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区的弯月山是看夕阳的好地方,节假日经常有学生组团爬山露营。
余辛这次是跟着班上老师组建的队伍上山的。
她回去的时候雨势依旧没有减弱的迹象,大雨阻碍了聚餐,班里的学生聚集在几顶帐篷里玩游戏,暖黄的灯光透过帐篷,照亮了外面的草地。
余辛朝自己的帐篷走去,这次来的学生一共二十六个,帐篷自备,关系好的三四个人挤在一个帐篷里。
她一个人住,现在倒方便她换衣服了。
她路过一顶帐篷时,里面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
“……你们看见余辛了吗?”
“没,你找她干嘛?”
“晚上挺危险的,怕她一个人出事。”
“不能吧,都多大了总不会大晚上一个人跑出去吧?”
“但要是出事了咱们都得摊责任吧……”
“诶诶,别提这个了,咱们来玩游戏吧……新出的那个桌游你们玩过没……”
后面的话余辛没再听下去,她抬脚,走向自己的帐篷。
那是唯一一个没亮灯的帐篷,在班级帐篷扎堆的地带边缘,余辛拉开帘子弯腰钻进去,她没有开灯,因为她现在的视力足以看清帐篷内的环境。
她脱下破损的,被血弄脏的衣服,从背包里拿出备用的运动套装换上。
那堆带着血迹的衣服被她装进黑色的塑料袋,她打算将它埋到后山的树林里。
不远处的帐篷里还有学生聚在一起玩狼人杀,她耐心的等到后半夜,等那些声音都消失后才走出帐篷。
雷雨已经停了,那些帐篷的灯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下,四周只有架在草地上的电灯。
余辛走在雨后湿润的泥土上,提着黑塑料袋悄无声息的离开露营区。
后山是一片连着一片的树林,她走了很远,找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将塑料袋放下,捡起一根还算粗壮的树枝折断,把尖锐的那端插进泥土里。
不知道是因为雨后的土被浇的松软还是树枝比较尖锐,她很轻松就把树枝插进了土里。
她握着树枝,感觉有些异常,但抓紧埋好衣服比较要紧,于是她忽略了这一点。
她用树枝将泥土撬起来,然后将树枝横着放进浅坑里,重复着挖掘的动作。
半晌后,一个半米左右的坑挖好了,余辛将塑料袋里的衣服拿出来埋进坑里,一点点填上泥土。
就在她快要将坑填完时,斜坡下忽然传来两个男人的声音。
“妈的,让那婊子跑了。”
“跑了就跑了,又没证据,哪天碰上了再抓她。”
“再碰上就……”
两个男人肮脏的话清晰地传进余辛的耳中,她动作停顿,上颌绷紧,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握着树枝的手用力到颤抖泛白。
肥胖粗糙的手捏在她肩膀上的黏腻的触感,那双三角眼里令人作呕的欲念和丑陋的面容,那张带着恶臭的嘴里吐出的下流的话都不受控制的从她脑海一一闪过。
恨意与愤怒在胸腔鼓胀,一些阴暗偏激的想法在脑中一一掠过,叫嚣着要宣泄,要报复,要将手里的树枝刺进男人的喉咙……要杀了他。
“咔嚓”,手中的树枝在她用力下被折断,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夜幕里格外刺耳。
斜坡下两人的对话骤然停下,片刻后,窸窣的草丛拨动声响起。
余辛看向那个方向,理智已经被恨意吞噬,她没有要离开的想法。
她甚至想让他们快点出来,看见她,然后实施暴行,这样她就是正当防卫。
她没有意识到,她不再认为自己是弱势的一方。
手里的树枝已经握紧,尖锐的一端向下,准备刺进脆弱的喉咙。
草丛后的两个男人也走进她的视野。
他们看见了她,没有往前走,也没有后退,他们的表情呈现出一种呆滞。
是极度惊恐下表现出的呆板,仿佛看见了极其可怖的不应该存在于世界上的场面。
惊恐?
