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皎洁的月亮被黑纱似的阴云遮盖,若隐若现。距离元城两里外有一座高山,山上的树木枝叶繁茂,高耸入云。山林间偶尔落下几束微弱的光线,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时而掠过的冷风摇晃着树上的枝桠,月光照着它们的影子在地面上舞动,举办着一场无声的宴会,静谧而幽异。忽然,一道孤影从林中穿过,她轻踩在满地的枯叶上,奏起清脆的声响。
她的速度极快,稍一晃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等再度捕捉到这身影时,明月恰到好处地投下一缕微弱的光亮,照亮了她的轮廓,映出此人冷艳的面容。这是一个样貌姣好的女子,皮肤白皙,未施粉黛,一双凤眸凌厉而深邃,让人捉摸不透。她一袭黑衣,墨发用根簪子随意盘在脑后,不经意垂下几缕细丝,颇有几分随性的美感,可浑身上下又散发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气,不容忽视。
这女子在原地站定,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最后将目光落在一块石碑上。这块石碑用汉白玉雕刻而成,基座宽大而稳重,碑帽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手笔。石碑的正中间赫然写着一列大字——“故显考齐公讳敖之墓”。
这是齐家第七任家主齐敖的墓碑,若是问起他有什么过人之处,那齐家的后人大抵都讳莫如深。毕竟,当年就是这人在世家豪杰云集的酒会上撒下万两黄金,只为逗当时人称举世无双第一美人的红颜一笑,后来红颜无情,抛下他不知跟哪个名不见经传的相好私奔了。
此事一度传遍整个修真界,成为大家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热度之高,让齐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当做“人傻钱多,俗不可耐”的代表。
不过,也有人觉得齐敖当时是故意为之,毕竟自他豪掷万金的事迹响彻各洲后,齐家的知名度一飞冲天,生意竟也跟着更上一层楼。后来齐敖终生未娶,膝下仅有一名过继的独子,这更是给他豪掷万金的故事添上了几分浪漫的色彩。然而真相究竟如何,早已随着本人的离世归于尘土,再多的猜测也终究只能止步于臆想。
秦芷箐看着这块墓碑有些出神,忽然,背后的树林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起初很轻,藏在风声里,让人难以分辨。可随后,声音越来越清晰,听起来似乎有四只脚交替地敲击着地面。她警惕地望向周围,屏息凝神,仔细聆听声音的方位,而那不知名的脚步声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混乱中又带着独属于自己的节奏,像极了行军的鼓点,充满压迫感。
秦芷箐弯身,重心下沉,作出一副防御的姿态。她一只手抚上腰间的短刀,蓄势待发,只要那脚步声的主人靠近,她便会毫不犹豫冲它的要害刺上一刀。
她耐心地等待着敌人的出现,可那脚步声绕着她四周的林木徘徊了一会儿,便渐渐远去。
此处不宜久留,秦芷箐当机立断朝着她原先来此的路线冲去,她脚步轻点,凌空跃起,最大限度降低了自己的声响。漆黑的深林黯淡无光,眼见着离她标记的出口越来越近,秦芷箐逐渐放松了警惕。就在此时,一道金色的光亮闯进她的余光里,秦芷箐猛地侧头,那里只有一片昏暗。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山林里一定有什么活物。秦芷箐咬牙,加快了脚步。纤细的身影从山林中飞奔而出,一转眼便回到了她在元城的院落。
秦芷箐对府里家丁巡逻的路线了如指掌,她避开这些视线,轻车熟路翻进卧房,随后她扯下头上的玉簪,如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秦芷箐换下夜行衣,藏进床底,随后翻身上床,沉沉睡去。
第二日,温柔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了屋内,服侍她的丫鬟遵照着既定的时间来到屋前,轻轻叩门道:“小姐,该起床了。”
丫鬟推门而入,只见自家小姐正坐在床沿上,眼里是一片清明。不愧是秦家的大小姐,克己复礼,严于律己,就连睡懒觉这种稀疏平常的事情也从未在她身上发生过。
“齐家那边可有说,今日是何安排?”秦芷箐起身,就着丫鬟端进来的水洗了把脸。
“回小姐,齐公子说今日想邀您去城里的醉金楼里听曲。”
“听曲?”
秦芷箐微微蹙眉,面上有些疑惑。齐秦两家的婚俗里,都没有新郎新娘大婚前不可碰面的规矩,所以她才同意齐铄珺近日来频繁的邀约。但以往每次,都是齐铄珺主动来府里找她,这还是第一次邀她出去聚。
丫鬟似乎看出了她主子的疑惑,低眉顺眼道:“兴许是齐公子怕小姐您待在府里太无趣,才想邀您出去放松一下呢?”
