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曹贲向来认为一袭医师袍,散发着圣父光辉的医生格外令人浮想联翩,但每回见到孟扶舟,他都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法医学教室位于大学附设医院研究栋最乏人问津的一个角落,八百年见不到一个活人涉足此地,他曹贲是其中一个有事没事就要来自讨没趣的活死人之一。

最没趣儿的还有一点,他得见到那位长年茧居在此的该死的法医。

“妈的…”莫欢捂着鼻子骂骂咧咧,“臭死你大爷。”

曹贲闷不吭声,默默地埋着头陶醉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儿,在心里对一面蹦一面跳一面让自己安分守己地保护尸体不许磕了碰了要不他这个月奖金没了的莫欢大骂傻逼。

他一点也不想张嘴,一张嘴他的鼻子就会抽气,一旦抽气他就得闻到那个令人欲哭无泪的腐尸味儿,真不明白莫欢怎么能做到一路上叽喱呱啦胡言乱语一秒钟不带停的。

曹贲忍了又忍,一忍再忍,终于还是忍无可忍:“我操真是臭得要命了…那些干法医的天天闻这些短不短命啊。”

鉴识组的烦恼,当然和一般普通上班族坐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担心自己的屁股随时要坐塌坐大了的焦虑不太相同。

曹贲最首当其冲的毕生志愿,就是身在其位,不谋其事,最好这辈子都不要碰到尸体,他最爱管的差事儿就是支援基层,那种学生聚众斗殴打出毛病来了的破事儿,简单,而且轻松惬意。

但今天早上的这起聚众斗殴多少有点不知收敛了,据说打得双方都头破血流,侦讯员警把当事人叫来一问,那个小流氓吭哧一下,一股脑儿地什么都招了,还十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期期艾艾地补充一句,“其实我杀了人。”

这么一招可不得了,公安炸了,在鉴识组里偷摸抱着面包躲在角落耍自闭长蘑菇的曹贲也炸了,他的学长莫欢立刻十万火急地把他拎了出来,到嫌犯招供的案发地去捞人。

曹贲看着眼前一片汪洋大海,“就这?”

莫欢手忙脚乱地招呼着各方来朝的人员,说对啊,小流氓带着尸体骑车上桥,把尸体高空抛物扔海里了,不知道还能在不。

曹贲觉得能在才有鬼,这都过去半年了,尸体就算没被鱼啊什么的吃干净,也早该化得看不出原型了。

他不依不饶地扯着莫欢的脖领子,“咱们往哪儿找去?”

莫欢一巴掌把他打开了,理所当然地指着大海说,找,就在这儿找,下水去找。小流氓用铁桶装好了尸体才弃尸的,如果运气好,那个铁桶多半不至于滚太远。

曹贲肚子里还在响,他饿得头晕眼花的,就被拎出来找尸体,火得他翻出毕生所学的脏话,把小流氓的祖宗十八代全招呼了一遍,这才去找潜水夫下海进行搜索,自己也跟着跳进水里了。

一跃而下。

或许是老天开眼,那个装着尸体的铁桶还真就没有滚到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去,正正好是垂直落下的,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海底,距离小流氓招供的弃尸地不超过五百公尺。

曹贲招呼着人把铁桶捞上岸,回局裏把早上吃剩的面包解决了,还没歇上两口气儿,就被着急上火的莫欢拎起来,带着物证和尸体一起赶解剖室去了。

莫欢摇了摇头,说那些干法医的寿命一般比干鉴识的长点,你好自为之,他想早点退休保命。

曹贲骂了一声:“那不成,我肯定得活得比孟扶舟那厮长点儿。”

孟扶舟今儿本来该凖点下班,但就在他准备收拾东西的时候,小助理咚咚咚地跑来了,手里还握着他的手机,“医师,警方通报。”

他这辈子见过的尸体不计其数,不讳言地说,只要不是长得太过奇形怪状的,孟扶舟都能秉持着纯粹的唯物主义,把尸体当成一具再普通不过的实验体来看。

但没有事先告知,在下班前一刻突然毫无预警地送来解剖教室的,还是令人打心底里感到抗拒与厌烦。他想着这该是多十万火急的案子,那尸体又该是什么惨不忍睹的样子,孟扶舟叹了口气。

这也是为什么孟扶舟看鉴识组那一帮子想一出是一出,半点儿不靠谱的神经病一直不太顺眼的原因之一,耽误下班,天诛地灭:“谁送来的?”

