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人，如果……忽略他身后那几根黑色尾巴的话，他勉强算是人的形态。

海风吹开他散乱的头发，露出来一点脖颈和下巴。

虽然惨白，但确实是属于人类的颜色。

“我是个海盗，所以——”人影的声音忽然变得凶恶：“把值钱的都交出来！”

威尔直接发起攻击！

锋利的匕首从海盗的腰侧滑过，没有预想的割开皮肉的血腥味，相反，海盗在威尔即将触碰他的瞬间突然飞起，在人类的注视下双脚轻盈地踩在竖直的墙体上。

“嗬。”

随着海盗这声意味明显的嘲弄，一道惊雷从护卫舰的上方直直劈开！

瞬间的白光撕裂黑暗，船体剧烈晃动，威尔一个踉跄撞在墙上，昏迷的船员也像酒桶一样咕噜噜滚到一起，但海盗的身体却很稳，他身后诡异的尾巴分别缠绕在不同的栏杆上让他保持平衡，也是保护他避免直接接触到人类。

威尔借力扭身，这次匕首直接朝一根缠绕在船体防护栏的上的触手刺去，耳边响起海盗的叹息，缠绕在栏杆上的尾巴直接把整块木头栏杆连根拔起，带着风声直接格挡住威尔进攻的手臂。

威尔被震的手上一麻，匕首掉在地上。尾巴缠绕着厚重的栏杆向下发力，把威尔狠狠地压在甲板上。

海水一浪高过一浪，细小的水沫仿佛看不见的轻纱蒙在他的脸上身上，连同着海水本身的冷意逐渐渗入身体里。

尾巴如同这世界上最为贴心的仆人般，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将海盗放在甲板上。

“嘿，我提醒你，别做反抗。”

遮面的长发下，海盗重新恢复了说话的语气，清澈的声线中带着一种懵懂的天真。

他对威尔说道：“你打不过我的，我和别的海盗不一样，我只要食物和货，只要你听话，我保证，我会把你送回陆地上。”

人类觉得海盗这话好笑，船上也就食物和货重要吧。这海盗打劫都打得好像多善解人意一样。

“好，你先把我放开。”威尔被牢牢压制着，半边胳膊已经开始胀痛。

“我真的保……嗯？”海盗的话一顿，似乎是不敢相信居然真的有人能好好听他说话，随即雀跃道：“放心，我真的会把你送回去的！”

压在身上的栏杆被拿开，威尔站起身。他眼看着那个衣着怪异的海盗把栏杆扔出去好远，青年揉着手腕，眼神中带着算计。

短暂的沉默后，威尔忽然温和地向他发问：“你背后的东西是什么？”

“东西？啊你说这些触手啊，你别这样直勾勾地看它们，他们也会害羞的。”海盗这样说着，身后那几条诡异的东西竟真的缩在身后不再出现。

“……”这个人有病吧？绝对有病。

威尔哇哦了一声，敷衍道：“你这么厉害，巫师？”

他原是随口一问，却不想海盗听到这话陷入了认真的思考中，顺带着还喃喃自语：“对啊，以前我怎么没往这方面想？说不定我是一个巫师的后裔呢！”

威尔：……他决定速战速决。

他直接越过还在沉思的海盗，结果推开舱室的大门时脚腕忽然被东西缠住。

“你要去哪里？”

幽冷的月色下，海盗盖在脸上的头发微微被风吹起，配合着他渗人空灵的语调，威尔想想自己被震开的匕首，还是暂时忍住了杀心。

青年露出一个绅士的笑。他没有移动，只是侧开身体，伸出一只手，手掌向上，将海盗的视线引向黑黝黝的舱室之中，“请。”

海盗抬起脚，忽然一阵阴冷的海风吹过，他立刻停住步子。

他抬起脸，虽然威尔根本看不见他的脸在哪，但人类却觉得此刻自己就好像与他对视了一样。

海盗仿佛是在审视他般，头慢慢歪着，停顿了几秒后他带着欢快的口吻说道：“你先走。”

“可以。”威尔点头，但缠在他脚上的触手却没有松开，像一个镣铐似得锁着他。

人类忽略这份奇怪的触感迈步走进舱室。

走过漆黑的廊道，里面单独隔开的船长舱室还是亮着的。威尔推开门，蜡烛的火苗在玻璃灯里微微晃动，在灯座下压着一张航海路线图。

“这是船长室。”

威尔退到一旁，“您随意取用。”

海盗探着头在门边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没危险后才慢悠悠地进来，除却那根绑着威尔的触手，其余四根触手都乖乖地拢在身后。

威尔看着，心想：真像一把猫尾巴。

只是没有毛，于是便只剩下怪异。

“这里面是什么？”海盗举起一个上了锁的匣子在威尔眼前晃。

还没等威尔说话，海盗直接用手把匣子的上盖硬掰开了。

“……你何必问我。”

