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工送他到办公室门口就离开了。

顾新犹豫了下，敲了敲门，片刻之后，从里面传出声音，音色很冷，惜字如金，“进。”

有门槛，轮椅无法直接进去，顾新自然没有如人声说的，有其他动作。正当他觉得检不检查并不重要，见不见这个人也无所谓，打算调转轮椅直接离开。

却听到了椅子移动后的脚步声，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来人很高，短时间内，顾新只看到了他医生大褂下，穿着黑色西裤笔直修长的腿，以及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

手掌按在了轮椅上，轻巧地转了一个方间，将他推进了办公室。

近乎是不受控制，从闻到到来人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顾新身体就在颤抖，他缓了口气，竭力压下巨大的不适感，抬头对上了那人低头看他的眼眸。

铅灰色的眸子，阴郁而冷漠，顾新倒影在瞳孔中的身影，都被显得虚幻不清。气质偏冷峻，但模样却偏俊秀。

唇抿的很紧，眼眸中的情绪也很淡，盯着人看和盯着死物没什么区别。

【滴，恭喜任务者解锁四号男主夏知谦，目前羁绊值：0%】

靠墙是检测舱，夏知谦站定，俯视着顾新问，“需要我抱你进去吗？”

犹豫再三，顾新抬起手做出方便抱的姿势，面无表情嗯了一声。

顾新躺进检测舱，夏知谦坐回办公座椅，机械声轻轻滴了两声，红外线扫过全身，检测舱的外罩是透明玻璃，顾新侧头刚好能看见坐在桌前，不远处的医生。

虽然电脑挡了一半的面容，但漏出的另一半面容也足够好看。

目前四位男主都已经解锁，四位男主不说身份，模样都是万里挑一，数一数二。但彼此之间也有很明显的差距，一号宫衔，至今系统面板显示与他的羁绊值都是未知，虽然算同学，对陆润而言应该不能算陌生，但其实，他却是四个里面最神秘的，按理说与他见面次数应该不少，但却奇怪地毫无印象。

至今让顾新回忆，都有点想不起他的样子，只有一个模糊的漂亮，甚至应该是他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好看，显得最尊贵的一个。

二号江承绪孤僻、乖张，从仅有的相处与印象中，顾新觉得他算天生的傲慢与不通人情，童年应该给他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以普世的标准来衡量，他就是性格有问题，有些反社会加偏执病娇。

三号江承明，表面算温润随和，不能称之为危险，就是让人下意识地忌惮，能养出江承绪这种弟弟，应该也不会多正常。

四号夏知谦……

顾新的目光没有遮掩，自然让夏知谦感觉到了，他抬头望了过来。

顾新下意识躲避了一下，江承绪给他的阴影有些大，他对系统给出的男主已经出现了应激，弄死太难，但确实很想躲。

玻璃罩收回，顾新从检测舱内坐起，夏知谦低头继续向电脑中录入数据，并不抬头，“没什么其他事了，你先回去休息。”

房间内很安静，除了指尖敲在键盘上的声音外并无其他，顾新起先以为检测完，夏知谦多少会给他说点什么，但事实是，他多一个字也没有，无奈之下，只能顾新开口问：“我的腿还能治好吗？”

几乎是顾新刚问完，夏知谦就没有任何迟疑地接道：“你想治好？”

“……”顾新深呼吸，“我想是的。”

座椅移动，夏知谦起身走到顾新面前，蹲到了他的脚边，手掌轻轻捏了捏小腿，问：“有知觉吗？”

顾新摇头，“没有。”

“哦。”夏知谦收回手站起，像是觉得难办般，微微蹙眉，“我并没有义务帮你治好腿，这不是我的工作内容。”

顾新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夏知谦理所当然的回答，噎了一下，“你怎么才会帮我？”

夏知谦从头到尾仔细地打量了一遍顾新，半响后，道：“你目前没有需要我费心的价值。”

顾新的心一点点下沉，原剧情陆润的腿能被治好，就是与夏知谦做了一场完全丧失人权的交易，兜兜转转他想要获得转机，还是要走原本的剧情线。

一直残废着又能如何，还能更惨吗？大不了这个破任务不做了，最差也就是死，又不是没死过，世界末日，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本来也不属于这个破世界，这么想了一遍，顾新全身都通畅了。

他抬了一下手，看着夏知谦，“那麻烦夏医生将我重新抱回轮椅，这算是你的工作任务吗？”

夏知谦颔首，“自然。”

顾新的身量在男性中都算高，也就是这段时间一直待医院里，消瘦了几斤，但也绝对称不上轻。夏知谦却抱的很熟练，越贴近，脖颈间除了消毒水的味道，还能闻到若有似无的香氛味，似是花香，又像是果香，带着一股子迷惑治幻的作用。

顾新的意识有刹那凝滞，突然听到楼道外一声巨大的玻璃碎裂声。

接着是追逃的脚步声，像是一群人在追一只猴子，撞倒呵制，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乱成一锅。

