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乐意。”
简飏搭上方向盘,显然对隋添的决定很无奈。
“我告诉他总队那边儿的合同一直都挺大方,每个月有固定的生活费和补贴。要是实在不放心,我也可以联系一下北京认识的人帮忙照应,总归不会让他吃亏。但这小孩比曹赫还倔,不管我咋说,只会摇头说算了。”
商时序对他的态度倒不意外,“他家里情况太复杂。”
曹赫中午在山顶和他说了很多隋添的事情。
回温里的男孩犹豫到最后还是没有多买一杯咖啡。换做普通家境的孩子或许不会在意这十二块钱,但隋添在意。
他出生在额尔齐斯河南岸一个汉族人口和哈萨克人口混杂的贫困县区。父母生他时已经年迈,上面还有一个患小儿麻痹无法自理的哥哥。
隋添十岁的时候,家里为了几千块奖金将他送到阿勒泰少儿滑雪队参加比赛。原本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野雪山林里长大的孩子第一次踩上单板就像是找到了最好的伙伴。
不像其他小运动员一样经验丰富,隋添此前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滑雪纯靠感觉,但他第一次站上赛场就拿下了第二名。
和简飏的评价一样,大多数带过隋添的教练都说他的滑行和竞速天分卓然,所以在少儿组的几年里他一直都和蒲跃东一样练习滑降和坡障。
直到曹承鼎签了隋添,他加入飓风的第二年,cctv5转播了美国阿斯本Xgames的比赛现场。
简飏的最后一跃成功斩获了U型池的世界金牌,至此打破北欧垄断滑雪项目金牌整整三年的局面,全场为之沸腾。
而在距离美国上万公里的祖国西北,飓风的食堂大厅里,一群半大少年在得分尘埃落定那一刻兴奋地尖叫着抱作一团。
食堂内气氛热烈非凡,一扇玻璃门之外,“人类滑雪起源地”几个大字伫立在克兰河东岸雪白的山脉中央,风雪狂啸蔓延。
隋添处在他们中间什么也听不到了,他抱着饭碗盯着转播早已结束的电视屏幕,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稳重听话很少任性的孩子在第二天向带教提出转项,说他要从头开始练习U型池。
“小曹说他转U池不仅仅是因为你。”
商时序原本不想劝的,他连自己的日子都没过明白,实在没力气去管别人的闲事。
但他总是想到雪包上发了黄的冰墩墩,焦躁的小曹和不同于同龄人活泼,腼腆沉稳的隋添。
他开始懂事是二十一岁,是用父母血淋淋的教训换来的结果。而隋添的成长环境决定了他从降生起就得背上沉重的担子。
“小曹说除了你的影响,还有一个理由。U池的运动员相对较少,国内竞争小一点,出成绩比滑降和平大都快,他需要钱。”
简飏一路上都在静静地听着,隋添没和他说这些细节,他身上有这个年纪小孩独有的自尊。
他只说了自己现在在高中的关键阶段,如果转到河北或者北京会跟不上大城市的进度,另外就是兼顾滑雪和学习太耗费心力。
或许他有点天赋,但能去往河北崇礼那种地方的没有一个不是天才。
天才本身就是相对的概念,当天才们聚集在一起,大多数人就变成了平庸。
他赌不起自己去北京以后多久能出成绩,因为一旦失败,再退役回到老家就比别人晚太多了。
“我听着挺难受的。”简飏熟门熟路地停车熄火,和商时序一起回了家,开门后他换掉了商春来夫妇牌位前燃尽的线香。
火星亮起来的那一刻,屋子陡然有了温度。
“就像他说的,天才需要对比,我也经历过这样的阶段,也崩溃过。但现在想想,还比不上他崩溃的万分之一。”
简飏脱了外套坐在了沙发上,商时序则是从他的眼里看见了疲惫。
从简飏出现在阿勒泰Y566列车上起,他一直是从容淡定的,哪怕是后来在禾木被拒绝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神情。
“刚到河北崇礼的时候,我没他想的多。那时候有人带着,年纪又小,队里上上下下都把我当孩子哄。不管动作完成度高低,甚至是失误都没人说过我,永远都在夸我很棒。”
简飏避免再提起覃楠,虽然他放下地彻底,但总归是个陈年伤疤,想起来膈应得很。
“我在河北无忧无虑地过了两年,拿了好多次全国赛的第一名。尤其是十六就跳triple cork 1440的时候,大家都说我是未来的奥运冠军,是天才,然而真当我去德国参加世锦赛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那些我引以为傲的动作人家也会跳,好家伙,你知道吗?瑞士甚至有个小孩儿,十一岁就能跳我十五岁的难度,只不过媒体没报道而已。”
“于是我心态也崩了,作天作地了一段时间。当年的我可比小曹还惹人烦,现在看见隋添才知道,我遇见的那些都不叫事儿。”
