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听澜静静的望着天花板,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都做了一遍回顾。
距离他坠海还有两年,他有两年的时间回避上一世的悲剧。
这不是一场人生重启的游戏,过去的一切都是如此真实,他的痛苦和屈辱也是真的。
他首先需要找到那个绑架了他令他坠海的凶手,原本在坠海的那个瞬间,他还认为凶手是他商场上的对手,可是有了重症病房里听到的那一切,他怎么能忍住不去怀疑他的家人?
病房里十分芩寂,江听澜似乎还能感受到海水湿凉的触感,他知道,这种感受会伴随他很久。
医生离开前让他静养,他也打算这么做,身体很重要,他需要一些时间理好思路,缓缓布局。
他通知医生隔绝一切来探望自己的人,然而,下午的时候,还是有不识趣的人光顾,对方是他的婶婶齐铃璧。
看到她的一瞬间里,江听澜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他在重症病房里听到的声音,那声音里的轻蔑和得意,满的都要溢出来,江听澜从不可思议到接受最后再到麻木,个中痛苦,如今还如此真实的浮现在他的心灵深处。
原本对于那个害了他的幕后凶手,他只是框定了范围,现在,连具体的目标都自己跑出来暗示了。
好在他向来极会控制情绪,见到这个女人,不至于怒火中烧的过于明显。
齐铃璧走上前,一把握住江听澜的手,眼圈也红了,“听澜,你终于醒了,你和你二叔争归争,到底还是一家人,你要是出了事,你二叔一定会死不瞑目的。”
是死不瞑目还是欣喜若狂?
江听澜看了眼自己被握住的手,轻轻笑了一下。
他可还记得她对江怀仁说的那句:“那么大的家业,老爷子难道会给一个死人。”
江听澜很难把眼前这个眼中满是担忧的女人,和说这句话的声音联系起来,但是,那确实是他亲耳听到的。
现在,他或许应该感谢齐铃璧当时的那一番话,足以让他完全识清了二叔一家的丑恶面孔。
上一世,爷爷即将从江氏集团退位,董事长位置空缺,爷爷属意于他,但是欠一个更合理的由头,彼时,恰好有一个即将破败的药企亟待盘活,老爷子大手一挥,暗示又明示,谁能成功复苏这家药企,他就认可谁。
原本这是属于江听澜的机会,可是不想,因为他这次溺水,这个机会飞到了江怀仁的手里,江听澜还当是自己的叔叔好心帮自己,现在想想,他实在太天真了。
他有理由相信,他溺水的事,本身就是一个预谋,目的就是给江怀仁接触药企的机会。。
“我没事了。”江听澜道,看向齐铃璧。
齐铃璧擦了擦眼泪,道:“你醒来就好,你二叔救你的时候腹腔灌了水,也在床上躺了三天,不过他睁眼的时候,最关心的还是你的安危。”
江听澜眼睛微眯,这就是他上一世没有细查他这次溺水的原因。
他是在去药厂考察的路上溺水的,被恰好路过的二叔所救,从这件事开始,他对二叔一家只有感恩。
“婶母,”他对齐铃璧道:“接送我的船已经被二叔处理了吗?二叔的速度真够快啊。”
说完这句话,江听澜成功看到齐铃璧的脸色变了变。
看到齐铃璧微妙的神色,江听澜内心的某些想法得到了证实。
上一世,江听澜溺水苏醒,也发现了一些不大对劲的地方,比如那早早被处理掉的船支,比如驾驶舱里消失掉的监控。
然而,从江听澜睁眼的那一刻起,所有人,船员,医生,都在给他上眼药,告诉他这起事故纯属意外,唯一应该被追责的是一个船工,因为粗心,忘了给他穿戴的救生衣拧紧气阀,导致他的救生衣漏气失效。
事后,这名船工不仅失去工作,还欠了江家一大笔赔偿金,江听澜曾让秘书前去见他,知道他是一个耄耋老者,家中还有患尿毒的孩子要养,终究不忍心,连赔偿金都没有问他要,也没再继续查下去。
重活一次,江听澜不想放过任何威胁他生命的蛛丝马迹,他不打算为这件事轻易做结了。
这次他溺水的原因,那个船工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切入口。
“听澜。”齐铃璧还在继续苦口婆心,“和那船相关的一切事已经被你叔叔叔处理过了,一切都是船工太粗心了,你叔叔会好好处罚他的。”
“溺水的事,我想亲自查一查。”江听澜装作不经意的说。
齐铃璧显然有些意外,突兀的笑了两下,道:“听澜,你才刚醒,应该先好好休息几天。”
江听澜的所有话都是一种测试,他想看看齐铃璧在知道他要追查溺水事件以后的反应,结果不出他所料,齐铃璧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态,都在诉说着一种可能:他溺水的事是有心人的有意为之。
“谢谢婶母关心。”江听澜的声音很淡,“毕竟二叔也救了我一回,我不能辜负他,该查的还是要查清楚的。”
“对,是得查,得查。”齐铃璧努力摆出一个温柔可亲的笑来。
江听澜没有配合她的微笑,专注而认真的看着她,明明是无比正常的眼神,齐铃璧却从其中看出了几分瘆人的寒意,她的笑容越发僵硬,“那我先走了,我要把你痊愈的好消息告诉给你叔叔。”
江听澜已经完全看清了,她来这一趟,没有关心,只是试探,试探他会不会细究。
他目送齐铃璧离去,那珠光宝气的背影有些慌乱,有那么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这就是他视若亲人的人。江听澜想。
这言语上小小的机锋并未让他产生爽感,他忽然感觉有些疲倦,扶着额头,躺倒在床。
脑袋落在枕头上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再度想起了那个瘸腿少年。
他到底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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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住了两天,江听澜就出院了,他回到了自己在市中心的公寓。
