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绯箴工作时,总是在吧台后观察众生百相。一台之隔的距离,并不远,又能恰如其分地置身事外。
比如这个星期天的晚上。
6号桌两男一女。西装革履戴着名表的男士显然想追求那位女士。而那女士却对另一位更感兴趣。另一位男士虽然只穿着普通的T恤,但那其实是限量版的,而且腕上的手表是更高级的名牌,比西装男的贵一截。所以,出于竞争意识,西装男一定会拼命点更贵的酒。
4号桌是个灯光很充足的位置,仅坐着一位穿着朴素的女生,看起来像学生,点了杯新加坡司令。可她竟摊开书本做作业,仿佛这里只是图书馆。哪会有学生晚上10点在酒吧写作业呢?所以应该不是学生,只是看起来年纪小而已,可能是读在职的上班族。
9号桌的情侣正在争吵,压低了音量,并没有吵到邻桌的客人。桌上的两杯酒几乎没动过,双方表情严肃,看上去语速很快,手部动作频繁,表示他们都拼命想说服对方。
10号桌的一男一女看似亲密,却并不是真正的情侣。那男的来过店里好几次了,每次都带不同的女人来,一样的流程,相似的内容。他是个感情骗子,吹嘘着编造的浪漫故事,哄骗那个其貌不扬的乖乖女。
吧台2号位,独自喝玛格丽特的年轻女士眼神聪慧,长得很漂亮。那副祖母绿石耳环,看成色就知道价格不菲。这位是熟客,虽然年轻但其实是个大老板,在商界小有名气。她总是自己一个人来,不过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还间或不经意地瞥一眼大门,似在等人。
7号桌和12号桌的男士都在有意无意地看2号位。估计待会就有人请她喝酒了,又会多两杯点单。
···
门上的的铃铛清脆作响。
又有客人进来了,手里还拖着行李箱,直奔吧台一屁股坐到吧台3号位。她不是2号位女士等的人,是上两周来过的一位熟客。
“好久不见,出完差了?”好久不见是霍绯箴常用的面对熟客的开场白,功能就跟欢迎光临差不多。
“累死了。我要缓缓。”
“喝点什么?照旧长岛冰茶?”
“好!我要烈的大杯的!”
霍绯箴很记得每一个客人的事,哪怕是几个月前的点单。还有他们讲过的每一个故事,以及故事里的细节,只要她想记住,就都可以。
“结果还是和刻薄的上司出差吗?”
“对啊!简直是奇葩!小松,我跟你说……”
霍绯箴边调酒边微笑着听客人的故事。这位客人总是在抱怨她的上司。
表面是这样,但实际上——霍绯箴猜,其实她是喜欢那个“刻薄”的上司的,不然,怎么会每次都能悉数如此多无关紧要的细节?甚至连对方早餐吃五成熟的太阳蛋,她都要绘声绘色说上两句。
当然,周末的店里总共有三名调酒师,除了霍绯箴和大松,还有一个叫阿斌的。阿斌算是霍绯箴和大松共同带出来的学徒,有时在吧台,有时在厨房,有时也跑腿。
而调酒师跟客人之间也是有相性的,总会有各自的熟客。与大松熟的客人通常会坐到吧台四五六号位。而阿斌通常待外场,他也不太爱说话。
总之吧,霍绯箴是三人之中最受客人欢迎的。
酒吧嘛,也得有现场驻唱。这是背后大老板的意思,每逢周末都会安排。
唱前半场的是一个年轻小女生,两周前新招的,青春有朝气,还带了点校园的青味。除了唱当下流行的曲子,还会自弹自唱些自己的原创歌。不弹吉他,是个键盘手。唱到点了她就退下来,还开心地往吧台这边张望。本想过来吧台的,但看到调酒师们都在忙,就只用嘴型跟霍绯箴说,她该回学校了。
唱后半场的女歌手也是上周才来的,工薪人,与那小女生对比起来,顿显成熟得多。精心讲究的妆容,随意散开的卷发,下唇与下巴之间的窝中央有颗很小的痣。眼睛哪里都不看,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说,开口就唱歌,却是能把歌都唱到人心里去。
两个歌手,强烈的风格反差,霍绯箴觉得这个安排很有意思,能让客人印象深刻。