“莫老师和曹警。”

孟扶舟低头理了理袖口,不动声色,就让满头大汗的小助理先去解剖室里等着,他一会儿就过去。

被美丽的事物吸引是人类的本能,曹贲本来就是外貌主义协会的成员之一,所以当他看见站在法医学教室的白炽灯下,一丝不苟地理着白袍衣领的孟扶舟时,仅管满腹恶气,还是不能免俗地愣了一下。

见过白鹤展颈么,这个斯文败类现在就是那种一副特别有逼格的死样子。曹贲在心里腹诽,但表面上还是嬉皮笑脸地给孟扶舟打了声招呼:“孟前辈。”

身为鉴识组不算最菜的菜鸟,曹贲见过的白袍绅士绝对不少,虽然有很多人不愿意承认法医就是医生,但在他眼里,这天天拿着手术刀横砍竖劈、在解剖台前一站就是五个小时、看着CT一动不动半字不吭废寝忘食的族群,和其他的临床医生没什么区别。

都一样圣洁,一样高贵,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日没夜地和尸体打交道,在他这个颜狗眼里出圣父的人眼里,少了几分神性。

但孟扶舟又有一点特权,因为他长得实在过分出类拔萃了,在一堆堆脸谱化的、对警校毕业的他们还多少有点高高在上的法医们里,就成为了特别招曹贲惦记的那一个。

孟扶舟的脸可真是天赋异稟,怎么连他眉头之间微微掐起的褶子、与笔直地指着铁桶的修长食指都显得那么优雅:“这是…尸体?”

莫欢连连称是,一面偷着闲给他解释,鉴识组已经先给铁桶打开过了,但因为尸体的**程度太严重,评估如果强行把尸体拉出来,解体基本上就是不可避免的事儿,所以直接拿来交给孟扶舟处理。

他一面说,一面笑着连连摆手,企图把萦绕在鼻尖的那股天杀的气味挥散,曹贲也学着莫欢当招财猫,眼看着孟扶舟面无表情地把铁桶拉了过去,立刻心惊肉跳地窜了起来。

孟扶舟抬头看他,微微眯眼,那副杂揉着审视与探究的眼神,依旧好看得令曹贲咬牙切齿:“怎么了?”

曹贲尴尬地冲他直笑,刚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后脖领子就被人拎了起来。

他扭头,看见莫欢皮笑肉不笑地直盯着自己,然后望向不明所以的孟扶舟,特别客气地跟他说,今儿这小学弟也要请孟医师多多指教了。

曹贲摔了个踉跄,张嘴刚想骂娘,莫欢的脑袋就消失在了门缝儿里,“碰”的一声关上了门,连道残影都不带留的。

室内就只剩下了曹贲和孟扶舟两个人,曹贲眼皮一跳,嚥了口唾沫,立刻转身就想逃之夭夭。

孟扶舟带着口罩,只有一对轮廓深邃的眼睛露在外头,几缕浏海挣脱了隔离帽的束缚在眼前耷拉着,即便如此,那对真诚得令人两腿发软的目光,还是成功让曹贲脚步一停,无奈地举起双手投降:“行。我留下。”

孟扶舟露在口罩外头的眼睛微微一弯,似乎在笑,大概是很朴实他地感谢曹贲愿意留下来陪自己加班的事儿,笑得他心肝都颤颤。

但当孟扶舟面无表情地撬开铁罐罐盖的瞬间,曹贲就后悔了自己的鬼迷心窍,事实证明见色起意绝对是不可取的,这个鲜奶馊了大半年的气味真是恨不得直接把人熏晕过去。

孟扶舟的眉尖尖儿微不可见地跳了一下,但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特别镇定地转头咳嗽了一声,就开始左掏右掏地捣鼓他的解剖工具。

曹贲死命捂着鼻子,连滚带爬地冲过去开窗,对着窗外一片蓝蓝的天空就开始没命地干呕,喉结都快给他吐出来了。

孟扶舟没管他,镇定自若地工作着,只抓准了他干呕换气的间隙,插嘴问了一句:“你不过来看看么。”

