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融合

凌晨,程冥被冻醒了。

不知道是吞食过度的后遗症,还是她担心后续会遭遇更多怪物报复的焦虑所致,这晚她睡得非常不好。

先是热。四十度高烧,五脏六腑都在焚烧的那种热,被子被她蹬到了地上。

接着是头晕,骨痛,肌肉酸疼,全身上下没有一个部位正常。

冰火交替,她冻得发抖,迷迷糊糊爬下去把被子捡回来,将自己裹了两层,卷成卷继续睡。

直到不知过去多久,又被自己的声音强制唤醒。

“程冥,起来。”熟悉的嗓音催促道,“去吃点东西。”

窗帘透入了点熹微晨光。程冥晕乎乎翻身下床,脚刚着地,扑通,她膝盖一弯跪了下去,被摔清醒了些。

但浑身仍旧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她下意识用手撑住了旁边墙壁,想爬起,又发现手掌竟然粘在了瓷砖上,一惊,她用力一拉,吧唧一声,扯倒是扯掉了,原地留下一滩透明黏液。

那黏液吸力之大,仿佛可以把她一个成年人焊在墙面上。

程冥彻底清醒,看向自己手心皮肤,电光石火间,回忆起昨晚倒吊在天花板的“王绮”——这是对方的能力。

她表情空白茫然,声音微微走了调:“怎么回事?”

体温依然高得可怕。她的免疫系统在抵抗着不知名的入侵物。

而她体内最大的入侵者对此轻描淡写:“融合进化。”

“什么?”她不可置信般重问了一遍。

剧烈的头疼引起耳鸣,所有动静传进她耳朵都嗡嗡作响,何况是这么离奇的内容。

“恭喜你,以后再去地下贮藏室,能轻松很多了。”这口吻实在太人性化。

有那么一瞬间,程冥疑心它在幸灾乐祸。

饥饿感强迫她战胜了虚弱,她几乎手脚并用走到储物柜面前,期间或摔倒、或因眩晕选错方向、或将自己粘到墙上多少次,按下不表。

吃掉整整一箱面包,程冥才终于从濒死的感觉里缓过来一点。

没有力气重新烧水,她喝着水杯里过夜的凉水,哆嗦的手艰难拿起手机,向所里发送请假消息。

融合进化,仅凭字面意思也不难理解,她的身体正在融合王绮的细胞,取得的“进化”结果即,掌握对方的能力。

“为什么以前没发生过这种情况?”做完一切,程冥躺回床上,在翻江倒海的糟糕状态里强撑着意识,盯着上方天花板提问。

“能量太低。”它的回答依然简短。

能活着收纳进贮藏室的海生怪物只会是LR级别——即无危,不存在高等智慧,也没有强大古怪的能力。

对于她体内这寄生物而言,堪堪果腹而已,远不足以让它成长。

程冥思绪稍转便明白了过来,心头发沉。

别看她们现在相处和平,能力共享,似乎被寄生不过是让她多了个随叫随到的小助手而已……然而,寄生物的强大,对她这宿主,绝对不会是好事。

程冥不会忘记她经历了多么暗无天日的时光,才收获如今这和平假象。

达成共生的过程并不是平滑过渡。

寄生初期头一个月,她时常和它抢夺身体控制权,伴随着血腥与暴力,遍体鳞伤是常态。

那时候它还没熟练掌控她的身体,不会人言,她们的沟通方式无比野蛮——在同一副躯壳里,彼此伤害,逼迫对方让步。

争锋到最尖锐的环节,她七天七夜没饮食没合眼——尽管不愿意承认,她的身体机能确实因它的存在大大提升,否则撑不到这么虚弱的时候。

她用刀在皮肤上划下一道又一道口子,皮肉绽开,筋骨分离,血管断裂,然后飞快愈合,组织重构。

再被利刃划开。

刀口覆盖刀疤,血液冲刷血痂,新伤重叠旧伤。

她拼尽全力消耗着她的能量——同时也是它的能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就是她想要的共生。

听过熬鹰和驯马,她大概是熬寄生怪物的第一人。

被逼到绝境,只能拿自己的性命威胁。

到最后,她抓起玻璃碎片抵在了颈侧的大动脉,赤身**坐在镜子前,看着镜中血淋淋的女人,冲自己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杀死宿主是最愚蠢的做法,往往是那些古老冥顽的寄生物才具有强攻击性。”

“如果我死了,你猜猜你要用多久时间找到下一个宿主,还是更大的可能,会为我陪葬?”