余辛觉得奇怪。
作恶的人怎么会觉得受害者可怕?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两人。
乌云后的月亮探出了脑袋,泄出几束月光,照亮了这一方小树林。
树木的影子被拉长倒映在泥土上,余辛看向影子,停住脚步。
她似乎,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了。
树影绰绰中,狰狞巨大的异形从一抹纤细的影子里生长出来,像是树木伸出的枝杈,或许更像是树根。
粗壮蠕动的根须扭曲结成一团肉块,一只巨大的眼球生长在正中央,四周血管一样的触手张牙舞爪的飘在半空。
如果余辛能看见那只眼球,一定会更理解为什么两个男人会如此惊恐。
那是地球上,甚至宇宙里都不应该孕育出的生物,那里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无边的混乱,毫无秩序与生命的迹象,那是人类最不能直面的种族,只看上一眼就会坠入荒诞怪奇的噩梦中,在层层虚妄里陷入扭曲的疯狂。
眼球中血红色的竖瞳倒映出眼前两个男人呆滞的表情,血色的虹膜里像有血在流动,墨一样沉黑的瞳孔如黑洞,将一切祂看见的事物都吸入其中,吞噬毁灭。
“吃掉他们。”
有“人”在余辛的大脑中说话。
“你饿了,他们可以成为你的食物。”
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到她的耳中,而是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降临在她的大脑中,每一个字都在影响她的思维。
……饿?
她饿了吗?
是了,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而他们就是罪魁祸首,他们要□□她,导致她整天没有进食。
他们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愤怒转变为食欲,她不再仇视面前的两个男人,而是以看待食物的眼光打量他们。
看起来并不那么好吃,但勉强可以进食。
深红的触手随着她的想法而动作,它们将两个男人包围,在他们身周绕了一圈又一圈,只要余辛一个指令,它们就会饥饿的扑上去,将他们吞掉。
就在余辛要控制触手吃掉他们时,其中一个男人忽然跌坐在地上,他看起来似乎从巨大的冲击中回神了,表情不再呆滞,而是变成了活人生动的恐惧与害怕,他的眼泪鼻涕止不住的溢出来,他爬着向后退,却发现后面也是会吃人的触手。
于是他僵硬的停下动作,看向余辛,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丑态毕现,嘴里还在不断哀求着,“别吃我,别吃我…别吃我,求,求你…求你了……”
就像余辛曾做过的那样,毫无尊严的哀求。
余辛并不可怜他。
但她猛的惊醒,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人,活着的人,是同类。
脑海里的声音不再能迷惑她,就像一层薄纱被利刃割开,露出下面残忍的真相。
余辛停下动作,将触手收回。
然而就在触手离开的前一秒,另一道意识突然出现,跟她争夺触手的控制权。
“做不到的话,我来帮你。”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余辛睁大眼睛,她感觉到自己的左臂,左脸,都如同面皮一样被轻松撑开,拉扯着她的面部神经,在她感觉不到的地方形成一个截然不同的恐怖生物。
她费力地挣扎,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举起右手,徒劳的抓住一根触手,想要阻止它的行为。
但这种挣扎就如同蜉蝣撼树,没有掀起半点涟漪。
那团肉块里伸出一根触手,勒住她的右手将她的身体捆绑在一起,粗糙柔韧的表面擦过她的右脸,将她的嘴捂住。
她只能在最后发出一句微弱的声音,“……不,不要…唔……”
“记住你现在看到的一切。”祂说。
余辛的眼睛已经睁到干涩,她想闭上眼睛,却不能闭上。
她看见那团触手在眼球的控制下猛的暴涨了几倍体积,像贪婪的饿狼凶猛扑向两个男人,几根触手拧成一团像茧一样将他们包围,然后迅速收紧——
