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宜知道这事没这么快完,却没料到能这样应接不暇得来。
前日舒长卿被玄子苓带着两个五大三粗的搬货伙计给打出去后,没多久舒家族亲族老捧着族谱来了。
而那日舒云宜正在前院接诊,后院只有叶离情一人。
头发花白的族长坐在玄明堂后院的大堂里,又骂又哭。
他捧着书,从舒家发家哭到如今舒家处境艰难,又暗指舒云宜不守孝道,无情无义。
那一番话说得引经据典,佶屈聱牙,生涩难懂,直把门口伺候的老仆听得头晕目眩,赶紧溜了,只留下无聊拿着小刀刻东西的叶娘子。
叶离情不说话的时候,眉目平直,总有一股冷峻的模样,一扫平日里温柔可亲的形象,带着一点秋日的萧杀之色。
尤其是她现在拿着一把刀对着竹子砍砍削削的时候。
声音沉闷,一声接着一声,混在族老吊着长气的尾音中铿锵有力。
没一会儿,族老就熄音了。
他好不容易强撑的一口气来骂人,但无人搭理,且那把小刀借着明媚的日光闪着凌厉的刀锋。
族长年纪大脾气暴胆子怂,气得吹鼻子瞪眼,夹着族谱怒气冲冲地走了。
此后几天不管来了谁,玄明堂的老仆都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叶离情屈尊降贵地陪着,但就是见不到舒云宜。
没人和他们说话,也任由他们发泄不满。
百无聊赖的叶离情拿着小刀,坐在边上陪着,漫不经心地做着手中的东西,不言不语,下手的动静却不小。
“奇怪了,你性格这般温柔,那些人为何如此怕你。”
夜深后,后院挂起灯笼,熏起了草药,结束看诊的舒云宜坐在矮凳上整理草药,听着老仆的叙述,一脸疑惑地问着。
叶离情含蓄地笑了一下,眉眼弯弯,温柔可亲。
一旁捣药的玄子苓迷茫地看了眼叶离情,突然打了个寒颤。
“明日便要去进草药了,听说渭河水涨,今年怕是要有涝灾,你明日出门不如多买些草药备着。”
舒云宜心思转得快,转头对着玄子苓吩咐道。
玄子苓苦着脸,小声说道:“我爹昨天喝醉酒摔坑里了,我明天得去看看他。”
“严重吗?”舒云宜放下手中的草药,关心地问着。
“应该不严重,若是严重的话,我爹肯定是一声不吭,现在找了张伯大张旗鼓来找我,必定是想找借口让我回去一趟。”
他叹气,愤恨地捣了捣手中的草药,气得咬牙切齿。
“那边去看看吧,你也好久没回去了。”舒云宜继续把草药分拣着,“明日就我去吧。”
“叶娘子要出门逛逛吗?”她扭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叶离情。
“京都热闹得很,明日要不要随我一同去看看。”
叶离情视线还落在那根小小的笛子上,无所谓地点点头。
第二日,天刚刚亮,舒云宜就带着叶娘子上了马车向着城外走去,准备去沿途的几个村庄收草药。
仓青门是京都南门,出了城门往东而去,快马急行一个时辰,就能到达渭河渡口,因此催生了许多村落,其中有不少靠山的村落就依靠着采药买药聚集在一起。
“今日怎么这么多马车。”舒云宜坐了许久也不见马车挪动,不由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车外。
“怎么都是收药材的马车。”她看了一眼极为吃惊,“我们排这么后面只怕好药材轮不到我们了。”
收药材的马车和一般的马车不一样,一眼就能辨别出。
药材怕湿怕晒,需要放在特定的箱子里,而箱子一般都是牛皮纸做成的。上面还需要再盖上一层油布。
叶离情视线瞟了一眼,闲适的神情微微敛住。
“怎么了?”舒云宜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
他低眉,慢条斯理地收了小刀和竹子,笑道:“无事,只是觉得京都守城门的人都好威严啊。”
舒云宜耸了耸肩,无奈说道:“前几日就这样了,原本只是普通士兵的,这几日怎么把巡防营的人安排上了。”
两人说话间,一直停在原处的马车终于动了。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马蹄奔腾声,夏日的微风吹起车帘一角。
舒云宜不经意向外瞟去,赫然看到一个眉目温柔的白衣少年郎带着一队腰间缠着红绳的卫队策马而去。
那人好像感应到舒云宜的视线,敏锐地回过头来,干净清亮的眸子倏地一亮。
却不曾想舒云宜直接放下帘子,遮挡他的视线。
叶娘子睁眼抬眉,随意问着:“这位郎君好生英俊,能在城门口策马,不知是哪位高门子弟,仪态风流,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云宜。”车内外传来一声温柔的叫唤,驾车的车夫看着拦路的士兵,不由停下马车。