“不能这么比。”商时序知道他是心软了。
痛苦确实分等级,但不能像简飏说的那样不叫事儿,当年一个人在异乡面对各路高手的简飏也很了不起。
“话是这么说啦,但心里总会比一比的,其实不仅仅是隋添,我主要是想到了你。”
简飏望着他,眼里复杂的情绪渐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的抑郁症,你的父母,还有你遇见我之前那段失败的感情...在铁热克提你说心疼我受伤,心疼我被覃楠耍了四年。我其实想告诉你这些都不算什么,真的,对我来说都过去了。但我知道你还没过去。”
商时序无话可说,他的想法在简飏眼中无所遁形,只是一直佯装不存在而已。
简飏攥住他的手轻轻地摩挲着,“我以前不信什么机缘不机缘,但现在我好像有点相信了。老天让我来就是让我陪你担着的。所以既然今天让我见识到了隋添的能力,那我也想帮帮他。”
没能在商时序二十一岁时出现是简飏的遗憾,他实在不想北疆这片土地上再有什么遗憾了。
或许是运动员间的惺惺相惜,他不想隋添就这样放弃。
“那就帮他吧。”商时序觉得刚才那种让人窒息的气氛缓和了一点,他一贯是支持简飏的决定的,“说不定你能带出下一个U池的世界冠军。”
简飏虽然有心拉一把隋添,但本人不愿意是个很大的难题。北京那边公事公办不可能等人,如果在那之前隋添拒绝的话,简飏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他给隋添发了一段信息,大概是劝隋添不要轻易做决定,再好好想想。
商时序本来以为简飏心里压着事不会有心情了,结果洗完澡出来还是被折腾了半宿。说到底这是简飏第一次恋爱,烦恼再多在男朋友面前也得靠后站。
等简飏在他的小床上睡着已经是两点,商时序轻手轻脚地起身,带着浑身酸软去了厨房。
布尔津县区已经陷入寂静,透过蓝色的玻璃只能看见从下午起就没有停止的大雪。商时序在黑暗中看了一会儿,去接了杯水,然后打开了自己的行车包。
几盒药堆叠在一起,岛台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电子处方。
哪怕简飏直白真诚,哪怕他愿意接受这段恋情一切后果,那种压制不住的恐惧依然时不时泛上来。
商时序一直在努力克服,却难以避免被一些细枝末节的矛盾引入深渊。
他不敢确定自己的病情到了哪一步,又是不是因为简飏的出现而加重了患得患失的焦虑。
自己都没预料到的发病是在前天,乌鲁木齐站前广场上,他看见一对雪友情侣嬉闹着走过。
男孩背着简飏同款的藏蓝色雪包,女孩笑得明媚开朗,似乎在讨论着各种雪地技巧,和他这样沉默无趣的人相去甚远。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身边搭班的姚丽大声喊了两下,他才仿佛从一个虚空的世界里惊醒过来。
姚丽担忧地问,“时序,你是不是发烧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额头上都是冷汗,双手也在抖个不停。
即便第二天一早有排班,他还是匆匆挂号去了市医院心理中心。医生给出的诊断和第一次相差无几。好消息是没有加重,坏消息是他一直原地踏步,依然陷在挥之不去的噩梦里。
帕罗西汀压片依旧是苦的,水化开后黏在食道上更让人不适。
商时序从来就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以前是有人看着,后来没人看了他就停了。
但这次他想吃,想好起来,所以他拼命皱着眉咽了下去,然后趴在水池旁捂紧了嘴,防止自己反胃呕出来。
身体本能地排斥这些药物,有几片的副作用更是给他留下过阴影。
商时序闭着眼不发出一点声音,他苦中作乐地想着至少自己没有性功能障碍坏了简飏的心情来忽略身心的不适。
今晚简飏说的没错,他其实一直都没过去。
他还是走不出这间和父母生活了许多年的小屋,他对仲思羽最后红着眼睛疲倦无比的样子耿耿于怀,依然固执的认为一切悲剧的根源都是自己。
所以他不想让简飏看见自己犯病的丑态,更不希望他变成第二个仲思羽。
在确保自己不会吐出那些药片后,商时序才放下了水杯,他满头是汗地站在厨房里对着泛蓝的天际沉沉叹了一口气。
给秋秋点时间,他和亲妈都在努力(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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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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