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的气候迅速急转直下,冷了起来。不过短短半个月,从明媚的秋日已经变成了寒霜遍布的冬日。
整个伊甸园精神病院就像一座巨大的冰雪宫殿,冷的呼出来的气都能快速结成冰雾,宿舍里唯一的一台老式电视剧,全靠着006的修理勉强过活,但或许是因为天气太冷,有画面声音的时间越来越短。
顾新不常见夏知谦,甚至除了护工之外,他都是在宿舍里和006面面相觑,宿舍相当于一个小型的囚牢,他没有机会看到其他人,午饭与晚饭都有专门的营养师搭配好按时分发,早上需要去跑操,但顾新因为腿不方便,免于此罪,这里的日子过得规律又浑噩。
似乎只要顾新不想去做什么,就可以一直过下去,顾新也想过就这样吧,但最终还是无法忍受这堪称囚禁的生活,而且他观察到,其实并不是一切都是一成不变,每天早上跑操时都会有熟悉的面孔消失,换进来另一张陌生的面孔,没有人惊讶,也没有人询问。
消失的人不会再出现,新来的人也会在几日后消失,随着面孔迭代的速度越来越紧密。
顾新也终于和这里的每一个病人一样,开始失眠,变得神经质,突然的大喊大叫,每当他的情绪不受控制的时候,006都会缩起来,满眼恐惧地看着他,顾新能从他漂亮的灰蓝色眼睛里,看到浓烈的担忧。
顾新想要逃跑,这里就像一个巨型温水池,迟早有一天他也会被浸没,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早上的跑操是唯一可以出去活动的时间,也是顾新唯一可以借此一点点摸索路线的时间。
整个精神病院共分为四个区域,病人与护工相邻居住的疗养区,夏知谦作为研究者和医生居住的实验区,实验区最里部存在精神病理区,这个地方顾新只有听说,是否真的存在还有待考证。
除了这两个区域之外,是不定时开放的娱乐活动区以及精神病院后面,一大片的苹果园,几乎将整个精神病院完整包裹住,顾新透过高层的窗户,有幸看到过一次,他看到的那天,金黄色的落叶铺了满地,吹过的清风中都携着苹果的馨香。
006指着苹果园,郑重其事的告诉他,“那是他的果园。”
顾新确实懵了会儿,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评价,006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对于他说的所有话,顾新都很谨慎,不会真就信,但也不会完全不信。
他就问:“你拥有这么大个果园,平常来做什么?”
006看着顾新回答:“等人,送给他,他喜欢。”
什么人会喜欢果园,顾新还没有想出结果,006便热情地问:“你要去看看吗?我带你去?”
顾新很惊讶,“可以吗?”
006满目憧憬,边比划边道:“等圣诞节了,我给你装扮一个大大的圣诞树。”
众所周知,如果一个正常人开始认真思考一个精神病患者话语的真实性和可行性,那么他很大程度离精神病也不远了,顾新觉得现在的他就很危险,皮肉僵硬地干笑着拒绝,“不用,我不过洋节。”
又一天早晨,天还雾蒙蒙亮,夏知谦独自从实验区到疗养区,通过一道道铁门进到疗养区负一楼。
顾新不用跑操,从廊道玻璃上看见,他移动轮椅下到一楼的入口,操场上跑操的声音很沉默,并没有口号,也不整齐划一,只有踩在雪地上沉重的脚步声。
天未全亮,视野并不好,顾新看到夏知谦模糊的黑色身影在楼梯口消失,铁门并没有关闭,在顾新面前敞开着。
芭菲出声提醒,“他好像是在邀请你进去……”
这不是顾新第一次见到夏知谦在铁门后消失,凭借顾新个人的能力,也不足以躲过无数监控和护工的眼睛,自己进去,他犹疑了一下,就重新转动了轮椅,跟上夏知谦消失的背影。
越往进走越漆黑,楼道里连一点光亮都没有,只能在完全的漆黑中摸索,好在夏知谦带的路是电梯,躲避了走楼梯的可能,电梯往下三十米左右后,哐当一声停了下来,负一层是和外面一样的黑。
阴湿的冷风缓慢地游荡在空气里,芭菲压低了声音劝阻,“要不回去吧……好渗人。”
随着话音落地,咔哒一声,整个地下层的走道间亮起了灯光,灯光非常昏暗,呈现一种非常具有年代感的蜡黄,像是纸张上泼的油墨,因灯光映照下的阴影比灯光本身面积都要大,但好在要比完全的漆黑强一些。
除了模糊的声音之外,顾新看清了眼前的场景,两排独立隔开的监牢延伸到通道的尽头,铁门锈迹斑斑,牢房外侧挂着闪着蓝光的数据屏幕。
红绿交错的显示灯在黑暗中一下一下有规律地闪烁着。身后的电梯在顾新走出后,落下了一道厚重的闸门。
顾新往前转动轮椅,模糊难辨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当在看清监牢里的场景后,不受控制地瞳孔收缩。
监牢内是一对男子,准确来说是一对白花花旁若无人交.媾的肉.体,模糊的喘息声就是从这间牢房内传出,在看清之前,顾新预想过无数种可能,形如枯槁似人非鬼的囚犯,血肉模糊人畜难辨的“尸首”,癫狂嘶吼精神失常的疯子。
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眼前这种,接近原始的**与本能。
芭菲惊叫了一声,一把捂住眼睛就再没有了声,轮椅滚在地面的声音并不算小,顾新自认自己也不算多小心,但监牢里的两人像是屏蔽了外界所有的感知,只剩下彼此。
顾新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视力好的过分,他甚至能看清下.体交缠不清的耻.毛,深深地缓了一口气,直接闭上了眼,对后面任何一间牢房内的内容都失去了兴趣。
顾新转动轮椅方向,刚打算往后退,背后出现脚步声,来人手掌按在了他的轮椅扶手上,重新掰回了轮椅的方向。
顾新不得不继续直面监牢里的场景,鼻尖萦绕的馨甜足够熟悉,顾新都不需要费劲猜测来人是谁,咬紧了牙关,“夏知谦!”