“没关系我已经自己打开啦！”

海盗根本听不懂威尔话里的讽刺，他把匣子里面的东西全散在桌上，依旧是那副快乐的口吻，说出的话像个想要夸奖的孩子。

“哦，那您还真是厉害。”威尔敷衍道。

谁知海盗听见后放慢了手里的动作，威尔瞬间绷紧身体警惕地看着他，然后就听海盗略略羞涩的声音：“谢谢哦。”

……坏了，他好像很高兴。

威尔看向海盗站着的地方，在书桌右边柜的第二格，是船长的燧发手枪。在船上的这几天，威尔见过船长不止一次拿出来展示过。

这边海盗也把匣子里的东西都分开摆在那张航海路线图上。

他疑惑地拿起一个东西，转头看向人类：“这是做什么用的？”

海盗这次没有急着把东西扯碎，威尔也看清了那是什么。

威尔沉默片刻，简短地回道：“丝-袜。”

如果他没看错，重工蕾丝，这是女款。

人类并不想知道船长的爱好，但海盗明显很想。

他把丝袜在手里扯了几下，似乎是在思考这个的用途，然后他的视线中出现一只手把丝袜拿到一边。

“尊敬的海盗先生，这不属于食物和货的范畴，您随我来。”

人类明显年轻的声音与他的大胡子并不相称，而且他的身量很高，海盗抬头的时候人类正好转身，但海盗看到了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睛。

记忆里有这种大胡子的，眼睛可没有这样清晰，都很浑浊。

这让海盗有些疑惑，不过马上人类就找到了更能引起他兴趣的东西。

“啊！黄油！”

“哦！面粉！”

“咦，洋葱！”

厨房里，海盗兴致勃勃地数着自己认识的食物，威尔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看着海盗欢呼。

此时触手也有了动作，一袋袋的食物被轻易地捆起，开始往甲板上输送。

厨房和仓库很快被搬空，海盗直接伸手抓上威尔的手臂，“还有其他的吗？”

忽略手臂上的凉意，即使看不到脸，单凭那快乐的口吻，威尔也能猜出头发下海盗亮晶晶的眼神。

真是个诡异的人。

威尔笑笑，“当然有。”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

威尔走在前面，海盗跟在身后，他应该是心情极好，嘴巴不停说着话。

“距离上次吃到新鲜的蔬菜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了，也不知道陆地上的商人都出了什么事，海上好久没见他们了，你知道是发生什么了吗？”

“看到你们的船队时我真的太开心了，不过我很聪明，我知道不能劫大船，所以我啊专门挑了一艘小的，谁承想就让我碰上你了！还以为我要打很久呢，结果很轻松就抢到了！”

当他说轻松的时候，前面的威尔忍不住腹诽：你当然轻松，药都是我下的，你来给我截胡。

“你真的不错，我好久没遇到……”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声爆裂的枪响打断了他的话。

枪管的热意传到手上，威尔的声音依旧温和：“海盗先生，太吵可不好。”

海盗颤抖着抬起手，可还没等他说出些什么身体就轰地倒下。他浑身抽搐，幽暗的走廊里也陡然升腾起温热的血腥味。威尔举起手上的油灯，海盗鲜红的血液和他的长发混在一起的场景看的人心惊肉跳。

威尔踢开缠在自己脚腕上的触手，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回走。

这艘船已经偏航了，很快就会被船队的人发现。他现在没时间去处理地上的海盗，相比较他，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船员才是麻烦。

威尔凭着记忆拐过一个转角，不远处就是出口，威尔甚至看到甲板上那些成堆的食物，可突然间的，他的脚腕被一个熟悉的触感缠住。

该死！威尔立刻低头去看！

与此同时，那根跟上来的黑色触手猛地往回收缩，人类被扯的直接摔在地上。

“滚开！该死的！”威尔朝触手开了一枪，抓着那根触手使劲去踩，可幽深的黑暗中再次伸出一根触手，狡诈的触手一把勒住了人类的脖子，进而完全绑住他的手脚，任凭威尔怎么挣扎，最终他被重新拖回黑暗之中。

安静的船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冰冷的海风吹上甲板时，顺便吹灭了从灯管里滚落出来，燃着的灯芯。

见鬼！

该死！

黑暗中威尔被一路拖行，触手像是泄愤似得不断甩动，他的身体也不停地撞击上墙壁和坚硬的拐角。

嘭！嘭！嘭！

等触手终于不再拖行，威尔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借着甲板缝隙里流露进来的线光，他毫不犹豫朝着海盗又是几枪，可脚上的触手却缠得越来越紧，伴随着缠绕，地上的海盗发出一声咳嗽，他的身躯重新开始颤动。