电梯门打开,映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江听澜一只脚踏出了电梯门,望向来人,江昭明。
江昭明脸上堆满了笑容,“大哥,我等你很久了。”
江昭明的私生活十分混乱,重生前,江听澜身为家里的“大哥”,为江昭明擦了太多屁股。
只因为江昭明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小时候两人去野外玩,遇上了野兽,关键时刻,江昭明曾挡在他的身前。正是因为这份情谊,长大后的江听澜愿意一直护着江昭明,甚至为了他不惜和自己最好的朋友断交。
然而,就是他如此保护过的人,竟然在和他的情人苟合。
周围很安静,江昭明在等候他的回应。江听澜走了过去,伸出手,拨开江昭明挡在门口的肩膀。
遭到无视的江昭明,脸上笑容未减分毫,试探道,“大哥,你还在为我上次的事生气吗?我真的知错啦,你原谅我吧。”
上次的事?
江听澜微微沉吟,立刻就想起来了,在他溺水前不久,江昭明和陈家少爷在赌桌上发生了冲突,两人大打出手,最后是他去收拾的残局。
江听澜扭过头,望向江昭明谄媚的笑脸,道:“以后我不会再管你了,有什么事,我会直接转告给爷爷,让他来处理。”
这话吓的江昭明赶紧去扯他的袖子,“别啊,大哥,我的好大哥,这次你溺水,我也很担心的,你昏迷这么久,好不容易醒来,我就立刻赶过来了,而且,为了庆祝你醒过来,我还想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江听澜看了眼被他扯住的袖子,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些重生前的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一世他出院,江昭明也曾邀请过他去一个“好地方”。
“澜哥,那个地方特别有感觉,保证你没见过......赌拳你知道吗?”
赌拳?
是了,江昭明即将带他去的地方,是一个地下拳场,上一世,江昭明的邀请,他拒绝了,过后不久,机缘巧合,他还是去了那个地方,然后,他就碰到了一个少年拳手,他的代号是4。
想到贺寻青和江昭明说过的话,他的心潮忽然翻涌,想到了那个撑着船找他尸体的少年。
他还是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但是记得他的样子,以及他第一次见他时所在的地方,就是那个拳场。
那时候,他的腿还是好的。
他一定要去那里,江听澜想,但绝不是和江昭明一起。
心里打定了主意,江听澜的语气里有几分严厉:“以后,要是再让我在那种地方看到你,我一定会替爷爷废掉你的腿,江昭明,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江昭明触电般撒开手,有点结巴,“哥......你开玩笑的吧?”
江听澜没有说话,不轻不重的看了他一眼。
江昭明不可思议的望着他,眼睁睁看着江听澜进了家门,关上房门。
他的大哥怎么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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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江听澜来到了拳场,里面的光线很昏暗,基本上所有的灯光都聚焦在拳击台上,拳击台有两个,此刻,明显其中一个拳击台旁边围拢的人要更多一些。
江听澜观察了一下拳场里的环境,自发向那个围拢了更多人的拳击台走去。
这里实在是有太多人,汗水混杂在一起,光线昏暗妖冶,衬的台上的拳击手多了几分神秘莫测和**裸的性感。
占据上风的那个拳击手,打法很无序,但是力道十分威猛,他身上的肌肉量并不是很大,但此刻正值勃发,浑身青筋暴起,汗水划过,在光线下晶莹闪亮,迸发出携带侵略性的荷尔蒙。
有那么几个瞬间,江听澜觉得自己似乎对上了他的视线,那是一双狼眸,凶狠摄人。
一拳落下,对面的人已经认输。
裁判吹了哨子,全场响起欢呼喝彩的声音,山呼海啸,共同叫喊着一个数字:4号。
4号,就是他了。
在鼎沸的人声中,江听澜琐碎的记忆复苏,他全部想起来了,他和他在这个拳场打过短暂的照面,当时,那人的腿还是好的,然而不久以后再见面,他的腿已经瘸了,很凄惨的在一条窄巷里和野狗夺食,江听澜路过,将他送到了医院。
其他的交集,江听澜已经想不起来了。
江听澜知道,这人在他过往的生命历程中,只是一个过客,或许,他曾经还无意中做过其他的事,感动了对方,让他在自己死后有那番行动,这一切,江听澜不置可否,他只知道,在自己最感无望的时候,他的那份执着触动了他。
台上的少年眉间的锐气难以抵挡,但他用沉默接纳了一切赞美的呼啸。
此情此景,江听澜却多了几分杞人忧天,他想到了他的腿,和他脸上的那道伤痕。
尽管江听澜不常来这种地方,他心里也清楚,这里鱼龙混杂,充斥着很多无法摆上台面的交易。这并不是个好地方,台上少年的那条腿很可能是在这里失去的。
江听澜想立刻见到他,但是看上去,他是拳场的热门选手,一场比赛接着一场比赛,几乎没有太多休息的时间。
江听澜找了个可以总览全局的位置,脑海中思索着台上的少年,不久,一个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手里拿着两杯马提尼,将其中一杯送到江听澜的嘴边,江听澜接过,并没有喝。
那人笑了一下,道:“你下注没?”