那一刻余辛无法听见任何其余声音,只有血肉被挤压,骨头被碾碎的细微咔嚓声。
鲜红的血从茧的缝隙里迸出,溅到余辛呆滞的脸上。
两条生命在转瞬间消失,而那些皮肉筋骨都混着血液被触手吞掉,除了余辛脸上逐渐冷却凝固的血斑外,没有其他东西能证明他们曾存在过。
温热的液体从她的眼眶溢出,紧缩的瞳孔剧烈颤抖,她完好的右脸抽搐着,无法做出一个明确的表情来表达此时的情绪。
她全身都在不断地颤抖,那是由内而外,从脚底到牙齿都在发凉的恐惧。
远比她过去经历的任何一刻都要深刻的恐惧。
触手在饱食后已经缩回她的身体里,发生异变的左臂与左脸已经恢复原状,那只血红色的眼球也重新回到她的体内。
余辛双腿无力支撑她的身体,跌坐在地上,一直空瘪的肚子终于有了饱腹感。
片刻后,“呕——”
她弯腰,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捂着肚子,面色惨白,额角渗出汗珠,混着眼泪与鼻涕口水一起滴落在泥土上。
那些血肉似乎并不储存在她的胃里,无论她如何呕吐,身体都只诚实的吐出了胃液。
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也能算是一件好事。
余辛扶着树干站起身,垂着头,长发挡住了脸颊,看不清她的表情。
过了一会,她用手填好那个埋衣服的坑。
她没有说话,没有质问,没有大声哭喊。
事实上,她现在已经暂时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能力。
她只能意识到自己此刻正朝着某种未知的方向变化,而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也无力阻止这种变化。
像一列脱轨的列车冲向未知而恐怖的世界。
……
处理好案发现场后,她将黑塑料袋揣到衣兜里,擦净脸上的血斑,一个人踩着树影回到野营区。
凌晨三点半的天空已经泛起淡淡的灰白色,月亮的轮廓在阳光下逐渐模糊,草地上沾着昨夜的雨水,渗进运动鞋的网面里,打湿了她的鞋袜,鞋里湿冷一片。
她回到帐篷,坐在睡袋上拿出手机,手机解锁后在桌面停留了一会,然后打开了相机。
昏暗的环境下,相机的自动补光开启,屏幕中出现一张没有表情的,苍白的脸,这种苍白在四周黑暗的环境下如同幽灵一样诡异,也像一层灰白黯淡的石皮壳遮住了她过分漂亮的脸。
余辛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抬起左手,缓缓摸上她的左脸。
温热,光滑,有弹性。
触感与十八岁人类的脸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也只是似乎没有不同。
她的手滑到眼角,顺着太阳穴向上,摸到发际线下的头皮。
她记得,这里有一条五厘米的凹痕,是她七岁摔下楼梯,碎玻璃片扎进头皮留下的疤痕。
而现在,光滑一片。
还有她的左脸,那根骨刺几乎捅穿了她的头部,她记得皮肉被捅穿发出的声音,血液迸溅进眼睛里在视网膜上晕染出的红色,还有那种尖锐的,让她大脑都跟着抽搐的疼痛。
光滑一片的脸恰恰反应了异常。
余辛沉默着,将手机换到左手,右手伸进背包的隔层里,握住一根长条形的物体,是一柄水果刀。
她用拇指和食指将刀鞘脱下,因为害怕,手指一直在颤抖,尝试了几次才将刀鞘脱掉。
她握住刀柄,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上倒映出的左脸,小心翼翼的吸了口气,然后迅速抽出水果刀,将锋利的刀尖对准左脸扎下去。
“嗡——”刀尖停在左脸前一厘米的位置,像是扎到了透明的墙壁一样停滞不前,无论余辛如何用力都无法往前推进,刀尖已经在两股力下发出细颤。
而光滑的左脸上,一条细缝缓缓破开皮肤,向两侧撑开。
一只血红色的眼球出现在细缝中央,如同她的左脸上长出了一只眼睛。
荒诞怪异的场面如实在相机里成像。
余辛脸上没有表情,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嘴唇在细微的颤抖。
她在克制自己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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