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辛快死了。
她躺在公路上,双腿以诡异的姿势弯折,大雨冲刷掉身体下不断蔓延的黑红,失血严重的大脑像卡了带的录像机,不断放映着死前的画面。
她记得那辆巨型钢铁如夜行的猛兽一样从弯道突然冲出,坚硬冰冷的车头像犀牛的犄角,她的身体在它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纸,被无情的撞破,撕裂。
骨骼折断的声音,内脏破碎的声音,那些细小的,微弱的,在平时极易被忽视的声响掩盖了周围的一切声音,在她耳边轰隆作响。
一秒后,世界恢复了原样,漫天哗啦的雨声,卡车尖锐的嘶鸣,将她的意识重新拉回现实,她看见被雨水冲刷的玻璃后卡车司机恐惧的脸,看见刺目的投射出白色光束的远光灯,看见弯道后面被雨幕笼罩的山峰……
车头的鲜血已经被雨水冲掉,司机呆滞的坐在车里。
片刻后,那辆钢铁猛兽挪动身躯,仓皇逃窜,原地只留下两道并不明显的轮胎印。
血色在少女扭曲破烂的身体下弥漫,被暴雨冲洗成漂亮的浅红色,像天气晴朗时弯月山的夕阳。
雨势渐弱,余辛睁着涣散的眼睛,努力抬起下巴。
冰冷黏腻的发丝黏在脸侧,也挡住了一部分视线,但她已经感觉不到了。
她缓慢的移动头部,已经开始散光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用力朝公路外,那片在雷雨后乌云消散的,绚烂的如火烧的天空看去。
那片夕阳在暴雨的洗礼后呈现出一种极致绚丽的红橙色,从天边向外蔓延,天空的一半被染成橘红,另一半被夜幕侵染,隐约能看见一轮弯月挂在朦胧的乌云后。
余辛记不清她有没有看见过这么漂亮的夕阳,或许有,或许没有,但现在都不重要了。
她的眼皮逐渐变得沉重,瞳孔扩散,连落在脸上的雨丝都看不清。
就在她即将闭上双眼的那一刻,一股尖锐的疼痛骤然袭来。
余辛被疼痛刺激的清醒过来,她没有力气再移动头部,幸运的是她的视线正好落在刺痛出现的部位,她的左手。
她模糊的视野里隐约能看见一块暗红色的东西趴在左手上,她的触感因为失血受到影响,所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或许是什么动物。
她这么想着,下一秒,她看见那个“动物”的身体逐渐膨胀,一条条奇形怪状的触手从祂的身体里伸展出来,沿着她的手臂逐渐爬向她的脑袋。
余辛从没见过这种生物,她也确信这不是地球上任何一种生物。
那块东西像一张膜将她整个左臂包裹,被裹进去的部分就像从她的身体,她的大脑中分离出去一样,她完全失去了对那部分的掌控。
而祂还在向她的大脑靠近。
余辛后知后觉的感到恐惧。
这种恐惧不同于对死亡的害怕,而是一种对未知与失控的惊恐。
有时死亡在一些事情面前显得并非那么可怕,比如此刻,她的大脑或许会被吃掉,甚至被控制。
大脑里还未死亡的细胞开始工作,她开始回忆她能利用的一切东西,她需要一个武器,剪刀,匕首,绳子……随便什么都好。
但她躺在公路上,身周只有破碎的衣服,被血液晕染的柏油路,还有满天的细雨。
她的眼睛急促转动,却捕捉不到任何一个能作为武器的东西。
忽然,她看见了一抹灰白色。
是她被撞骨折的右臂。
小臂已经被卡车撞成两截,全靠一层皮肤和筋肉连在一起,断裂处的尖端刺破了她的皮肤,斜着支出来。
有尖刺,能够到,可以利用,余辛想,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武器了。
她用力抬手,将全身最后的力气都汇聚在右臂上,可毫无作用。
一个将死的人怎么会有力气抬起断掉的手臂。
左手上的怪物已经蔓延到她的左半边脸,就差几公分就抵达大脑所在的位置。
她的左眼球盯着近在咫尺的怪物,模糊的视线里只能映出祂扭曲狰狞的身体,祂就快要吞掉她的脑袋了。
恐惧中,她忽然听见水滴进汪洋里的声音,很微弱的“嘀嗒”的声响,在她耳中却无比清晰。
下一秒,那截断掉的手臂奇迹般地颤巍巍抬起,灰白色的骨骼上生长出无数细小血丝。
她没有看见这诡异的一幕。
余辛高高抬起手,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左臂上那团血红色,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溢出,她不知道那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或许是因为恐惧分泌的泪水。
她要杀死“它”,这是她脑海里仅剩的意识。
尖锐的骨刺对准左臂,但临到下手时,她将右臂稍稍向上,对准自己的左脸。
下一秒。
“噗嗤——”
血肉被刺穿的声音令人牙颤,余辛右臂的骨头扎进她的左脸,黑红色的血液从创口小股小股喷出,她大睁着双眼,瞳孔紧缩,身体抽动着,大股黑血从喉咙口倒灌进口腔,沿着嘴角溢出。
她并不知道喷出来的这些血是谁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刺中那只怪物。
她没有力气去思考这些了。
血液不再喷涌后,余辛躺在公路上,半睁的双眼蒙上灰翳。
-
“轰隆——”
雷声由远及近,近得像是在她耳边响起,光听声音余辛就能想象到瓢泼大雨挂满天幕的景象。
下雨了?
