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转眼便飞逝。
清晨的啾啾鸟叫吵得兀烛难眠,牠烦躁地翻来覆去,终于忍不住站起了身,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兀烛的动作顿在空中。
——太安静了。
通常这个时辰族内的幼崽会开始撒泼打闹,较年长的白狼则会开始捕猎,理应不该如此安静。
“璟席?”兀烛低低喊了声,却并未得到回应。
昨夜郝璟席是在牠身侧入眠的,现在却不见了踪影,兀烛眼底闪过一丝凝重,飞快冲出小屋。
咚——!
只听闻一阵巨大的闷响,白狼狠狠一头撞在了屏障上,那道结界被撞出涟漪般的波纹。
兀烛顾不得头上的疼痛,一双翠绿的兽瞳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那片金色的结界。
结界?!
金色的结界将整个小屋包裹住,如一个圆球壳般将兀烛严实地罩在里头。
牠识得,这是郝璟席的灵力所张开的结界。
兀烛闭上眼,下意识去感受族狼的气息,接着猛然睁眼,眼神中有一丝惊惶。
不好!气息很微弱!
为何要困住牠?牠的同胞现在究竟如何?郝璟席是否安好?
无数疑问在心中如气泡浮现,但此刻不容牠细想,兀烛慢慢退后几步,绿瞳中满是狠戾,接着……冲上前往结界大力撞去!
兀烛潜心修练了六百多年,修为自然是比郝璟席要高,但郝璟席却设下了不止一道结界,白狼将灵力凝聚在头部,撞得头破血流才终于将结界尽数撞碎。
兀烛收力不及狠狠摔在地上,庞大的身躯摔在一片湿漉的土地上。
首先,是窜进鼻腔的浓重血腥味。
接着,是漫天撕心裂肺的狼吼与嚎叫。
兀烛被撞迷糊的脑袋先是一愣,接着抬起那双迷茫的翠绿兽瞳。
眼前的景象彷佛来自于最深的恶梦。
森林中一片狼藉,遍地是白狼的尸体,曾经引以为傲的雪白皮毛,如今染满了鲜血,金毫白狼的身体支离破碎,被无情地剥皮、撕裂,有的甚至连尸首都找不全。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刺鼻且令人窒息。
郝璟席带来的那二十几名修士正手握长剑,脸上挂着麻木的神情,刀锋上下翻飞,斩首、剥皮,丝毫不顾及白狼的挣扎与哀嚎。
他们一边屠杀,一边用储物袋将剥下来的血淋淋狼皮收好,并挑拣完整的狼肉同样装入储物袋中。
那些原本矫健的白狼,此刻在地上挣扎翻滚,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年幼的狼崽被直接撕裂,老狼在拼死护卫幼崽,却终究敌不过修士的剑气,被一剑贯穿心脏,抽搐着倒在血泊中。
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死死盯着牠们迟来的头狼。
不……不该如此……
兀烛愣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接着牠猛然抬头,视线与御剑站在空中的男人交汇。
时间彷佛停滞。
那个曾在牠身侧休憩、与牠谈笑风生的挚友,如今却冷漠地站在半空中,俯视着脚下的生杀。
郝璟席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的眼神冰冷空洞,却在触及到兀烛的视线时猛地一震,接着别过头去。
兀烛忽然看不懂了。
“郝璟席!!你这是何意?!“
狼躯微微颤抖着,绿瞳里满是血光,深深映照着男人的身影,一股怒火与悲伤瞬间铺天盖地将牠吞噬。
……为何……为何?!
“郝璟席!!“
白狼双目赤红地吼着,郝璟席摸过数回的雪白皮毛上沾着温热的血珠,后腿青筋暴起发力,冲向空中的男人。
“掌门!“
倏忽,四周灵光大起,兀烛感觉身上的灵力和力气像瞬间被抽走一般,刚飞跃起的身躯狠狠摔落地面,尘土飞扬。
翠绿的兽眼茫然地睁着,兀烛的身体却没有丝毫力气,就连身旁的白狼也同样瘫倒在地。
怎么回事?
