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玉令

惊蛰过后,天气渐暖。

洛城城郊山中客栈人声鼎沸,此处地处南北要道枢纽,与都城隔着重峦叠嶂,往来江湖客入洛城前,总要在此歇脚。

大厅内寥寥几桌,几个江湖客正唾沫横飞地议论着近期江湖大事。

有人说点苍派刚从武林盟领回掌门邱如山的尸首,死状竟与前任盟主陆人贾如出一辙;有人叹江湖围剿血影楼屡屡扑空,那些刺客似人间蒸发,怕是早有人通风报信;更有人嗤笑武林盟前任盟主陆人贾的侄儿陆丰打着为盟主报仇的旗号和皇甫盟主唱反调,招兵买马说是要去剿灭碧玉山庄,谁知出行前一晚却醉死在醉仙阁,实在丢人现眼。

末了,众人提起下月十五的武林盟会,武林盟广发英雄帖邀天下豪杰共商大事,话题便愈发激昂。

客栈靠窗边的雅座,一对男女静静对坐,低调地吃着菜,对热络聊天的人群没有什么反应。

他们裹着厚重斗篷,面容隐在阴影里。女子身形婀娜,大气果敢,一看就是行走江湖的侠女;男子身形修长,似乎有些病气,仅露出的双眼淡漠深邃。

周遭八卦声中,两人始终无波无澜,没什么反应。直到听闻陆丰的死讯,男子握杯的手微顿,抬了抬眼,那女子唇角才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师姐。” 男子微微张口,压低声音。

女子头上银簪闪着寒光,她含笑说道:“确实是我干的,那个姓陆的确实该死,就是死得太便宜了。我身上带的,都是快毒,让那死淫棍就这样醉死掉,现在想想,实在太亏。”

话音未落,客栈门被撞开。

一个面露凶相的彪形大汉拽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闯进来,女孩头发蓬乱,眼神惊恐闪躲。

“想跑?小心老子打断你的腿。”

大汉猛地一扯绳索,女孩踉跄倒地,“呲”的一声,手臂划出了两道血淋淋的口子,眼神越发绝望,她咬紧牙关,佝偻着身子,几次挣扎起身,转瞬却被大汉拎小鸡般提起拽到前方:“装什么死!老子留着你找凶手,不然早把你扔去妓院了!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你还敢拿乔?”

寒蜩和照夜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真是找死。”寒蜩冷声开口。

楚温酒很快就认出了那大汉,然后说:“这人是冲我来的。”

“什么意思?”寒蜩不解。

楚温酒开口道:“我认识这个人,巨鲸帮的。在风雪大寒之夜,他们一行三人与我抢过福来客栈的房间。”

寒蜩冷笑一声,有些怒意地瞪着楚温酒:“你没一刀宰了他们?留着一个来祸害别人。”

楚温酒没说具体细节,只道:“杀了两个,这人当时不在,所以活到了现在。”

“这人也是活够了,管他是巨鲸帮还是杀猪帮,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他今天必死无疑。”寒蜩摸了摸头上的簪子。

楚温酒唇角勾了勾,很快,他从怀里取出了一根双头细如蚕丝的虫尾针递了过去。

“师姐不是想要慢毒吗?这最后一根还是师姐给我的呢,如今物归原主。”

寒蜩细长的指尖捏起虫尾针,眼中闪过狠厉之色,微不可察地笑了一声:“千蚁散?确实是好东西。虽不是顶级慢毒,但让这人死前受尽千蚁噬心之苦,倒也不辱没了他。”

说罢,寒蜩起身,慢慢走向了柜台,与那彪形大汉擦身而过,只一瞬,突然转身,只见寒光一闪,一根灰色的毒针直取大汉的眼睛。

“啊……啊啊啊!”大汉躲避不及,捂住左眼,痛苦挣扎着一脚踹开了女子。

“啊啊啊啊……我的眼睛,是谁!!”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指尖渗出来,这人顷刻间露出了癫狂之态,把那些桌椅撞的七拐八歪。