时间渐晚。
出差归来的客人喝完一大杯长岛冰茶,又拖着行李回去了,明天又是要上班的星期一。
4号桌写作业的客人也结账走了,换成一男一女的小年轻,显然还在互有好感的阶段。
7号桌的男士果然请2号位的女士喝酒了。没有很张扬,只悄悄点了杯马天尼,借店员之手送上。
不过酒送到面前时,就被礼貌地拒绝了。
“如果合适的话,送给台上那位歌手如何?”戴祖母绿耳环的漂亮女人微笑着,倒是透出不容人违抗的眼神。
“嗯,那不错。”霍绯箴看了大卷发的歌手一眼,“她喜欢喝马天尼。”
老旧的情歌唱过几首,7号桌先生最终还是过来2号位搭话了。虽是搭话,但举止礼貌适度。清静的酒吧嘛,终归不会太闹,来的客人也会比礼貌。
门上的铃铛又响了,进来一个高瘦的女人。中短发戴眼镜,斯文干净甚至有点书呆子气,身上的白衬衫从质地和剪裁看来并不便宜。
没见过,是生客,往店里看了一圈也直奔吧台。一过来就拍7号桌先生肩膀礼貌地说:“不好意思,这位置有人了。”
2号位女士回头,看到她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丰富起来,既生动又温柔——这个才是她在等的人。
只见她仰头扯了对方袖子,小声嗔怪着来人身上酒气重,倒是把周围其他事物都抛到脑后了。
来搭话的7号桌男士受到了冷落也不恼,自嘲地笑笑,借故要杯清水回自己座位去。
驻唱歌手的歌声滞了滞,不明显。霍绯箴听出来了,看了台上一眼,不过什么都没看出来。
身材高挑的女客人坐下来,挽起的衣袖下能看到小臂上有图案。有点少见,像这种看起来斯文又学术的女士一般不会在显眼的地方纹身。
2号位女士给她再点了一杯酒,没指名要什么。这很好猜,再做一杯经典玛格丽特。
趁高瘦的那位去洗手间时,霍绯箴对2号位女士说:“她挺好的嘛。”
“怎么说?”
“她的项链,和你的耳环是一模一样的。”
“就你多事。”
眼里甜蜜的骄傲倒是藏不住。
话题就到此为止了,不必说太多。这就是霍绯箴留客的诀窍,她的吧台是能提供情绪价值的地方。她会巧妙地让客人知道:她什么都看在眼里,但什么都不会乱说。就跟调酒一样,一切都点到即止。
吧台的两位女客人挪到1号桌去了,小声说着话。明明没有任何亲密的动作,但那氛围却比在场的任何一桌都更像一双恋人。
羡慕吗?霍绯箴擦掉桌面杯底印下的一圈水渍,有点自嘲。
这个店开了多久,她就单身了多久,至少她自认为算单身。守店嘛,很困身的,都没什么时间分给费时的谈恋爱。而早在经营这个店之前,她也有过好些不清不楚的女友,但全都很短暂,最长没超过三个月。
激情过后,日子总显得很无趣。
也许像她这种人,只需要偶尔有人解解闷,很难理解什么叫长久的陪伴。
小舞台上的歌手说:接下来是今晚的最后一首歌,带给大家一首半个世纪前的老歌,也送给现场的两位朋友。
霍绯箴不禁停下搅拌的吧勺,又看了小舞台一眼。惜字如金的歌手说话了?
唱的是《新不了情》。
长长的吧勺在霍绯箴手里转了好几个花里胡哨的圈,最后无声地落入筒子里。旁边的大松为她这娴熟的花式无声地比了个赞。
她摁住大松正要摇的雪克壶:“听她唱完这首。”
一曲毕,就知道“送给两位朋友”是谁了。名叫摩尔的歌手从小舞台下来,到1号桌去跟那两位聊了好一阵。
暗中观察观察确实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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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些许众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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