夏知谦微微俯下身,呼出的热气拂在顾新的耳廓上,问:“不好看吗?”
顾新毫不犹豫地抬手推了他一把,夏知谦像是没有预料般,夸张地往后踉跄栽了一步,才再次立定,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话语虽戏谑,但眼眸中的冷淡之感,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再仔细看看,我想你会感兴趣的。”
喘息声仍然在继续,顾新眉心直跳,“你简直变态!”
夏知谦重新走到顾新身边,虽然没有生气,但却略显无语地白了顾新一眼,“心脏看什么都脏,我让你看他们的表情,你再看什么?”
顾新避开夏知谦白大褂的触碰,竭力控制住情绪,随着夏知谦的话语,重新看向监牢内,他好歹算活了两辈子,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这种现场直播也不算第一次见,名利场里,有的是各种各样的人有各种各样的癖好。
当忽略掉单一重复的运动本身,只是看脸看表情,顾新还是没有看出什么不同,正当他打算收回目光。
夏知谦却伸手按在了顾新的肩膀上,出声道:“他们的眼里有对彼此的浓烈爱意,看到了吗?”
顾新是真实地觉得夏知谦疯了,这种场景之下,若说夏知谦没有动用什么手段,他绝对不会信,有个屁的爱!
夏知谦在顾新耳边幽幽道:“他们爱彼此,胜过爱自己的生命,即使这里的场地并不怎么适合,与他们而言最重要的还是拥有彼此。”
顾新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自己了,他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听到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言论,“少拿这么冠冕堂皇的话来掩盖你变态的本质。”
夏知谦笑着摇头,他推着顾新的轮椅离开面前的监牢,继续往通道内走,耐心解释道:“我没有让他们必须如此做,只是注射了一种药剂让他们深爱上彼此,爱便伴随着**,这是本能,动物的本能,也是人类的本能。”
轮椅停下,顾新透过铁框门,看见漆黑的监牢内是一位抱着襁褓的女子,即使在如此昏暗又破旧的环境里,女子也很漂亮,长发柔顺乌黑,披在身后。
她温柔地抱着怀里的襁褓,来回慢慢走在监牢内,口中小声哼着摇篮曲。
顾新恍惚了一下,这样的温馨的场景,本不该出现在暗无天日的监牢里,而是壁炉温暖的房间内。
夏知谦从女子身上收回视线,道:“她认为自己是一位愿为孩子付出一切的妈妈。”
顾新接问,“那她本来呢?”
夏知谦没回答,继续推着顾新走,这次停的监牢内,是一个中年男人,他满身泥污地仰躺在地上,像婴儿一样蹬着脚,口中咿咿呀呀发出辨不出音节的字调。
夏知谦继续介绍道:“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不会走路不会说话,只能躺在地上哭唤妈妈。”
夏知谦还打算推着顾新继续往前走,非常乐意给他一个一个挨着介绍完所有的牢房,但顾新已经觉得没有再继续看下去的必要了,他可以预想到后面也都是什么。
“可以了。”顾新按住了轮椅,阻止继续再往前走。
夏知谦脾气很好,“好。”但他还是强硬地最后一次转换轮椅的方向,直面的牢房内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他沉默地坐在石床边,神情黯然地盯着自己的双腿。
夏知谦在顾新身边蹲下身,伸手给顾新指了指男孩,“他觉得自己的双腿完全断了,他每天都在绞尽脑汁地挣扎,是该这样残废地活着,还是体面地死去。”
顾新默默攥紧了手心,听夏知谦继续道:“我也可以帮你,你想要一个怎样的状态?一位虽然残疾,但还是拼尽全力想要好好活着,甚至站起来,他为此可以不要尊严,为此甘愿做任何事。”
顾新汗毛直竖,夏知谦慢慢握住了顾新的手,道:“你是你,你也可以不是你,和他们一样,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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