“有刺客!是血影楼的虫尾针!”看见这边动静的江湖客喊了一声,客栈里顿时乱作一团。

杯盘碗盏砸了一地,有人喊着要报官,有人夺门而逃,还有人妄想关上门“打狗”,抓住血影楼刺客,领下那巨额悬赏。

那女子惶恐地看着大汉惊叫的样子,抖得更厉害了。

趁乱,楚温酒起身捡起大汉扔在地上的刀,朝女子走去。

女子见到来人惊叫着往后退,疯狂抱着头,眼睛里满是绝望的惊恐,嘴里不停念叨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大爷,行行好……不要杀我……”

说罢猛地朝楚温酒磕头,额头砸在地上哐哐作响。

脏污的地板上很快染上了血色。

下一刻,她磕头的动作一滞,满脸都是血的她磕在了柔软的东西上,是楚温酒的手掌,一片冰凉。

楚温酒将她扶了起来,然后将刀柄转过来,递过去:“仇要自己报才行,砍断绳子,杀了他。”

女子满脸是血地发着抖,不敢睁开眼,只拼命摇头。

楚温酒摘下蒙脸的面罩,声音放得温和些:“还记得我吗?”

女子怯怯地睁开眼,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眼前这人一身黑衣,皮肤瓷白,五官精致,熟悉的眉眼瞬间安抚了女子恐惧躁动的心。

她看着眼前之人,愣神片刻,在慌乱中突然记起了那天:“恩公……是你?”

她的眼神瞬间有了些光彩,她怯怯地擦了擦额头的泪和血,还有脏污,勉强整理了仪容后含泪朝着楚温酒点了点头。

她抖着接过楚温酒的刀,发着颤握了握拳,然后拼命地割开了那根绳子。

那彪形大汉痛苦挣扎着,疯狂地撞向身边人,脸上满是血痕,找不出一块好肉。他嘴里涎水不断,唔哝地喊着“是谁,滚出来,我要杀死你……”,他左眼还在流着血,被自己扣弄得鲜血直流,右眼虽是完好,也布满血丝,红肿一片,整个人露出癫狂之态,似在找着什么。

在受限的视线中,他却见那怯弱的女子踉跄地站起身来,跛着脚双手执着刀柄就朝自己走来。

他忍不住大声怒吼:“滚开,臭*子,我要杀了你!”

女子害怕得“砰”的一声跌倒,眼神惊惧异常,不敢再进。

“死到临头了话还这么多。”寒蜩拔下头上的银簪刀递给女子,然后道:“用这把。”

女子热泪盈眶地点点头,接过银簪刀,然后一闭眼,狠狠扎在了那大汉的□□。

那大汉发出凄厉的惨叫,拼命挣扎,竟要掐那女子的脖子。

女子害怕的退了两步,然后咬着牙软倒在地。

“好了。”

她只听到这温和的一句,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下一刻,只见一根蚕丝蛇一般地迅捷蹿出,一柄长刀穿过那大汉的胸膛,这大汉顷刻间摔倒在地,已经死透了。

“能够拯救自己,能够拿起刀,就证明着已经有了活下去的勇气。”楚温酒说。

寒蜩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走过去,拦住了那女子的眼睛,拍了拍她的肩轻声安抚。

此时,客栈一片狼藉。

“照……叶召日!”盛麦冬推门而入,一眼瞥见楚温酒,要喊照夜时蓦然忍住了。

楚温酒因他这一声也转了过来,他看着背着行囊的盛麦冬,顿了顿:“他在这儿……那盛非尘……?”

盛麦冬身后之人,正是林闻水。

楚温酒还未打招呼,却只见林闻水陡然变了面色,这人面色铁青,杀气逼人,转瞬就拔出了手上佩剑,对准的方向,正是坐在一旁安抚着惊惧女子的寒蜩。

“师姐。”楚温酒惊叫一声。

突如其来的袭击寒蜩并未放在心上,她放开那女子,冷哼一声向后仰去,敏捷地躲过这记杀招。

“妖女。“林闻水第二招瞬至。

寒蜩这才看清眼前之人,冷艳面容下竟带着几分温柔。她巧笑嫣然,脾气甚好地道:“林公子,好久不见。”

“师姐。”楚温酒正要出手,竟被寒蜩止住。她脾气很好地朝楚温酒做了个后退的手势。

楚温酒面色一寒,师姐竟与昆仑派的林闻水熟识?

