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为师去山下买几个橘子,你就在这里,定要守好门派。”

话毕,一个矮胖的身影自山门拾级而下,越走越快,直至消失成一个黑点。

山上的大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祁渊谟盯着那个黑点,仅仅背着手,微抿着唇,神情却看起来肃穆极了。

“大师兄,师父真是下山买橘子去了吗?”林十握着张字条从山门里蹑手蹑脚地跑出来,靠近祁渊谟时被冷得忍不住搓了搓手指,小心地望着他的背影。

只见他的头微微向上扬起,浑身气质矜贵而清冷。一瞬间,天地间仿佛仅有他这一抹淡雅之色。

“自然。”祁渊谟如同一尊佛像般,目光悠远地盯着下山的路,任凭寒风侵肌。

趁林十没注意,他的手悄悄放在眼下,抹了抹刚流下的一行清泪,随后迅速垂下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可是……”对此毫无察觉的林十嘴里含糊半天,愣是没把话说出口。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急得把手里的字条攥得更紧了些。

直到祁渊谟微微倾过头,轻飘飘地朝他瞥了一眼,眼里清泠、淡漠却又仿佛能够容纳万物。

林十莫名觉得这一眼很陌生,可一眨眼,大师兄又分明和平时没什么不同。肯定是他太紧张看错了,他想。

“可后山也有橘子,师父平时不是最讨厌吃果子了吗?他才回来一日便匆匆下山,不能是为了我们吧?”林十挠挠头,话中带着一丝仅存的天真。

“嗤……嗯。”险些没憋住笑的祁渊谟立刻急转弯似的应了一声。见对方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他装模作样地正了正神色,握住拳低咳两下,目光坚定道,“师父的话一定有他的道理。”

林十本就没听清他那声轻笑,见他这样说也没多想。毕竟大师兄平时不苟言笑的样子实在太深入人心。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却彻底想明白了这件事。毋庸置疑,师父这次的确就是跑路了,而且不会再回来。

唯独让他无奈的是,大师兄仍固执地信任师父,甚至和以前一样打理好一切,亲自把师父送走了。

这般想着,林十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

祁渊谟冷淡的眉眼一扫,见林十脸色发青快要气死的样子,很是感同身受。他装模作样地收回偷瞄的视线,板着脸语速却极快道:“有事就直说。”

林十见瞒不住他,心一横,径直掏出手中那团被捏得皱巴巴的字条。

没等祁渊谟接过去,他忍不住解释道:“师父前脚刚走,这张纸后脚就被人钉在了前院牌匾上。”

这自然是挑衅,**裸的挑衅。

皱巴巴的字条,准确说是一张欠条,被递到心如明镜的祁渊谟手里。他故作心不在焉地扯开来看了几眼。

嗯。嗯?

“欠四月山庄三千两白银,欠如意赌坊五百五十两白银……欠药谷六百两白银……”一行行看下去,祁渊谟脸上淡然,心里的小人已经在抡起大锤疯狂捶地了。虽然早知道剧情,还是忍不住让人感慨掌门师父果真是个人才,居然随随便便就能欠下这么多钱!关键他到底是怎么借到这么多钱的?

触景生情,反观他,不仅血汗钱被吞,一个小时前还刚被老板“借”走仅有的两百块钱。他给公司卖命,公司把他当傻哔。

“师兄,你也别太生气,师父他……也有难处,他大概不是故意如此……的吧。”林十看着祁渊谟捏紧字条隐约有种要吃人的模样,一时猜不透他的想法,不免有些彷徨,于是昧着良心找补道。

察觉到林十话中的忐忑,祁渊谟回过神,默默地把不太干净的话压在心底,继续表现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心平气和地摊开欠条一条条往下数,终于,他看到了最后一行小字:欠少林寺六十八文。一旁还签着他师父龙飞凤舞的大名——林享敬。

这回他真想静静了。

如果借钱也有境界,师父一定是最高境,毕竟他连和尚的钱都敢借,最不要脸的是竟然还敢赖账。

“……”

“这种来路不明的纸和师父有何干系?”收起欠条的祁渊谟勉强抿起看似拉成一条直线实则在抽搐的嘴角,平静地看向正惴惴不安的林十。

别问,问就是嘴硬。

他强忍着不骂出声的表情落在林十眼里,却成了大师兄一副死活不愿相信事实的模样,林十顿时急得不行,也顾不上什么了。

“我们剑派一向深居简出,不轻易招惹别人。要不是师父乱花钱,怎么会欠下这么大一笔债?!”林十恨铁不成钢地叹道。他们灵渊剑派穷得远近闻名,摊上这样一个花钱大手大脚还到处惹事的师父,简直是给不富裕的门派雪上加霜。

想到这些,林十几乎绝望了。他指着下山的路:“师父这一走,就是真的抛下了我们。”师父过好日子的时候,可一点都没想到他们。惹祸的时候却要他们负责。

大师兄,你清醒点啊!