顾新转动轮椅，往外走，夏知谦跟在顾新身后，一起出到楼道外。

四名护工正将一名枯瘦如柴的青年按在地上，巴掌与脚毫不犹豫地甩踹在了青年身上。青年抱头蜷缩着，衣服被撕拽的破烂不堪，漏出的皮肤，遍布青紫色的淤伤和针孔。

拳脚毫不手软，青年痛苦地呓叫。顾新在法制社会下生活了三十年，面前一幕让他愣了又愣，看到青年下意识转动方向护脑袋，漏出胸口残破的编号，“006”。

呵斥比反应更快，顾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已经呵斥出了声，“住手！”

平地惊雷般，几名护工手中的动作明显僵住了，夏知谦站在顾新身后没动，近乎漠视地注视着眼前一切，顾新往青年身边移动轮椅，手还没有伸到青年面前，青年突然像是遭遇了极大的痛苦，蓦然痛嚎出声。

他抱着脑袋，整个人都翻滚在地上，把脑袋往旁边楼道的护栏上拼命撞。

顾新始料不及，轮椅往后被撞地滑行了不小一段，夏知谦适时地伸手按住，他侧头，看见夏知谦手中捏着一枚遥控器，拇指按在中央红色的按钮上。

痛苦的嚎叫声被隔远，顾新目光凝在了那枚红色的按钮上，夏知谦的手微微一松，痛嚎出现短暂的停息，只要重新按上，嚎叫便继续。

像是幼年时玩过的遥控玩具，眼下唯一的不同是，玩具变成了真人。

冷意一点点往顾新身上爬，青年的头颅撞在护栏上，在满面的鲜血中，他像是终于回光返照般地恢复了半刻清明，“假的，假的，全都是假的，冒牌货！啊啊啊啊啊啊啊！！”

很难回忆起，顾新是怎么连拉带拽，也借用了护工的帮助，将半死不活的青年拖回了宿舍。

虽然过程异常艰难，但其实青年并不重，轻的甚至有些过分，像是常年的营养不良，皮包着骨头。顾新坐在床边，打量青年即使无意识昏睡，也蜷缩成一团的躯体，他在洗漱间洗了毛巾，将青年头发上还有脸上的大部分血迹擦干净。

擦干净的皮肤很苍白，样貌比顾新预料的还要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眉很浓密，下巴上有青色的短小胡茬，算不得英俊，但也不丑。

顾新盯看了一会儿，正打算离开，蜷缩在被子里的人，突然轻轻动了动，四目相对的瞬间，青年几乎是从床上弹跳了起来，一把拉过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只漏出一个乱糟糟**的头。

没意外，顾新被吓了一跳。

青年的眸光带着警惕与防备，在慢慢看清眼前的人后，眸色逐渐转换成懵懂的清澈，像是呲牙护食的大狗，被主人猛然甩了一个大鼻窦后，懵懵然又不敢相信的清澈。

顾新轻拍了一下枕头，试图安抚，“你躺下吧，我不会伤害你。”

青年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顾新的动作，身体还是在下意识地往后缩，都快从本就不大的单人床上缩下去了，他张口，声音带着不熟练的生涩与沙哑，“脏。”

“脏？什么脏？”顾新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青年的视线，看到了枕头上刚刚清理时不小心沾染的血迹与水渍，“你说血吗？”

青年着急点头后又摇头，“我。”

顾新有点听明白了，“你觉得你也脏？”

青年重重点头。

顾新无所谓道：“我没什么洁癖，没事，不过，你可以再休息会儿，我就不打扰了。”

顾新返回床铺，他在床边停顿了一会儿，低头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双腿。许是本能的逃避，他一直在努力忽视双腿残废后，给他生活带来的不便，可不论他想要怎样不在乎，也总会在某一个瞬间，让他感到颓败与绝望。

可能是他默然的时间太长，隔床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青年踩着鞋子慢慢移到了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蹲下，顾新回神，低头刚好触到青年的眸子，同样的铅灰色，但在瞳孔深处却带着一点儿蓝，剔透的不像人而像某种动物。

顾新无意识伸手，青年蹲在轮椅边，往近挪了挪，头顶碰到了顾新的掌心。

触感有些湿润，顾新像是惊了一下，迅速就收回了手。

006眨了眨眼，眸光落在顾新的手上，带点儿疑惑。

顾新收敛好情绪，问：“你不睡吗？”

“睡的。”006回答的很快，几乎没有思考。

“你叫什么名字？”

006的眸中闪过一瞬间的茫然。

顾新决定换个问题再问：“昨天晚上是你移我到床上？”

“嗯。”

顾新调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低头看着他，无害到近乎顺从，顾新试探着道：“你来这里多久了？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006低下了头，他的头发因长时间没有修剪而显的长而乱，垂落下来，遮住了眉眼。

正当顾新觉得006应该不会回答了，打算放弃，006却喃喃自语般开了口，“假的，假的。”

“什么假的？”

“都是假的。”006紧紧地抓住了顾新的胳膊，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要信，任何人都不要信，全都是骗子！坏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