舒云宜眉心倏地皱起,她有些厌恶又有些急躁,最后在怅然中沉默。
“温大郎君。”她隔着帘子,神色冷淡地喊着。
“我这几日都不在京都,不知发生这么多事情,不过你不必担心,母亲正准备前往舒家。”
少年修长的背影顺着夏日东升的晨光倒影在车帘上,温柔缱绻。
舒云宜有些失神地注视着倒影,但她很快回道:“多谢温夫人好意,只是此事还请温夫人慎重,离开舒家之事也是云宜自己的选择。”
马车外的人坐在马上,东升的旭日把他低头的模样倒映在浅薄的车帘上。
少年身躯清瘦而坚韧。
“我听说,你想与我……”温
如徐盯着那道薄薄的车帘,哑着嗓子,如玉脸颊带出犹豫和不甘,手中紧紧攥着缰绳。
“温大郎君请回吧,庶务繁忙,云宜不敢耽误。”
舒云宜冷淡又坚决地打断他的话,敲了敲车门,示意车夫继续前进。
马车外的车夫明显感觉到两人僵持古怪的气氛,不敢迟疑,连忙甩了马鞭离去。
舒云宜坐在马车内沉默,叶娘子握着那截竹子,下巴微微高扬,略带深意地看着面前蜷缩成一团的少女。
这个小插曲还来不及在舒云宜心中凝聚,就被城外药农的一番话所驱散。
“你们的药都被收走了,还未硝好的都被买走了!”她掀开帘子,吃惊问道。
“不是老汉不卖给玄明堂,只是三日前有一个据说是江南来的富商说要开药店,把周边所有村落的药草全都高价收走了,十一文铜板四两呢。”
这个价位比玄明堂的十文五两确实是高了许多。
老汉是个实在人,之前的药草也都是卖给玄明堂的,前几天没忍住诱惑,在加上村长这么一劝就全都卖了出去。
今日一见玄明堂的人就格外不好意思,急得挠耳抓腮。
“是我之前的那些马车吗?”舒云宜问。
“那倒不是,那是回春堂的马车,哎,听说回春堂原本收的那几家药村也都被人高价收走了。”
老汉搓着手,粗黑的手指不安地动着。
“也被人收走了?同一个人吗?”舒云宜心底只觉得不妙。
“听村长讲好像就是同一批人。”老汉看着舒云宜越发觉得不好意思。
他们平日里就深受玄明堂的救助,这次也实在是因为这钱实在太丰厚了,只把他们看的眼睛都直了。
“娘子这是也……”老汉解释道,“实在是今年收成是铁定好不了的,我们也想多屯点银子的。”
舒云宜回神,叹气说道:“这事不怪你,那个价位确实高了些,只是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草药收的高,卖出去的势必也高,但京都药价平稳了许多年,一旦高价只怕要乱。
“回去吧。”舒云宜脚步沉重地上了马车。
车夫唉声叹气地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堂中的药就要没了,过几日便是十五,就要义诊了。”
“回去再说。”她严肃说着,脸色凝重。
叶离情放下手中的竹子,半曲着腿,一脸深思。
“这事确实有些奇怪,那富商真的要把生意做到京都,哪有这般断人生路的,岂不是还未开业就树敌无数。”
“这些我已经管不了了。”舒云宜捂着脑壳发愁,“草药实在是太重要了。”
“我听闻江南有很多药村,只是路途遥远,只有水运一条路,如今夏河涨水,一路过来潮湿得很,而且情况复杂想必价格也是水涨船高,最重要的是我们也没什么门路。”
“听说水航上有一个水把子叫赛西施,货运必达,口碑极好,不知道接不接这个事情,若是便宜点,可以让他们帮我们捎带一点吗?”
舒云宜叹气,异想天开地说着。
“他们倒是好办事,有钱就可。”
叶离情半低着头,手中的竹子在指尖打着转,带起一阵小小的微风。
“没钱真是寸步难行。”她念了片刻,忍不住又一次叹气。
他们出城走的很慢,回来倒是畅通无助,马车很快就回了紫薇街。
紫薇街一如既往的安静,马车滴答滴答在空荡的街道上沉默,气氛沉默。
舒云宜刚下马车,先是看到一辆蓝底白兰的马车,紧接着就看到侯爷夫人黄娇面无表情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身后跟着的赫然是新认回来的四娘子舒云柳。
“三娘子好大的派头,让我和你妹妹足足等了半个时辰。”
侯爷夫人一见她就吊着眉,斜眼冷笑着,声音尖锐,打破了几人对峙的沉默。
“母亲多虑了,姐姐如今也是京都的大红人了,自然忙得很,我们作为她的亲人,应该体谅一下才是啊。”
舒云柳圆脸圆眼,穿着粉色的衣裙,笑起来眼睛弯弯似弯月,浓黑睫毛下垂,轻轻柔柔又天真无邪的模样。
“你说是吗,姐姐。”她扭头看着冷漠的舒云宜,歪着头,嘴角露出一点小小的梨涡。
当真是又娇又俏。
叶离情眯着眼看着面前这对母女,浅色眸子微微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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