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之后,二人之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阑酒也不再跟他挤在一起睡,每到夜晚,就老老实实地爬上卧榻。而郁真的梦魇愈发严重,最长的一次足足昏睡七日不醒。二人加快脚步,终于赶在禁制开启之时,混在众人之间进入大荒洲。
如今的大荒洲比两年之前更为潮湿,高空中凝结着厚重乌云,时而传来闷雷声,却迟迟没有雨滴落下。
南漠昼长,大荒洲却是终日不见阳光。阑酒第一次来此处,全程几乎是贴着郁真走路。可即便如此,郁真每次醒来,都能发现他颤抖着握住自己的手,有时还会听到细微哀求,就像掉入沙穴那次一样。纵然怕黑,阑酒的状态也明显不对。
郁真有意询问,可有道声音不停呼唤自己前往深处。二人一路越过中部古战场,再往南走就到了当初捡到释呵的地方。可那声音仍旧不停,郁真心中急迫,欲要再往南去。
“不能再走了”,阑酒的声音不复以往明朗,似被潮湿浸透,“前面有禁制。”
“万厝城”,郁真喃喃自语,这里便是殷氏国的都城。
【哥哥!】
郁真恍然听到童声呼唤,朝着禁制径直走去。
“不能往前了!”阑酒慌忙拉住他。
“一定有办法能够进去。”
郁真拔出许久不用的黑剑,朝着禁制奋力砍去。可他如今失去灵力,与凡人无异,刚一触及禁制,便被弹飞数米。
“郁真!”
阑酒将他扶起,双眉紧锁,“你不要命了!”
“有人被困在里面”,郁真耳边只能听到童声呼唤,渐渐混淆现实。
“里面只有恶灵!你被魇住了!”阑酒不知如何是好,便要将他带离此处,“我帮你想别的办法,我们先离开这里!”
“你走吧”,郁真尽力维持着清醒,阑酒冒着生命危险陪自己来此处,已经仁至义尽,不能再让他陪自己深入。
“你在这儿我怎么走!”阑酒红了眼眶,试图跟他讲道理,“里面到处都是恶灵,不可能有活人。”
“恶灵”,郁真终于捕捉到这个关键。
“没错,赶紧跟我走!”
阑酒又要拉他离去,却被郁真握住手,“恶灵是从哪里逃逸出来的?”
说罢便沿着禁制查找空缺,阑酒拗不过他,只能跟着一起搜寻。不知是两人运气好,还是恶灵数量减少,二人搜寻许久,期间都没碰上恶灵侵扰。
又是一株香后,郁真感受着溢出的气息,果断将手伸了过去,这次他并没有触碰到禁制。
阑酒暗着脸色,看他抬步就要跨过禁制,再次将他拦下,“我先走。”
可等二人步入其中,却发现这人人避之不及的万厝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阴暗。抬眼望去,也并没有恶灵踪迹。
阑酒环视四周,觉得此处倒比外面亮堂,只是地面蔓延着叶脉一般的潺潺水流,散发着一种纯净的气味。而郁真则没心思注意这些细节,他脚步不停,绕过废墟朝城中走去,直到触碰到成排阶梯。
“这就是殷氏王宫吧”,阑酒也读过些书,只是记不清具体名称。
“葬幽宫”,郁真缓缓开口。
“又是万厝,又是葬幽,实在晦气”,阑酒对此处怀着天然的厌恶。
郁真没有回话,沉默着走上阶梯,随后在硕大的宫殿中寻到一间地下密室。就要推门进入,却再次被阑酒拦下。
“我来”,阑酒仍是不放心,他手握传送符,准备见势不好就拉着身边人跑路。可当他触及门板之时,一股巨大的推力陡然冲出。
郁真眉心一动,将他拉至自己身后,那股冲击看似强劲,却在他面前泄为无有。
“我来试试。”
在阑酒疑惑的注视下,郁真将手贴至门板上。他稍一用力,随着积年陈灰沙沙落下,那道沉重木门缓缓打开,露出其中的木台和一棵几近干枯的梧桐树。
郁真走向木台,见上面摆放着一本落灰的簿册,扉页上标注着“妘合”二字。翻开几页,竟都是些手写的阵法原理。他心中似有猜测,将簿册收入怀中,而一旁的阑酒则明显对这棵巨树更感兴趣。
“内室竟有梧桐”,这棵梧桐虽然近乎死亡,但它的树干庞大,厚厚的树冠几乎触及屋顶,将整个内室牢牢盖住,如同天穹一般。
阑酒低头看去,只见梧桐树下缓缓流出清泉,在周围造出深不见底的水潭。他心觉怪异,并不敢轻易触碰脚下水流,便要回过头去提醒身边人,却发现郁真神色凄然,就要迈入深潭之中。
他面露慌张,立即伸手去拉。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原本平静的水面在瞬间卷作旋涡,将郁真拉入其中。阑酒见状紧随其后,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
“你这是剑穗?”
