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璠认定渡劫遥遥无期。
“他和看起来不太一样。”她拖着块长木板往小屋后面绕去。
玉石小声应道:“是不一样,还能帮你补房子,挺不错嘛。至少这样你就不用整天吹冷风了,攻略任务也指日可待!”
“不是。”烛璠摇头,向来没什么起伏的语气,竟透出一点惆怅,“我觉得根本不可能靠攻略他渡劫。”
“为什么?”玉石不解。
烛璠想到昨晚的血腥场面,脑中闪过那双笑眸,一时沉默。
以前在狐族,她常听那些狐狸提起雁闻寂。
句句听着是在骂他,又更像是在夸他。
喜欢戏耍人的狐二曾恨恨道:“好不容易去趟凡界,居然撞上了照妄观那帮死道士!不就是开个玩笑,骗走那个大官的一些宝贝么?等十二娘成完亲,就给他送回去嘛!那帮死道士可好,仗着有他们师父给的法宝,就敢困住咱们,还要讲些莫名其妙的道理,听得人头都大了。姓雁的狗道士,养了一帮蠢徒弟,迟早有一天要算计回去!”
狐五郎爱走南闯北,做些生意。
他嗜钱如命,见谁都一副笑脸,唯独提起雁闻寂时,脸色不算好看。
“那姓雁的仙道又坏我一桩生意。”他说,“有条千年蟒妖都快化蛟了,要从我这儿买几张避雷符,结果因为偷挖其他人的仙丹,被那姓雁的抓住,硬生生剖下他半条蛟骨。我符都交出去了,却没拿到半块灵石。”
……
桩桩件件,数不胜数。
烛璠又想到那一滩滩碎肉残尸。
她从前以为雁闻寂只是嫉恶如仇,杀过太多恶妖邪魔。
如今方知晓,他的手段竟这般凶残。
他的剑,也不仅指向妖魔。
狐兄教她法术时,曾告诉过她,一个人的招式手段,最能看出其性情。
而雁闻寂瞧着总是副笑眯眯的温柔相,但就他布的阵法来看,烛璠只琢磨出四个字——
不近人情。
先不说攻略的难度,要是他恢复了记忆,她只怕比那帮修士更惨。
幸好她往他身上刻了个妖契。
这样至少应该能保住命。
烛璠微叹一气,正烦恼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头顶忽然落来一声——
“给我罢。”
她顿住,抬头看见站在旧梯上的雁闻寂,才反应过来已经到地方了。
烛璠把长木板递给他,顺手捡起地上的锤子,锤起钉子。
“叮叮当当”的声响中,雁闻寂偶尔会分神乜她一眼。
那点熟悉感尚未消失。
一如他生火时,知晓该如何点燃柴木。
他认识火折子,似也“认识”她。
区别在于,对生火的熟悉感须臾而逝,恰如一豆乍燃的火苗。
而对她的熟悉感,无时无刻地涌动着,且呼之欲出,像极愈发汹涌的海潮。
他难以琢磨清楚缘由,忽开口问道:“你说雇我一年,从何时算起?”
烛璠手一顿:“一个月前。”
“一个月?”
她点头。
雁闻寂面含笑意:“那屋中似乎没有多少生活的痕迹,灶台也鲜少使用。”
烛璠不愿承认是她不会用,就说:“刚来不久。”
“之前在何处?”
“四处躲藏。”
雁闻寂:“看来你与那一众狐妖有深仇大恨。是要长久躲在此地?倘若他们不肯放过你,终有再找来的时候。”
烛璠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见她不愿聊起这桩,雁闻寂不再提及狐妖,又问:“在这之前,我是什么人,来自何处?”
“不知道。”烛璠采用敷衍战术,“你只说会使剑,还缺钱,就谈成了这笔交易。”
雁闻寂钉好最后一块木板,下了旧梯子,在她身前站定。
“那么……”他问,“我们——我和你,以前便认识么?”
烛璠拢紧手,摇头。
雁闻寂往前一步,微躬了身看她,用视线一寸寸描摹着她的眉眼,乃至面容的每一点细节。
“当真不认识,一面也不曾见过么?”他眉目间含着温和的笑,放轻了声音,仿要诱哄着她说出实情。
这让烛璠想起来,他俩并非从未见过。
但那几次短促的、毫无交集的见面,并不足以让他俩成为旧识。
她犹豫一瞬,摇头:“没有,不要一直问我,不会给你添工钱。”
她板着脸转过身,敲打着最后一枚钉子。
雁闻寂站直身,若有所思。
他确定她有所隐瞒——那点熟悉感并非没有缘由,可她看起来与他并不熟稔。
这实在难以解释。
他正思忖着该怎么恢复记忆,但或是伤重,忽有一阵眩晕袭上。
余光瞥见他身形晃荡,烛璠下意识丢开锤子,抬手——
“砰——”
一声轻而又轻的闷响。
她及时接住了他,两条胳膊僵硬抬在半空,一动不动。
雪风呼呼作响。
四周安静无声。
玉石看着她直挺挺站着,两条胳膊也抬得笔直,就这么迎面架住昏迷不醒的雁闻寂。
许久,它实在忍不住道:“……你是叉子吗?”