“哈咳咳咳！”海盗猛烈地呼吸着，像是刚刚溺水清醒过来的人一样。一股股鲜血从他的伤口上涌出，身后的四根触手张开支在地上，慢慢把海盗从地上撑起。

“你骗我。”海盗咳出一口血。

“海盗不值得相信。”威尔表情凝重，枪居然都打不死。

“啊哈——”海盗扯起嘴角吸气，此刻的他再次有了海上恶魔的摸样。

他撩开挡在眼前的长发，看向胸口滋滋冒烟的伤口，红色的血液再次流淌出来，沾湿了他的外套。

“我还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海盗直接伸手从胸口里掏出钢弹，带着血的钢弹被他扔在威尔身前。

眼前海盗的一切行为都已经超出自己所理解的范畴，威尔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把他划分在人类这一列，但此刻他有了一个新想法。

那个一直监视自己、诱导自己的巫师，与这个海盗相比，到底谁能更胜一筹？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威尔甩甩枪口的热烟，他的眼神毫无惧色。再次举起枪，但不是朝着海盗，而是朝着海盗身后的一箱箱火油。

“我不能，那这些呢？”

“事到如今，你还觉得你可以打败我吗？”海盗不禁佩服起眼前人的勇气，“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类了。”

威尔要扣扳机，直接被触手缠住手臂，手枪掉在地上，被触手卷起送到海盗身边。

海盗叹息着摇头，面前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而飘动，他回头去看那些火油，“我会不会死不好说，你是真的会死。”

说到这里，海盗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啊！我终于明白了！我终于明白刚刚困惑我的是什么了。”

触手把威尔倒吊在半空，海盗慢慢靠近人类：“你为什么不怕我呢？”

“开始我就觉得奇怪，但一直没想到是哪里奇怪，直到刚刚我才发现，你为什么不像其他人那样怕我呢？”

面对连珠炮一样的问题威尔并不作答，海盗看了他半晌最后败下阵来，他的声音含有一丝委屈地说：“也就是我，换成旁人应该已经死了。”

“所以，还是要惩罚你。”海盗边点头认同自己的话边向舱外走去。

甲板上的海风呼呼作响，威尔直接被触手扔进了水里。

偏偏海盗每扔进去一会儿就把人再吊起来，如此反复几次，呛人的苦涩海水疯狂低涌进口鼻，胸腔缺氧到几乎炸开。等海盗再把威尔吊回来，人类已经被折腾的没力气了。

海盗把人类放在甲板上，自我感动着：“我还是太善良了，竟然只是这样惩罚一下就够了。”

“……”人类嘴唇颤抖着，似是想说什么。

“你说什么？”海盗立刻俯身。

“……”虚弱的人类呢喃着：“杂碎，你再不来，我可就要死了。”

与此同时，远处的皇家船队之上，大腹便便的船长眼睛忽然全部泛白。同一时间，威尔的眼睛也开始泛白。

这诡异的一幕海盗完全看在眼里。

掩藏在发下的眼睛微微眯起，海盗疑惑地靠近人类，他伸出手，捏起白雾。

海盗疑惑：“这是个什么东西？”

然后：

“好难看！”

海盗手一松，可人类眼睛上的白雾却粘到了他手上。

海盗明显受不了这种奇怪的东西，他纠结地看看自己的右手，随后头一撇，像是不敢看似得，左手高高扬起，一巴掌打在右手上，生生把粘稠的白雾拍散。

“噢好疼！”

另一边，皇家船队。

船长忽然捂着眼睛惨叫一声，众船员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他的神情阴郁。粗笨的身体忽然站起，他命令道：“全体听令，掉头！”

……

“好疼好疼，你身上这都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海盗这样说着，一边用触手把人类的身体翻过来，然后……海盗就惊呆了。

怎么人忽然就变白了？

“我没绑错人吧？”

海盗蹲下来开始仔细观察，直到在人类的下巴上找到一块胡子的翘角，顺着慢慢撕下来后，海盗惊喜地哇了一声，他轻轻摸了下人类的脸，又戳了戳，随后他衷心夸赞道：“你长得真漂亮嗳！”

接下来，海盗试图把眼前这个漂亮的人类摇醒。

“你醒醒啊！”

“喂！”

晃着晃着，人类的头就偏进了海盗的怀里。

臭名昭著的海上恶魔：……

“这是你同意的！可不是我逼你的哦！”

说着，海盗一把抱起昏迷的人类，触手们立刻缠上甲板的其他食物。

海盗略有羞涩的说：“他们讲说成功的海盗都有独家的收藏品，可我一直没遇到让我能足够喜欢的…你和我看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你以后就是我的了！”

等皇家船队匆匆赶到，孤零零的甲板上只躺着一堆睡死过去的船员。

领头的船长恶狠狠地看着平静的海面，半晌后转身：“继续航行！”

此时雀跃着回程的海盗并不知晓，这是他混沌生活结束的开始。

昏迷的人类也不曾料到，海盗与藏品的序幕，会是他以后珍贵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