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拷问

与此同时,一群察子悄然封锁了炭桥以东的两座城门,最终在崇新门内截获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上坐的不是别人,正是携家眷出逃的高平。

另一边,吕彦章带领亲事官们查封了永裕钱庄,他们抵达之时,钱庄内的伙计们正忙于焚毁文书,仿佛对这场突然的收网早有耳闻。

酉时一刻,将钱庄伙计们押解入狱的吕彦章,终于和在皇城司久候的沈终夜碰了头。

幽幽烛光在皇城司大牢的墙壁上无休无止地跃动着,二人穿过地形复杂的牢房,一路无话,直到踏上通往衙署的步道,沈终夜才面色不善地问道,“叫文先生给跑了?”

“是啊,那几个伙计交代,是文先生嘱咐他们焚毁文书的,想来是提前走漏了风声,”吕彦章纳闷道,“照理说我就知会了几个亲信,不应该呀……”

“恐怕是余杭府尹透出去的消息,”沈终夜叹了口气,“我设局向钱庄借了一大笔钱,他们追讨不力,自然要向余杭府求助,殿前司不好和府衙发生正面冲突,故而我派人拦下了整装待发的府兵,将收网之事一并告知了成应梓。”

吕彦章若有所思,“这么说来,成应梓可能就是幕后推手?”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沈终夜疲惫地说,“虽然他在朝上没有激烈地反对变法,可难保他没在背地里使绊子。不过……成应梓堂堂三品大员,如若只是从犯,这案子可就棘手了。”

吕彦章颇为自得地眯起了眼,“沈帅大可放心,进了我皇城司的门槛,就没有审不了的案子,也没有撬不开的嘴。”

“钱枫和高平虽然市侩狡诈,也很可能有把柄在幕后之人手上,但到底只是意志不坚的寻常人,大可以用些手段,逼他们开口……至于那个黑衣死士,恐怕是个硬骨头,吕大人可得多费心了。”沈终夜思忖道,“我若是幕后之人,当下最求之不得的,就是让他们在大牢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咽了气,免得咬出来一些不该说的,反倒令自己受累。”

吕彦章轻轻点了点头,“暗下杀手的确不得不防……我会派亲信盯梢,三名人犯的饭食水饮一应经过他们的查验,想来只要我们周密些,对方也没有空子可钻。”

“那就有劳吕大人了。”

三个人犯之中,作为二东家的钱枫必然是知晓内情最多的一个,吕彦章没有急于审他,而是先给他设了个局。

他把四名伙计与钱枫关在同一片区域内相隔很远的两间牢房之中。伙计被提审之时,恰好会经过钱枫的牢房。吕彦章故意连夜提审了伙计们,却只是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就把他们放归了监牢,然而这一回,他们却被关到了另一片区域。

吕彦章又在死囚中点了四个被拷打得血肉模糊的犯人,着人送进伙计们原本的牢房,如此一来,对伙计们被调换关押位置毫不知情的钱枫自然会把那四个鲜血淋漓的人当成了伙计。

那狱卒押着四个死囚到了钱枫面前,一边驱赶着人犯,一边不耐烦地咕哝道,“看到没,装死就是这个下场。”

饶是对皇城司的威名素有耳闻,钱枫却断然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那四个人刚从他的牢房门前经过,他便双膝一软,颓然栽倒在了地上。良久之后,钱枫胡乱抹了抹额角上的冷汗,迟缓地站了起来,接着便在牢房里来回踱步,他双目失神,沉重的枷链随着他迟滞的步伐不停晃动着,它擦过地面的每一声钝响都像是阎王的催命符,宣告着离受审又近了一寸。

恫吓起到了效果,吕彦章却并不立即传唤钱枫,他又耐心等了一个白天,待到惶惶不可终日的钱枫苦苦煎熬了一天一夜之后,他才命人将钱枫提了出来。

钱枫被押进衙署的时候已经有些恍惚了,烛光照在那张僵木的脸庞上,不见一丝血色。他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厅堂四周,只见身旁林立的刑具沉寂于昏暗之中,远处主审官的笑容在灯下显得飘渺而扭曲,他不禁哆嗦起来。

随着吕彦章那张脸靠得越来越近,钱枫的双手也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吕彦章安抚性地拍了拍钱枫的手臂,他那副尖细而疲惫的嗓音划破了长夜的幽静,“别怕,只要你老实交代,本官不会难为你。”

钱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主审官的态度还算和善,他心里多少有些松动。

吕彦章轻飘飘地问道,“说说吧,永裕钱庄的大东家是谁?”