郁真默默注视着眼前说话的男子,似乎是因为进入梦境次数太多,他已然将此人当做亲友,眼中流露出自己也未能察觉的怀念之情。
旁边碧衣女子语气俏皮,见男子质疑自己,立马做出生气的模样,“怎么啦!不像嘛!”
郁真一笑,脸上遮不住喜爱之意,“很漂亮的剑穗,是一只胖嘟嘟的小金鱼。”
“这分明是梧桐树叶!”女孩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男子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你哥是‘江门少剑’,你送他一只‘小金鱼’,甚好甚好!”
“你再笑!”碧衣女子猛一跺脚,掐住男子的脸颊拉扯。
可男子只是停了一瞬,又指着女孩气鼓鼓的脸,大笑不止,“你现在也是一条小金鱼!不对!是小合豚!”
“合豚合豚小合豚!”
郁真看着眼前二人打闹,胸中涌起堪称幸福的感觉。可在他展颜的瞬间,画面再度变幻。碧衣女子静静站在门外,语气平静而沉稳,向他索要剑穗。
“为何?你还在生气吗?哥哥并非要凶你...”郁真从她的神态中感受到岁月变迁,可那枚剑穗仍然完好如新。他想去抚摸女子的额头,却被她默默躲开。
碧衣女子轻轻摇头,只是说剑穗年久松动,她来补一补。
郁真将剑穗解下,她接了过去,转身欲走,却忽然回头。
“哥哥”,她的声音愈来愈远,“若有一日我们走散,我会在梧桐树下等你。”
郁真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整个人浸在水中。他喘着粗气,扶着身下梧桐枝干缓缓坐起。
“阑酒?”
他摸到身边温热的身体,确认他身体无碍。对方听到他的呼唤,不多时也悠悠转醒。
“你还好吗?”
郁真看不到他出神的模样,只是觉得气氛异常安静。
“没事”,阑酒消化着昏迷时看到的一切,强行说服自己是幻觉。
然而二人还未喘口气,就发现身下树根突然开始颤动。随即整棵巨树的枝干蜿蜒摆动,逐渐露出树心中所藏之物。
“似乎是红线团”,阑酒上下打量了许久,都没认出它的形状。
郁真心中却有自己的答案,他扶着树干起身,不顾阑酒阻拦,将那金红之物抓入手中。
下一刻,他的手中发出夺目金光,如同金乌显世,一瞬间将整个内室耀成金红。
阑酒抵抗着强光,试图接近处于金光中心的人。然而,这道金光再度涨大,他的眼前几乎成了白色,只听树叶沙沙。再睁开眼,他已经被打出禁制之外,面前的人眼眸如星璀璨,看着自己如同在看失而复得的爱人。
“林...”郁真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人,却被一声惊叫打断。
“是林师兄!”
“还有那个郁真!”
郁真向身后看去,只见一群身着神霄剑宗服饰的弟子惊恐不已,有的甚至连武器都拿不稳。在他们之中,郁真捕捉到一名熟悉的面孔。
“沈容元”,仇人的姓名从他口中一一吐出,字字都带着剧毒。
沈容元与他对视一眼,立即御风而逃。
其余弟子还未反应,就见剑风呼啸而过,反应快者匆忙掏出护体法器,却见这道剑风贴着他们穿过。未伤其身,手上剑器却纷纷碎裂。众人目瞪口呆向下望去,只见废铁一堆。
沈容元一息飞出八百里,眼见就要被身后人追上。他却突然刹停脚步,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随即砍下自己的左手,身下聚集起水洼般的血水。
他面色苍白,朝百步开外的身影冷笑一声,持匕首扎向地面上的左手。身下血洼立即化作成千上万只暗鸦,将他包裹其中。
而此时剑光已至,瞬间绞杀半数暗鸦。沈容元怒号一声,生生咬烂自己仅剩的右手,身周暗鸦再次聚集。
郁真奋力砍杀,仍有几只漏网之鱼飞入天际。他冷冷盯着地上仅剩的匕首,胸中恨意滔天,几乎要将他淹没。
“郁真。”
听到身旁人的呼唤,他再次冷静下来,脸上露出愧疚之意。可未等他喊出那个名字,阑酒就率先开口。
“我是阑酒。”
对方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只是神情中泄露出一丝恳求。
郁真看着眼前人,他们二人的五官可谓一模一样,可神态却是毫不相同。林均并无兄弟,他猛然记起传言称修士若是踏入化神,便可拟出分身。
“我们赶快离开吧”,阑酒看着眼前人神情变幻,故作平常道。
若真是第一域的化神大能,那便没有人再能伤害他。郁真只求他安好,又怕事情不如自己所想。可此时秘境禁制将要关闭,二人只能先行离开大荒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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