她的头发早已在它孜孜不倦的折磨下掉光,菌丝替代了她原本的秀丽长发,潜伏的真菌细胞迅速增殖,覆盖大半身体,翕张荡漾,愈长愈长,跃跃欲试着要将她绞杀。

如同神话传说里美杜莎的蛇发。

她绷紧下颌,抿唇与它通过镜像对峙,不退分毫。

血渗出惨白的皮肤,沿剧烈起伏的肌肉纹理下滑。心动过速,血脉偾张。

同处一具身体,她分不清是她在战栗,抑或者,这是它情绪的外泄。

这未知物种未知来源的寄生怪物终于做出让步。

隐匿任何外显的爪牙,减少出现,不经她允许不能操控她的身体,除非她们遭遇生命打击。属于她和它的约法三章。

目前看来她们合作得还不错。

可这鱼菌强大的学习能力、迅猛的成长速度……一切一切都让她感觉害怕。程冥无法忽视对方隐藏的威胁。

仅仅一个月,它已完全掌握语言系统,每次与它对话,时常让她有面对活人的错觉。如果有一天她被它完全顶替,只怕身边人都发现不了。

更何况,她对它根本一无所知。

“你有名字吗?”身体疲倦到极点,程冥却不敢再睡觉,东拉西扯问。

“……你烧糊涂了?”

“啊?所以,有吗?”程冥将自己严严实实塞进被子里,只露了双水蒙蒙的眼睛在外,瓮声瓮气喃喃。

“你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

“你也想叫程冥?”程冥简直是警铃大作,为难她病得五迷三道,还费力地转动脑筋,“不行啊,这样分不清……不如以后你叫,小溟?”

“……你再说一遍?”

程冥并不能注意到它语气的变化,闷在被窝里嘟嘟囔囔:“怎么了,小溟是我的小名啊……万一哪天我跟你说话被发现了,就说你是我的副人格,是不是很完美?”

“……你睡觉吧。”

程冥眼一闭,睡死过去。

所以她并没有看到,接下来,她的一缕“头发”自行变长,长到落至地面,蜿蜒爬行,一直伸进卫生间,扯下一条毛巾浸湿冷水后,再收缩自身,将毛巾远远扯了回来,敷到她额头上。

万一她的神经系统被烧坏了,对它也没好处——宿主昏迷,这寄生伙伴相当有主人翁意识地,兢兢业业呵护她的身体。

程冥一觉睡了整整二十五个小时。

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七点半。

意识回笼瞬间,她从床上弹坐而起,第一时间抓起手机。

值得庆幸,她既没有在失去意识期间遭遇袭击,过去一天也没发生什么意外状况,甚至没有错过今天的上班时间。

只有两条来自她顶头上司江德馨的未接电话,分别打自昨天下午三点和五点,多半是关心她的身体情况,看得她心里一暖又一紧。

赶紧滑到聊天框,却发现,江德馨没再继续“骚扰”她,是因为有“人”替她回过消息了。

“再不给她反馈,我怕她会叫医疗队过来,所以自作主张替你回复了。”

听到耳边的解释,联想到昏迷前最后的记忆,程冥停顿一下,试探性叫了声:“小溟?”

它对此有六点表示:“……”

俨然,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程冥问:“你在我睡着后操纵了我的身体?”

【没有。】

这回答不是它说出来的,而是垂落在手机屏上的一缕发丝缓慢挪动,在输入框内敲下了两个字。

它的菌丝变得更灵敏,能进行的操作更多了……程冥不动声色,手抚上胸口,感受到心脏全然不同于以往的强健有力的搏动。

回到上一个话题,她轻轻笑道:

“溟,海洋的意思,和你不是很配吗?”

研究所与员工公寓最远距离不超过五公里,并且有接驳车。

程冥住得更近,趁着早起,索性徒步一公里去上班。

高楼环伺,沿途都是阴影,连防晒都省了。

一座座钢筋铁骨的建筑拔地而起,连甍接栋,像通天高墙将海水污染隔绝在了人类社会之外。

这样的景色,对于从小跟随科学家双亲生活、毕业后直接进入研究所工作的程冥,早已习以为常。

她像平常一样迈进研究所大门,刚刷脸录入,手机忽嗡一声震动。

摁亮屏幕一看,内部网络覆盖范围下,她收到一条未知来源的通知:“工号7086程溟同志,请尽快前往北09902会议室,门禁密码:23454。”

没有署名,没有任何更多的信息。

但单从这个地点,也能品出异常。

研究所大楼总计三百余层,近千米高,人类有史记录以来最高的建筑。北楼属于真菌研究团队。

她的工位在22层,平日做为助手最多只跟随江德馨上过六十层。总体而言,越往上,机密性越高。

金属门上映出模糊不清的倒影,程冥握着手机站在电梯口,大脑有短暂空白。

——这是保障部的突击筛查。

为什么?

因为,王绮的失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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