻盈无声的走向窗边。高楼之上，莹亮月光下，她眺望着西城门的方向。在那之外——

便是纵向蜿蜒、一望无际的汤汤决水。此人想要的一切，彰明较著。

夜风吹拂，带来渗人冷意。祝魏只身走到长廊处，整个人迎面暴露在月光下。她一手搭在栏杆上睥睨远方，耐心等待。良久，只见一只颇为的熟悉的飞鸟迅速朝着她的位置飞来。

……这种鸟曾被她射杀过两只，截获了两封情报。

白鸟稳稳当当降落在栏杆处，微微张开一侧翅膀示意面前人取下东西。

祝魏慢条斯理取下绢帛。那只浑身雪白的大鸟却并未飞走，而是扇了扇翅膀、张了张鸟喙，颇有灵性的继续等在原处，明显还有别的任务。

「久仰阁下之名，容心往之」

「风淡月溶，习习和风，万物由其道，此宁和景福」

「值此良辰，愿得足下前来一聚，天地山水为宴，草木方舆为席」

「循彼南陔，言采其兰，凌波赴汨，心不遑留」

「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兹事既成，将介葳蕤繁祉资深逢源」

「容白」

迅速读完。祝魏垂下眼帘，掩藏深邃目光。她瞥了眼那静静立着的白鸟，转身快步下楼。

她向身边将领道：“携一百精锐随我出城！”

*

西城门。

一到此地，南宫漠便马不停蹄分配任务，妥善指挥安排。方结束忙碌，甫一转头，他竟瞧见祝魏率领一众人马朝着此处疾驰而来。

南宫漠费解，快步上前，“这是何事？是出了什么变动不成？”

“方才此地可勘察出什么异样，城外可有埋伏？”祝魏问。

南宫漠摇了摇头，“无敌人靠近，城门外数里地亦不见伏兵。”

祝魏与面前人四目相对，“好，且将城门暂时打开一刻钟。这期间你等留心城外动向，做好攻击准备，待我发号施令再行出动。流景，余下的话往后再说！”

她握了握他的手，便大步离开。

*

今夜月光明亮，决水潺潺流淌着，波光粼粼。

沈容并未乔装，姿态肆意坐于渔船之上。

他一手举着酒樽，颇为潇洒的笑着看向身边健壮青年，调侃：“怎样？孤这招不错吧，纪羡。瞧瞧，那祝与玦已经将城门打开了。真好奇呀……此人究竟是何等模样？”

——有人言此人丑若罗刹故无人敢提及，又有人称此人皮囊若美艳女鬼，见之必定惊艳万分，往后魂牵梦萦念念不忘。这般天差地别的评价，实在勾人好奇。

陆诹饮下一杯酒，不禁摇头感慨：“就是不划算啊，殿下。倘若您少见这一面，或将此地精心布置成罗网，届时我军一箭双雕再抓个活的，岂不是更美？”

“不要。”沈容撇嘴，戏谑道：“呦，怎么不叫我曦公子了？当了大半年的文曦，难得听见你这般唤孤。不过往后那个身份也该舍弃了……”

他忽然一骨碌起身，掸了掸衣服，垂眸望着仍懒洋洋瘫在船上的陆诹，得意一笑：“呶，人来了！”

微风吹拂，柳条摇曳，夜景柔美，四下阒然。

他派去的信鸟在队伍旁飞行，那人在一群人的保护中向着决水方向而来。此人身量不高，恐怕也就七尺，身形在前方高大士兵的阻挡下近乎被掩蔽，叫他全然看不清那张脸长什么样子。

沈容皱眉，登时不虞。

他想要什么便定要说出来。于是他抬高手臂挥了挥，扬声道：“魏公子，可否上前坦诚一见！”

河对面的一行人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应。

沈容好奇的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探头左右瞧瞧，还是瞧不见这祝魏。

……真矮！

他心中嘲讽，面上爽朗一笑，“素闻二公子武艺卓绝、胆识非凡，今夜曦设下这君子之约，便是为了与公子促膝长谈。备好的船只已经停靠在江岸了。怎么，足下这是不敢信我？”

祝魏顺势瞥向河边，果然在芦苇荡瞧见一渔船。

“哪个西？”她提高声音：“船上的另一人是谁？”

沈容游刃有余介绍：“自然是晨曦的曦，夜之亡也，日之始也。孤身边是陆纪羡。”说着，他拍了下身边大为不满的陆诹，又笑眯眯望向祝魏方向。

祝魏道：“不如选夕阳西下的夕。日之将落，而后便是夜的天下。真是美好的祝愿，承你吉言。”

沈容磨了磨牙，哂笑，“呵，那足下还是唤孤‘容’吧！”

正事要紧，他压住不快，抚掌，“公子勿怕。决水宽广，河对岸的军队距离此地可比您退回去要远得多。情况如何，想必城墙上的守军一清二楚。殿下可再差人好好检查一番这河底是否有所埋伏。”

他双手合十，笑嘻嘻道：“只是当真交谈之时，还望殿下忍忍心中恐惧，叫那些无趣的士兵们退后些，留给你我一个月下花前、含情脉脉对看一番的……三人世界啊！”

陆诹容忍不了了，相当无语的举手，朗声撇清关系：“且慢且慢，烦请二公子尽管将我当做石塑哈！在下可不敢参与您二位的二人世界啊。嘶，牙酸！”

沈容从容笑着，盯着对面人不再言语。

风势大了些，将人的头发衣摆吹得凌乱。祝魏平静挥挥手，前方挡住的士兵们自觉退开一旁。她好整以暇整理衣衫，而后步履轻盈向着河岸处走去。

月下美人像是发着柔和的光一般，却气质若霜雪，只可远观。

沈容全程目不转睛盯着她，忽然有些傻乎乎的咧嘴一笑。

——嚯，天呐，天呐！没人告诉他，这螳螂会是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啊……

*

寥县，城北。

皇帝派来的援军，无论是数目还是速度，都让人始料未及。在战争爆发前，这支一路风餐露宿的队伍，奇迹般抵达战场。

东方秀勒马，抬头望向高处：“援军至，速开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