却见祁渊谟十分“清醒”地点了点头。

其实祁渊谟半个时辰前就知道坑货师父欠了一屁股债,要不然也不会着急忙慌地背着半人高的行囊下山了。这不是跑路是什么?这不是不负责任是什么?但他接收的剧情里就写着他信了师父的话——无所谓,他会装傻。

“师父一定会回来的。”祁渊谟目光坚定地捏紧了手里的欠条。为自己的傻哔人设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然这话也不算完全作假。毕竟按照书中所写的剧情,等他任劳任怨地还完欠债,坑货师父就会屁颠屁颠地带着路上捡来的龙傲天男主回到门派。到那时风雨飘摇中的灵渊剑派将凭男主一己之力重振。而他则会因为嫉妒男主惨死在灵剑大比上。

可惜他这样的炮灰,连死都没掀起什么浪花。之后一系列波澜壮阔的剧情都与他无关,洋洋洒洒的文字尽数描述的都是龙傲天男主一路升级打怪,走上人生巅峰的爽文剧情。

“小十,别多费口舌,不妨直说。”眼含算计的林二适时从某个角落里冒出来,一把揽住林十的肩,努努嘴朝他暗示道。

林十犹豫了一瞬,点点头,鼓起勇气说出真实目的:“大师兄,我和师兄弟们其实已经打算……离开剑派。师父常年在外乱跑,如今又整出了这么大的麻烦。我们当初上山是为了学习厉害的剑法,可这么多年也没学到真本事。还不如就此离开。”

“小十说的没错。师父连取名都不上心,更不用说尽到师父该尽的责任。他成天收弟子,却管收不管养,随手丢给我们这些人照料。”林二直言不讳道,“如今剑派落败,师兄弟们也年岁不小。我们已仁义尽至,是时候该走了。”

林十见他说得这么决绝,哪怕心里还有点犹豫,也只能点头应和道:“大师兄,你愿意留下来也行,但小师弟只能麻烦你照顾了。”

林十说完脸色微红,纯属羞的,但这确实是无奈之举。

小师弟年纪小,没法自己下山。就算他们愿意带他走,可下山之后,他们要么学手艺谋生,要么拜入其他门派,不可能带着一个累赘。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留下来。只不过就是麻烦大师兄了。

“小师弟和大师兄向来亲近,这么安排最好了。”林二见他没反驳,立刻顺杆子往上爬。

小师弟排行十八,按惯例叫林十八,但他被带上山后,师父突然收起了收徒的心思,于是师兄们有时也叫他林小,又因为他由大师兄照顾着,最后他们莫名开始叫他林尖。

祁渊谟没再多言,只是高深莫测地颔首:“我知晓了。”他依稀记得剧情里小师弟的确没下山。先这样吧,要转场了,后面可没有他的台词了。

说完,祁渊谟便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山门口。

他这一走,林十就紧张地揪住手指,看向林二:“师兄,我们真不用告诉大师兄追债的说今晚就上山讨债吗?”

林二当场在他脑袋上来了一巴掌,气急败坏道:“你是不是傻?我让你把另一张纸扔了不就是为了防着他?万一他也跑了,那堆烂账谁还,我们吗?”

林十阅历浅不知情就算了,他心里门清,那张欠条上写着的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门派。若是这些门派没要回钱,惹怒了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林十这才慌张地摸了摸脑袋:“可是刚刚我已经劝过大师兄了,等他明白过来……”

林二闻言一笑:“不会的,要走他早就走了。你可知道,以他的资质如果不是师父允许他在灵渊里洗经伐髓,他恐怕连剑都拿不起来。师父对他有再造之恩,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轻易下山的。”

再者,在山上林大至少还有个首席大弟子的称号,下了山屁都不是。当年林二和他一起被师父收进来。可他家道中落,拜师时愣是用尽家财给师父奉上一笔丰厚的束脩,才抢走了大弟子的位置。林二讥讽地笑了笑,如今他若是离开剑派,怕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灵渊?”两人边说边回住处,说话间刚好走到了屋子门口,师兄弟们正在里面整理行李,听到这话,纷纷抬起头疑惑地看向林二。

“你们不知?”林二愣了一瞬,抱起双臂,“也对,那是好早之前的事了。灵渊剑派之名便由此而来。师兄弟里只有我和你们大师兄去过灵渊,只是后来灵渊干涸,我们便不再提起此泉。”

“二师兄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藏书阁的杂文里有提到过,灵渊能洗经伐髓、脱胎换骨。难道不只是传说,剑派真有这么好的地方?”经常窝在藏书阁的林九闻言朝空气挥了两下拳头,兴奋地看向林二。