看个屁,曹贲在心里大骂,他正是第一个见到尸体长啥样儿的,当时就闻了个饱,就那腐烂得体无完肤的样子,别说看清死者长什么样儿了,就是想猜个男女都有点费劲。

就莫欢这缺德的玩意儿,最喜欢逮着他来看法医的解剖过程,等他看完了还要善解人意地过来给他送饭,美其名曰吃得下就算你能胜任鉴识组小弟的职位了。

去你大爷。

曹贲吐完了,才脸色铁青地转过身,面向孟扶舟专心致志的侧脸,心底再度升起一股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的火气,火得他后槽牙都痒了。

他调适了一下,瞪着眼睛,眼看着孟扶舟小心翼翼地把尸体从铁桶里挪出来,准备着手拍摄CT。

那具尸体长得是有点儿令人毛骨悚然,曹贲看了没两秒,小腿肚子就绷得要炸了,所以盯着孟扶舟的脸看的动作也就显得特别名正言顺,连被盯的人蹙眉扭头,直接和他四目相对的瞬间,曹贲也都表现得格外坦然。

“你在看我?”孟扶舟又笑了笑。

“是啊。”曹贲耸了耸肩,干笑着,“转移注意力呗,再多看几眼尸体我迟早暴毙。”

孟扶舟显然不敢苟同,跟摆弄易碎物品似地调整那具烂得没人形儿了的尸体,一面用一种特别语重心长的语气调侃他,刚来鉴识组的新血都这样,见多了就好了。

曹贲也没明白,一个眼看着三十大关才破没多少日子的黄金青年怎么能用这么爹的语气说出这么爹的话,也不过就比自己大那么三五年的,就开始倚少卖老了,白瞎他好看得令人发指。

也就是冲着这张脸皮子,曹贲不准备跟他一般见识。他背靠在边柜上,随意地叠起两条长腿,意兴阑珊地说,没机会见多了,我这一年都盘算着调部门呢。

孟扶舟手一顿,抬起头。

然后,他说出了今天截至目前为止最富有情绪波动的三个字,“为什么。”

曹贲虽然听得出他语气不好,但也没准备想太多,孟扶舟每天早上睁眼到晚上闭眼都没什么表里合一的表情,主打一个皮笑肉不笑。曹贲学着他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特别真挚地回答他:“钱少事多,早睡晚起,还有我真克服不了鉴识组工作的心理压力,早点儿走人算了。”

整办一件案子,前前后后要经过侦查、鉴识、法医三大组,他最想要挤进去的,本来就是侦查组。累当然是谁都累,只要在基层,干哪一行的谁不是套脱缰野马的汉子,可鉴识组算是最不吃香的一队人了,不受重视,福利和功奖都少,升迁机会更是粥少僧多得挤破头了去争取。

相比下来,侦查好歹能满足他的推理癖与英雄病,法医再怎么着,社会地位还比鉴识人员高好几个点呢。

孟扶舟没说什么,就曹贲这反思自己一团乱糟的人生的短暂片刻,他已经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兢兢业业地摆弄尸体去了。

“这具尸体是什么案子?”

曹贲觉得,孟扶舟这人肯定没钻研过怎么顺其自然地转移话题,这个超出他职业需要的提问就显得挺牛头不对马嘴,但他人美心善,决定暂时不揭穿孟扶舟。

他特别煞有介事,咳了一声,去除胸腔里积攒的那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尸臭,然后给孟扶舟解释:这是隔壁那所大学的学生,挂着学籍天天不到课的,整日游手好闲,到处跟人打架斗殴。半年以前,他惹上了一个不该惹的小流氓,一不小心打出了人命,小流氓把他打包打包扔海里了,就这么一回事儿。

卻没想到,本来站得好好儿的孟扶舟突然转过了身,脸色刷刷地白了一个度,他猛地一把抓住了曹贲的手腕,握得人死疼。

“叫什么?”

曹贲脸色一黑:“这个不方便告诉你…”

孟扶舟不依不饶:“是不是叫孟扶倾?”

曹贲这才恍然想起,孟扶舟好像是有个还在念大学的弟弟来着的。

本书的背景设定在约四十年前,技术和程序都不比现在成熟,地点也是架空的(不仿国内),如果制度与各位宝宝熟知的现况有所差异之处,敬请见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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