秦芷箐自从来到元城这处宅子里住下后,几乎就没再出过门,这么看,齐铄珺邀约的意图,好像也不难理解。
“小姐,咱们也可以趁这个机会,看看酒楼里那些个莺莺燕燕的,对齐公子有没有非分之想。”丫鬟提议道,“最次,也能涨涨威风,让她们看看谁才是未来的齐家主母。”
“枝雀。”秦芷箐喝道,朝她投去略带警告的目光,“越说越离谱了。”
“是奴婢多嘴了。”名为枝雀的丫鬟低头认错,对秦芷箐欠身行礼。
“说了多少次,谨言慎行,这还是齐家的宅邸,要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丢的不仅是我,更是秦家的脸面。”
枝雀不敢再多说什么,只低声道:“奴婢知错。”
“给我梳头。”
秦芷箐将头发撩至身后,在镜前从容地坐下。枝雀上前拿起一旁的檀木梳,捧起一缕长发便轻柔地梳理起来。
枝雀服侍秦芷箐的时间不短,但总是琢磨不透这位主子的心思。秦芷箐与她见过的所有主子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这位大小姐不爱提及后宅的勾心斗角。
以往秦府只有她一位小姐的时候,枝雀也没多想,可后来老爷纳了一房妾室,接连有了二小姐和三小姐后,秦芷箐依旧不在乎。她不争不抢,总是家里最不显眼的那个,若不是在群英会上一鸣惊人,恐怕连和齐公子婚事,都会被那两位小姐抢了去。
虽然秦芷箐不在乎,但枝雀她在乎啊!在秦家的时候,大小姐好歹是嫡长女,有这名头压着,那俩小的再造次也跳不到她头上。可到了元城就是齐家的天下,万一齐公子哪天有个什么红颜知己的迎进门,小姐岂不是要被欺负了!她枝雀作为丫鬟,和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点利害关系,她能不清楚吗?
大小姐和齐公子说白了也只是幼时长辈定下的娃娃亲,感情基础不扎实就已经是隐患了,好不容易齐公子找上门来想联络感情,大小姐却总是一副宁静淡泊的神色,丝毫不给齐公子几分笑脸。别说齐公子,就算换做是她枝雀,要娶这么个对自己冷冰冰的女人为妻,心里多少都是有点想法的。
天下男人本就三心二意,要是因为婚后小姐态度冷淡让齐公子跑去外面找新欢,以后姨娘骑到夫人头上作威作福,那可如何是好?总不能仗着自己修为高,把她们都打服气吧?还是说,小姐想直接把齐公子打到没脾气,让他不敢在外面三妻四妾?不对不对,我们家小姐不是这么暴力的人!
枝雀心里还在胡思乱想,秦芷箐却无心在意这些。前往齐家祖地探查的事情却丝毫没有进展,那神秘的金光到底是何物,若是不查清楚,恐怕会影响她之后的行动。大婚将至,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但急归急,齐铄珺每天都要来找她,一待就是大半天,她不得不去应付,以免他生疑。正是因此,除了夜深人静的晚上,她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祖地摸查情况。正如眼下,她也只能先去醉金楼赴约——
秦芷箐坐上齐铄珺为她准备的马车来到了醉金楼,枝雀跟在她身后,与她一同被掌柜请进了早已准备好的包厢。还未推开门,房间里已然传出丝竹管弦之声,其中还夹杂着几句人声,似乎在聊些什么。秦芷箐心有疑虑,她注视着房门被推开,只见她那位衣冠楚楚的新郎坐在正前方,端着酒盏侧首和一旁的白衣少侠攀谈。
那少侠她认得,是群英会上输给自己的手下败将,凌云盟少主赵逾霄。而赵逾霄的旁边还坐了一个生面孔,三人见房门被推开,齐刷刷朝这边望了过来。
齐铄珺见是她,眼睛都亮了,笑着朝她招手,随后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说道:“芷箐,快来坐!”
秦芷箐没多说什么,径直移步到他身边,随后又扫了眼那名陌生的女子。只见那女子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对上她的目光时挥手向自己示好。
“这位是叶姑娘,我请来的客人,昨日刚从秘海过来。今天一起吃个饭,也算是为她接风洗尘。”齐铄珺在一旁为她引见。
叶盈盈主动朝着秦芷箐行礼:“在下叶盈盈,见过秦小姐。”
齐铄珺咳嗽两声,又补充道:“本来我还邀请了一位云前辈,他是凌云盟的客卿,平常赵逾霄都见得少,特地来参加我俩的婚礼。但前辈今日身体抱恙,在客栈休息,就没来成。”
秦芷箐听着这番介绍,再次观察起叶盈盈,只见叶盈盈还是那副笑容,让人琢磨不透。
齐家大婚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婚礼的宾客名录也早在一个月前便已敲定。这个节骨眼才突然到访,定然是有别的原因。秦芷箐见状,心下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这顿饭,她恐怕是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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