江听澜说没有。
“那多无聊啊。”眼镜男道,指了指对面的大屏幕,“就是那个二维码,你扫一下,就能下注了,很容易的。”
江听澜拿出手机,扫码,眼睛男飞速瞟了他一眼,然后,压低声音,道:“你别给那个4号押注,他今天肯定是要被灭掉的。”
江听澜的指尖顿住,道:“为什么?”
眼镜男一副资深赌徒的优越模样,惬意的转着手里的酒杯,道:“他只是被老板拿出来吸引火力的,已经赢了这么多场了,押他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很快,就会有人把他干趴在地了,那些押他的人,不就可以乖乖把钱上交拳场老板了?”
江听澜低笑一声,配合道:“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演的?”
“哪里哪里。”眼镜男赶紧替老板澄清,“要是演的,可就不会这么精彩了,你不常来吧?应该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其实,这种事能不能做成,主要看人,比如说你眼前的这个傻小子。”
眼镜男冲江听澜抬了一下下巴,江听澜抬起头,恰好看到了大屏幕上一张年轻深冷的面孔,这张脸很俊朗,眉眼间的气质有些复杂,既有少年人的稚气也有不可忽视的成熟,整个脸部因为出了汗,平添几分性感。
“这小子一看就是个愣头青,只知道蛮干,露尖太盛,搞不好下一局他老板就要给他下料了。”
眼镜男一边侃侃而谈一边喝酒,还要高高在上的评论一句,“不能破坏老板生意不是?”
江听澜听着眼镜男的话,脑海中浮现出撑船少年那只瘸掉的腿,他握着酒杯的手握紧又松开,按灭了手机。
眼镜男看他一眼,道:“我的话让你扫兴了吗?”
“没有。”江听澜淡声道,“我要谢谢你。”
对方冲他抬了一下酒杯,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再度离开了。
新的比赛开始了,台上少年这次的对手是一个续着胡子的男人,是个大块头,身量是他的两倍,两人的身形对比已经让一部分人改投了赌注,但前面赢的场次太多,积威甚多,终究是支持他的人比较多。
随着裁判的一声令下,比赛开始了。
比赛刚开始不久,那些因身形为台上少年担心的人已经开始松气了,少年人一如既往的勇往直前,不要命的出招,大块头很快就只有防御的份儿,中场休息的时候,台下欢呼不断,全是唱衰大块头支持“4号”的。
隔着人海,江听澜却眉头微皱,刚才有几个瞬间,他看到的他的手似乎下意识的滑过腹部,他想到了眼镜男嘴里的“下料”之说。
从下半场开始了,“4号”的威势忽然变弱,出拳的力度有了顾及,很快,他的腹部中了对方的一拳,这一拳力度很重,他整个人只能靠围栏站立,然而,马上,对方的拳头又来了,他勉力抵抗,遭到了对方更沉重的打击,这一次,有暗红色的血液从他的嘴角溢出,他抬手用拳套擦去,继续迎战。
台上的比赛在继续,台下则频频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有人压了大笔注在四的身上,此刻气得直跳脚,不住咒骂。
“能不能行?老子的钱都豁出去了!”
“衰仔,赔钱货!”
在一阵阵唱衰声中,“4号”还在坚持,但是,他已经到了一站起来就会被打倒的地步。
他在坚持一场必败的赌局,众人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
台下唱衰声中多了几道担忧。
“这家伙不想活啦?这可是野拳,搞不好出人命哦!”
“就是的,傻仔。”
就在众人都在为台上之人感到或担忧或兴奋之时,裁判吹哨子的声音响起,少年颤巍巍的靠在围栏上,似乎还没有放弃,但是,裁判的声音已经宣告了本次比赛的结果,“本次比赛中止,有顾客出了海价。”
地下拳场,谁出钱多就听谁的,海价就是本场最大的注,在这里,金钱就是话语权,如果出价者想要中止比赛,也是可以的。
听到比赛中止的那一刻,台上早已遍体鳞伤的少年应声倒地。
江听澜按住心中的担忧,在一众议论纷纷的人群当中,招来旁边的侍应生,吩咐道:“带我去后台。”
“江先生,您跟我来。”侍者充满敬意的为他引路,作为本场次的海价买主,江听澜已经荣升为这个拳场的超级会员,享有一切特权。
故事开始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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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露尖太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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