“洗经伐髓勉强算真的,但不至于脱胎换骨。”林二摇头,“何况它如今已经枯竭。”

师兄弟们不由憾然,若是灵渊还在他们剑派定是另一副光景,不至于落败到如此地步。

众人纷纷感慨,唯独林十心不在焉地站在角落里。

“行了,赶紧收拾东西,马上要下山了。”林二连忙制止了他们的扼腕叹息。时间紧迫,他们必须赶紧离开,免得和追债的撞上。

林十连忙系好行李,跟着他们往外走。走出前院时,他抬头回望了眼前院的牌匾,那是灵渊剑派祖师爷留下的字——“善恶是非,唯问道心”。牌匾虽有些年头,但师兄弟们日日都擦拭,以至于如今依旧平整光洁、不染尘埃。

他的视线落到牌匾的右下角,那里仍牢牢地钉着一支利箭。利箭之下形成了一道碍眼的裂缝。

今日正轮到他擦拭牌匾,他一站上去就发现了钉在牌匾上的两张字条——一张是欠条,另一张告知了讨债的时间,就在今晚。他试着拔过那支利箭,却没能成功,无奈之下只好直接扯下了字条。

“小十,想什么呢,快走。”

林十听到前面的林二在喊他,连忙回神跟了上去。

林叶簌簌,喧闹之声逐渐远去,一众师兄弟们沿着一条藏在林间的小路往山下走,越走越远。如离家的鸟,再也不会归来。

站在暗处目送他们走远的祁渊谟在院子里随便找了个石凳坐下。

这灵渊剑派虽然穷得小偷来了都想哭,可至少山门看着还挺唬人,高耸入云,如一柄冲天的飞剑。祁渊谟想着,可能这里从前也辉煌过,这一片建筑虽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却不失大方恢弘。

只不过屋里空空,中看不中用,估计早些年就已经被师父败光了。

“哎呀,我的屁股!”这时院子外忽然传来一声重重的落地声,伴随着一句惊呼。

闻声祁渊谟立刻起身走出前院。跨过门槛时,他无意中向上瞥了一眼——牌匾上面正钉着一支箭。

他攀过门钉一跃而起,转瞬间精铁所铸的利箭就跑到了他手里。

取下利箭,牌匾上的裂缝难免扩大了许多,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哪来的箭?”他抬头将视线从牌匾处向山林外延伸,只有那里能藏人。只是这么远的射距都能射中牌匾,还正好射在了最后一字的一点上,应该是个射箭的中高手。

山林寂静。他朝着那处地方凝视了好一会儿,没发现任何不寻常。极可能,那里已经人去林空。

“倒是个谨慎的家伙。”祁渊谟揽袖轻笑了一声。

不过他没忘记他是来找那道突兀的声音的。几米开外的桃树下,他见到一个坐在地上瘪着嘴的小孩。

“师兄。”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小孩一看到他,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尴尬地笑了笑。

“十八,你在此处做什么?”祁渊谟遵着人设冷冷地看着他,实则在打量这个小师弟。

“没做什么,就是练剑练累了休息一会儿。”林尖扭捏地捂着屁股,莫名心虚。

祁渊谟了然地看向光秃秃的桃树:“在地上休息?”

林尖摸了摸自己的头,心里没由来地一紧。虽然平时都是大师兄照顾他,但大师兄向来话少,重规矩,从不说玩笑话。每逢他练剑,大师兄很少出现。今天却有一点点不一样。

小孩的直觉很准。

就是不怎么聪明。

林尖一拍脑袋,对了,肯定是因为今天师兄们都下山了,山上就他和大师兄两人,大师兄这才有了一点点人气。

“既是如此,你的剑呢?”祁渊谟背着手,严肃地注视着他,实则是在注视小孩头顶翘起的一根呆毛。呆毛晃来晃去的好像条弹簧。

林尖下意识地抬头看树,桃花不是这个季节的,树枝光秃秃的什么也藏不住。地上更是只有枯黄的杂草。

“对啊,我的剑呢?”林尖说完懊恼地咬住嘴巴。有什么比偷懒被抓包更惨的事情呢?

林尖想了想,还真有,比如从树上摔下来的囧样被人看见。

“师兄,要不我们也下山吧。”林尖见气氛尴尬,机智地转移了话题。他生怕大师兄追究下去,又会像他上次贪玩跑进后山那样,只是不慎掉进干枯的深井,就被大师兄罚着砍了十天木头,凄凄惨惨。

祁渊谟手里拿着利箭和字条,眼看着落日被云层遮盖,余晖彻底消失在天际。他眉头微微皱起,低吟了一句:“怕是来不及了。”

题外话——

(以前)林尖:大师兄严肃话少不好惹

(带上十层滤镜后)林尖:大师兄只是个社恐而已,怜爱.jpg[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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