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20:17,周家别墅。
整座房子像被浸入一潭无声的冷水,连钟表的秒针都走得小心翼翼。
周屿洗完澡,黑T恤贴在锁骨上,发梢滴水,顺着耳后滑到颈窝。楼梯灯是感应的,他一步一格,灯便一盏一盏亮起,冷白的光把影子钉在墙上,像一条拉长到变形的黑色标本。
客厅里空无一人,水晶吊灯全开,几十枚LED灯珠拼成环形,把大理石地面照成一片冷湖。周屿赤脚踩上去,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像细小的电流。冰箱在厨房岛台后方,门一开,白色雾气扑出来,缠在他脚踝,像一条不肯走的蛇。他取了瓶冰水,瓶壁瞬间覆上一层霜,指节被冻得发红,他却故意把五指收紧,让骨节更痛。
仰头灌,瓶口磕到牙齿,发出清脆的“叮”。水顺着喉咙往下冲,喉结滚动,冷得发疼。一滴水逃出嘴角,顺着下颌滑到锁骨,停住,像一粒透明的痣。周屿抬手抹掉,顺手把空瓶捏扁,塑料发出“咔啦”一声脆响,被抛出一道银灰弧线,精准落进垃圾桶——桶壁的回声空洞,像一口深井。
电视墙嵌入式屏幕亮着,四宫格循环:
车库、花园、正门、侧门。
画面无声,色彩被系统调得偏蓝,像四块沉默的冰。
周屿站在屏幕前,水珠从发尾滴到睫毛,他眨眼,水珠坠落,砸在地砖上,碎成更小的镜子。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把监控关掉——指尖在触摸屏上停留半秒,像给某个人按下静音。
房门关上,“咔哒”一声,世界切成两半:
外头,是水晶灯与冷湖;里头,是12㎡的暗礁。
书桌靠墙,桌面空到近乎荒凉,只摆一盏护眼灯、一支钢笔、一本速写本。周屿拉开抽屉,金属滑轨发出细碎的“嘶”,像在提醒他:这里藏着私产。
他取出速写本——A5大小,封面是纯黑硬卡纸,边缘已经磨出毛边。钢笔在指间转半圈,笔帽没开,金属冷光先在他虎口闪了一下。然后,“嗒”,笔帽拔开,墨香极淡,却瞬间压过沐浴露的薄荷味。
第一笔落下,线条像被什么力量拽着走,30秒,一个背影完成——
少年蹲姿,肩胛骨在T恤下隆起,像一对被束缚的翼;背上趴着更小的一只雏鸟,两撮头发翘起,像天线。
周屿停笔,手腕悬空,墨没干透,在台灯下泛着极细的反光。他在右下角写日期:10.29
笔尖没停,又添一行小字,字迹比先前更小,像怕惊动谁:
“北海市小学部门口,17:50,红灯28秒。”
写完,他把那张纸撕下,动作极慢,纸纤维被拉断的“滋啦”声清晰可闻。
对折,再对折,直到变成指甲盖大小的方砖。
方砖边缘整齐,像被刀切过,却带着手心的温度。
它被放进空笔盒——那是一只哑光黑金属笔盒,内里垫着灰色泡棉,泡棉被挖掉两格,正好容纳两枚“砖”。
另一块早已躺平,是纯白草稿纸折的,正面朝外,隐约可见一只侧影——没有瞳孔,没有唇缝,像被橡皮擦掉的自己。
一黑一白,并排躺着,像两枚被强行咬合的齿轮,齿口却错开半格,永远无法真正嵌合。
台灯熄灭,按钮发出“哒”一声轻叹。
月光从落地窗爬进来,先是铺满地板,再爬上书桌,最后落在笔盒上,像给齿轮镀了一层银,冷得像手术刀。
周屿躺回床,手臂搭额头,镜片反着天花板,镜片后的眼睛却睁着。
天花板有一片水渍,形状不规则,边缘微微发黄,像一颗痣,长在脖子左侧——与他傍晚在银杏大道看见的那颗,位置分毫不差。
他闭眼,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
每一下,都踩在那个28秒红灯的倒计时上。
最后一秒,红灯跳绿,耳边却像有金属锁舌弹回,“咔哒”,回声留在鼓膜里,久久不散。
裂缝,悄无声息地,又宽了半毫米。
月光移动,笔盒里的两枚纸砖悄悄错位,发出极轻的“沙”——
像有人在黑暗里,替他们数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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