她皱眉,缓缓睁眼。
布满乌云的暗沉天空像是压在她身上,似乎一伸手就能够到。
余辛茫然,她的右臂搭在脸颊上,因为血液不畅有些发麻,她将右手放到身侧,用有知觉的左手摸了摸身下。
粗糙冰冷的的颗粒,还带着湿意,像是雨后的柏油路。
柏油路?
像是摁下了一个开关,闭眼前的记忆猛然袭入余辛的大脑,她想起了那辆坚硬冰冷的卡车,还有雨后的夕阳,以及,那个怪物。
余辛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卡车和司机早已没了踪影,身下干涸的血已经被大雨冲刷干净,就连那只怪物,也消失的毫无痕迹。
……或许是她做了个梦?
不。
余辛低头,看见身上破烂的衣服,最明显的是左臂的衣袖,连着半个肩膀的衣料都消失了,边缘像是被野兽啃食,参差不齐。
那是怪物吞掉她的胳膊时造成的。
远处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嗡鸣,余辛停下思考,扫了眼眼下的状况。
不管是莫名其妙恢复的伤势,还是那只怪物,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解释。
她爬起身,跨过公路旁低矮的围栏,躲进下面的灌木丛后面。
等蹲下后,她才想起,那么远的距离她是怎么听见发动机的声音的?
她的听觉,有那么好吗?
嗡鸣声逐渐接近,汽车从拐弯后出现,缓缓停在马路一侧。
那是余辛先前“死亡”的地方。
后门打开,一个中年男人从里面急匆匆下来,冲到护栏旁边,指着一块地方喊:“就是这!就在这!我刚才真的看见了!”
司机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车里先伸出了一把黑伞,宽大的伞面撑开,隔绝了天上落下的雨滴。
接着是一只黑色皮鞋,西装裤,白衬衫……那是个年轻的女人。
浓黑的眉眼,苍白的皮肤与嘴唇,黑白对比深刻的像是素描画,长而黑的头发直直压在脸侧,显得人沉郁又冰冷。
女人撑伞下车,走到中年人说的那个位置,她垂眼看脚下,皮鞋底碾了下路面。
下一秒,一个四肢扭曲身体破烂的少女虚影凭空出现在原地,就在女人的脚下,虚影穿透了她的皮鞋,就如3d投影仪投出的影像。
女人撑着伞向后退了一步,将少女的模样完整的呈现在原地。
她倒在血泊中,长发遮住脸颊看不清面容,漫天的暴雨一遍遍冲刷着路面上的血迹。
虚影呈现出的画面应该是加了倍速,能看见她左臂上的衣服快速消失,像是在被看不见的野兽啃食,在肩膀上的衣服也消失后,她忽然将右臂高高抬起,折断的骨刺对准自己的左脸狠狠扎下。
骨刺连着一部分小臂没入左脸,大股鲜血喷涌溅出,两步外的中年人汗毛耸立,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女人面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虚像继续放映,少女闭上眼后就没了生息,没多久,一辆出租车从山顶下来,路过尸体时匆忙停下,司机从车上下来,正是那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在原地犹豫了一会,还是走近查看情况,然而就在他靠近低头后,他猛地后退,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一样,面色惊恐的跑回出租车,踩满油门冲下山。
但在现实中的三人眼里,少女尸体并没有异常。
离奇的是,出租车离开没多久,少女的尸体凭空消失了。
之后的画面也停留在这里,直到虚像消失。
天上的雨落下来,噼里啪啦的浇在黑伞上,女人脚尖一转,面向拐弯处的车道,她的视线从刮花的护栏移到路面上几乎看不见的轮胎印,还有山体被撞过后滚落的碎石块。
看过这些后,她转身,走回汽车。
司机跟在她身后,低声问,“组长,不再看看别的地方吗?”
很明显这是一起车祸,而肇事者已经逃逸。
女人头也没回,稳步走向汽车,只有语调冷淡的声音回应他,“那不归异控局管。”
司机不再说话,沉默着打开车门。
中年男人跟在他们身后上车,小汽车载着三人离开。
发动机的嗡鸣在雷雨中几不可闻,余辛无法用声音判断他们离开了多久,只能躲在灌木丛里,又等了十几分钟才出来。
她站在她曾经死去的地方,朝山下望去。
这个位置能看见上山的公路,她隔着雨幕瞧了一会,看见那辆黑色的汽车在靠近市区的高速公路上奔驰。
原本她是看不到那么远的,她的视力变好了。
余辛一直看着那辆汽车进入市区才移开视线,她转身,模仿女人的动作,站在她曾经站在的地方,朝车道转弯的地方看去。
她刚才躲在灌木丛里时并没有偷看他们,她的直觉告诉她,不要这么做。
但中途,那种危险的直觉稍稍降低后,她还是偷偷看了一眼,看到那个撑着黑伞的女人背对着她,站在那个位置在观察。
在观察什么呢?
余辛站在她站的位置,看见了那些自己平时会忽略的痕迹。
她忽然想到女人说的那句话,异控局……联邦有这个部门吗?
阵雨越下越大,雨滴砸在余辛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带着发麻的刺疼。
她盯着那些痕迹看了一会,将黏在脸上的发丝拢到脑后,抬脚朝山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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