钱枫紧咬着牙关摇了摇头,就在他以为对方还会好言相劝的时候,吕彦章却倏然变了脸色,他用眼角轻蔑地扫了钱枫一眼,语调乖戾地说,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要怪我无情——”

他伸手点了点候在门边的察子,吩咐道,“拿竹签来,你知道该怎么做。”

沈终夜一语不发地坐在屋隅,皇城司这套逾越法度的刑讯逼供一向流传甚广,可亲眼得见,到底是另一回事。

少顷,那察子抓着一把竹签回到正厅,吕彦章随即沉声道,“来人,给他穿铁鬼衣。”

几个察子一拥而上,将钱枫身上的长枷与镣铐解了下来,又将一件沉重的铁衣套在他身上。这件铁衣爬满了锈蚀,几乎通体漆黑,铁制的颈套、护臂与护腕将他的四肢箍得死死的。惊慌之下钱枫不住地挣扎,然而血肉之躯无法撼动铁衣分毫,一切只是徒劳。

“等什么,开始吧,”吕彦章阴晴不定的声线冷不丁地响了起来,紧接着察子将一副高脚铁凳推至钱枫手边,他的左手被死死地绑在凳面上,另一位察子一手捉住钱枫的食指,一手捏着竹签,对准了那指甲盖与指尖的罅隙。

钱枫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吕彦章要对他处以极刑,可惜不及反应,竹签就先一步对准缝隙刺了进去,指缝里登时见了红,他痛得汗如雨下,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更漏已断,阴风穿堂而过,空寂的衙署中回荡着钱枫凄厉的哀嚎,察子们司空见惯地缄默着,沈终夜忍不住皱了皱眉。吕彦章嫌他闹得烦了,便命人堵上了他的嘴,不久后,他又换上了那副带笑的假面,和颜悦色地对钱枫道,“之前就算了,咱家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说说,永裕的大东家是谁?”

钱枫怔怔地望着吕彦章,只觉得眼前这人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一时之间竟如魇住一般,喉头发不出半点声响。

“不说是吧,”吕彦章懒洋洋地说,“听闻你有一双儿女,不像我,一辈子也享不得那天伦之乐……不过,他们恐怕要走在你前头了。”

说罢他拍了拍手,很快便有察子像驱赶牛羊一般撵着钱枫的一对小儿女走了进来。

稚子哪里见过用刑这样酷烈的场面,两个幼童望着被铁鬼衣牢牢困在原地,十指渗血、蓬头跣足的生身父亲,当即声泪俱下,嚎哭不止。

眼见自己粉雕玉琢的孩儿被粗暴地捆缚着,钱枫霎时躁动起来,他疯狂地摇着头,身躯在铁衣里反复又徒劳地挣扎着,喉咙里不住地发出悲鸣。

吕彦章打了个手势,察子立马取下了封口的麻布,如释重负的钱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放、放过他们,我说,我什么都说……”

“这就对了,”吕彦章满意地挑了挑眉,又和蔼地对察子道,“先送孩子们回去吧,别惊着了。”

直到两个稚童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通道尽头,钱才枫才颤抖着,一字一顿地说道,“永裕钱庄的大东家……是户部金部司员外郎,金楷……”

金部司员外郎虽只是个六品官,却掌管着全国的钱帛、二库的出纳与榷易,实权极大,一般都由近幸之臣【1】或是与重臣有裙带关系之人担任,这个金楷便是籍由自己在吏部担任尚书的堂兄金文焕获得了这份差遣。

金氏一族累世为官,一人之言行,便可能象征着举族的立场,既然金楷是禁军闹事案的主谋,抑或代表着金文焕对于变法也持有否定的立场,甚至可以横加揣测,金楷或许只是金文焕的马前卒。

一个案子,能同时牵扯到吏部尚书与余杭府尹,本身就不简单。

再听下去就要误事了,沈终夜旋即起身告辞,“吕提举,这里交给你了,我这就带人去抓捕金楷归案。”

他从皇城司牵了一匹马,风驰电掣地赶往万松岭,到了天武军的驻地,集结了百余人,便匆匆率兵前往金楷的府邸,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府门洞开,天武军在没有受到丁点的阻拦,便踏入了府中。彼时斜月渐渐西沉,偌大的宅院里,看不见一丝人迹,沈终夜带兵一间一间搜过去,最终在昏暗的书房里,发现了金楷的尸首。

它静静地悬挂在书房一隅,像个任人摆布的幽灵。

线索被快刀斩断,这一切毫无疑问地昭示着金楷背后还有更值得瞩目的人物。

仿佛自郭子安出事那天起,就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悄然安排着一切,而他们的每一步都落在了它后面。

【1】近幸之臣:受帝王宠信之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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