牠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被尘土沾染的靴子,那双脚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在身前停下脚步。
接着,那人蹲下身,郝璟席的脸映照在兽眼中。
“兀烛,我分明设了结界,为何要出来?“
男人的手抚摸着牠的侧脸,兀烛红着眼想偏头咬去,却做不到。
利齿用力紧咬,发出细碎的磨擦声。
“这是什么?“
郝璟席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以前总爱胡诌戏弄你,没想到一百年了,你还是那么容易被骗。“
“我信任你!“兀烛字字泣血,咬牙道。
男人一顿,眼神里的波动很快被掩去,他垂下眼帘:“……一个月前,我便命手下的弟子开始在森林四周布阵,锁灵阵极其繁琐困难,需大量灵力才可启动阵法,又需避开你们的耳目,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阵法补全。“
“若无锁灵阵,你们一百多只天级灵兽,我们就算有再多弟子也难以应付。“
“不仅如此,锁灵阵需起效,阵中人还需服下一种灵草……鬼青竹。“
“你何时……!“兀烛微微睁大眼,随即沈下脸色:“是昨晚。“
郝璟席点了点头,赞赏道:“多少是聪明了一回。“
昨夜,玄清阁的几位弟子忽然自森林外扛来一只巨大的山猪,在郝璟席的盛情邀请下族里的金毫白狼各个都吃下不少,尤其是兀烛更是吃了整整三大块——鬼青竹便是在那时掺入肉里的。
“掌门,差不多了。“一位弟子恭敬地上前道。
“行,准备御剑。“郝璟席挥了挥手。
“是。“
兀烛起不了身,看着眼前被一寸寸染红的泥土,和四散的残肢尸首,心脏一阵绞痛,怒意而后涌上无尽的悲哀与酸楚,牠望着准备起身离去的男人:“……为何?“
郝璟席停下起身的动作,那双眼眸中带着寡淡,凝视着地上犹如丧家犬的孤狼。
沉默许久,他开口道:“我即将身殒,需大量天级灵兽提炼成丹药续命,我手下还有玄清阁要打理,不能现在卸任离去。“
“兀烛,便当你,还了我一命。“
语毕,男人领着众多弟子御剑一齐离开这片被鲜血浸染的土地。
还他一命?还他一命?哈哈哈哈哈哈哈,当真可笑!!!
要是知道如今你要屠我全族,牠倒宁愿当初便死在那道雷劫下!
牠身为头狼,却并未护好牠的族人,反而将亲手将头颅置于刀刃下,鲜血喷溅。
——余生将背负罪孽。
白狼痛苦的闭上双眼,脑中不住浮现过往的画面。
那年意气风发的青年护在牠身前,枯竭灵力护着牠。
那年明眸皓齿的青年笑嘻嘻地躺在草地上,捉起牠鼻尖上的蝴蝶。
那年骁勇善战的青年骑着一匹白狼,在森林间驰骋。
那晚,男人温柔地抚摸着牠的头,依偎在身侧与牠看遍繁星。
林子间倏地起风了,无数的记忆碎片像是皓雪,纷纷扬扬拂面而过。那一百年来的悲与喜,信任与陪伴,都在此刻破碎,就彷佛一场荒诞至极的笑话——
牠用了一夕之间习得,人类的劣根性不可能被轻易拔除,他们一有机会便烧杀抢掠,犹如一个贪婪的无底洞,自私、善变、寡信,牵扯到利益便会轻易背信弃义。
白狼一朝用真心换取对人类的信任,却沦落得被屠尽满族的下场。
滔天的怨念与恨意化为瘴气,如溃堤的潮水彻底笼罩了整片森林。
白狼忍着被瘴气侵蚀的痛楚,睁开赤红的双眼。
牠再也不信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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