“动不了了。”烛璠慢吞吞道。
玉石:“你可以——算了,反正他昏过去了,你就直接把他脖子搂着,拖进去吧。”
烛璠点点头,先竭力撑起他,再艰难勒住他脖子,和拖木板似的,把人一步、一步,拖进了屋里。
好不容易坐下,她瞟了眼歪倒在地上的雁闻寂。
“……”
他俩好像一根藤上的苦瓜。
她给他塞了枚镇痛的药,又喝了杯热水,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
等僵冷的身躯逐渐舒缓了,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是房子。
房子变得暖和许多。
烛璠抬眸,缓缓扫过并不宽敞的小破屋。
漏风的豁口被木板封住了,窗户重新补过。
门口、窗台和屋顶的积雪清理得十分干净,连光线都好上许多。
灶台上烧的水咕噜噜冒着热气,旁边还煨着一锅早上吃剩的白粥。
因为烧了柴火,整间屋子都暖和了。
……
仅仅过了一晚,这屋子就好像变了样。
她趴在桌子上,怔怔盯着灶上升起的一团白雾。
或许是太暖和,没一会儿她就闭上眼,沉沉睡去。
等她再醒,天已经擦黑。
地上的人消失不见,房中死寂无声。
烛璠瞬间清醒。
跑了吗?
她脑中一片空白,想催动妖契,可还没行动,房门就从外打开。
雁闻寂顿了步。
“醒了?”他纡徐进门,神态自若道,“屋顶暂用木板茅草压着,以免漏风灌雪,待明天再去买些瓦片,才压得紧实。家中没有钱,你给我的工钱许是弄丢了,不剩一文。我看这附近有村镇,就劈了些柴木去卖,换了些钱。”
烛璠这才发觉他手上提了东西。
她还懵着,下意识问出口:“你提的,是什么?”
雁闻寂随她视线看了眼手上。
“买了些急用的东西。”他稍顿,“一点止血疗伤的药,米,肉,白菜,油盐。澡豆有些贵了,但也少不得,就买了些许,还有——”
他将一个小木桶放在她面前桌上。
烛璠隐约嗅着一点肉香。
她迟眉钝眼地盯着那木桶,还没思考清楚里面是什么,嘴巴里就隐隐冒清水了——饿得。
“——我想回来的时候或许会晚些,来不及做饭,便买了两碗馄饨。趁热吃罢,明早还要将这盒子还回去。”雁闻寂接着道。
他掀开盖子。
更加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热气涌上,将烛璠的脸熨出一点暖热的湿意。
饶是她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劈柴卖的钱,能换这么多东西吗?”
“天冷,柴木自然值钱。”雁闻寂在她对面坐下,脸上苍白得毫无血色,“眼下这境地,保命为上。”
烛璠眼一垂,落在那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上。
好半晌,她点点头,没有多想。
现在他俩都结了不少仇,躲在这偏僻的小屋里,肯定要先保住性命。
吃过午饭,雁闻寂就去处理面粉和肉馅了。
他说要用剩下的面粉做些包子,猪肉白菜馅儿。
烛璠很久没吃过包子了,光是想一想蓬松的面皮,就觉得饿。
她想帮着剁肉,但他只将烧好的一壶水递给她,让她先去洗漱。
结果等她洗完出来,他已经和好了馅儿。
他道:“面发起来还要一会儿,劳你在旁照看,我去洗一洗手。”
烛璠郑重其事地点头:“怎么照看,要搅么?”
许是她神情太过严肃,雁闻寂怔了瞬,眉眼间的笑明显了点儿。
“只需坐着,不用动它。”他道,“若是冷了,就往灶里塞些柴火,不必塞得太满。”
也是坐了好一会儿,烛璠才突然反应过来:一盆不会动的面团哪里需要人照看。
她抱着膝烤火,凑得很近,仍嫌不够暖和,一张脸几乎要贴在灶门上。
忽地,门口传来一阵动静。
烛璠回头看时,一堆人正乌泱泱挤进来。
领头的是这镇上的郑员外和巡检,身后跟了两个公人,另有一众凶神恶煞的汉子,执刀拿棍,来势汹汹。
她不明所以:“找我有什么事么?”
郑员外原本怒气冲冲,听她说话,又面露惧意,往后缩了两步。
“大人,正是她了。”他侧身附耳道,“有人说亲眼看见她变成个妖精,镇上的祸事,定是她弄来的。捉了罢,有法师在,也不怕她,就怕再死更多人。”
那巡检是个方脸浓眉的中年人,却有犹豫。
他斟酌着问烛璠:“你是哪方人士,路引何在?”
烛璠闻言,慢吞吞站起身。
只这小小动作,就惊得一众人往后退了步,那两个公人更是直接上前,护住巡检,拔剑喝道:“休要放肆!”
烛璠顿住,她愣了几秒,又坐下。
却又惊得那帮人往后退一步。
俩公人硬着头皮,亮出剑来:“若再放肆,休怪不客气!”
烛璠沉默,坦诚问道:“那到底是要我站着,还是坐着。”
这时,一个清瘦道士挤过众人,上前。
他身着百纳袍,手持拂子,只打量她几眼,就笑道:“大人呀,这么个小小妖精,何须怕她?不等那几位仙家来,贫道就打杀了她去。”
烛璠眼一移,看他。
观察片刻后,她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道士的修为分明低到只有浅浅几缕灵力,竟有办法杀她。
好厉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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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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