剑光交错间,盛麦冬背着玄铁重剑,站在一旁,进退两难地看着打得火热的两人。

林闻水见剑势未中,转攻寒蜩左臂。寒蜩招式狠辣回击,几个回合便察觉林闻水身形不稳,左脚有旧伤。

寒蜩手持银簪刀,身姿灵动,冷艳如鬼魅穿梭剑影中,而林闻水剑势凌厉,招招致命。

盛麦冬背着玄铁重剑观战,大师兄不让他插手,他也不能拔剑,遂忍不住喊:“大师兄,你和这叶公子的师姐是怎么认识的?”

林闻水却不答话,攻势更猛,剑势更疾三分。

楚温酒见师姐落了下风,正欲上前相助,却被盛麦冬拦住。他不出手,只是单纯拦着他,不让他帮忙。

楚温酒心情不佳,冰蚕丝猛地窜出来缠住盛麦冬手腕,他语气冰冷问道:“你们为何在此?你不是你师兄的尾巴吗?你师兄呢?”

不说还好,一提到这茬,盛麦冬气得怒瞪着楚温酒,唉声叹气地道,“你还说呢,还不都是因为你。”想到这,他眼中都是不满,要不是因为这卑鄙刺客扔了师兄的昆仑令,我犯得着跟师兄生气吗?

“若不是我和师兄生气了,怎么会不跟着他?”

本来想着这人就心烦,想着看到这人得打他一顿才好,如今这会看到了,好像气也消的差不多了,还是我人太好了,盛麦冬想。

“你师兄一个人去碧玉山庄了?”楚温酒问。

“你……你怎么知道!”盛麦冬道:“我连日追赶师兄,这两日应该能追上。你们不是早离开皇甫山庄了吗?又怎么在洛城?”

他忽觉不对,又挠头道:“江湖正围剿血影楼,你不回去看看?”哦哦,方向一样的。他很快发现碧玉山庄与血影楼在同一方向,讪讪一笑。

“麦冬,你先让开。”楚温酒知道了事情始末,也不和小孩一般见识了,见师姐已经和林闻水打出去了,有些不耐,冰蚕丝缠向盛麦冬的玄铁重剑。

盛麦冬软硬不吃:“照夜公子,我们名门正派比试向来一对一。你想打找我,你师姐正与我师兄切磋,你别插手。”

“你这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这么死脑筋。”楚温酒面色越发不悦,正要离开,却被盛麦冬油盐不进地拦住。

“你要再拦我我可不客气了,你别说我欺负小孩。”楚温酒知道盛麦冬固执,开口道。

寒蜩与林闻水激战正酣,转眼不见踪影。

楚温酒欲追,一群黑衣人突然破窗而入。

盛麦冬与照夜面面相觑,立即戒备。

盛麦冬见黑衣人目标直指照夜,喊道:“卑鄙刺客你又干什么坏事了,他们的目标是你!”

话音刚落,还是立刻调转方向,玄铁剑横挡在前。

“谁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八成是为着赏金和天元焚来的,不都是为了个贪字。

楚温酒眼中厉色闪过,冰蚕丝瞬息便取数人性命。

黑衣人训练有素,迅速合围。

来人愈多,盛麦冬愈战愈勇。又杀一人时,冰蚕丝划破对方肩颈。

照夜身中蛊毒,本就大病初愈,渐显不支。盛麦冬见他面色愈白,劈开缺口急道:“你先走!大师兄与你师姐该是往西去了。”

楚温酒犹豫是否相助,盛麦冬又一剑挑开黑衣人右肩衣物,赤红火焰纹赫然在目。“是幽冥教中人!快走!”盛麦冬厉声疾呼。

照夜被武林盟抓到和被幽冥教抓到这可不一样,他纵使再没脑子,此间利害还是分得清的。

“该死。”楚温酒也看清了那赤火印,难得听话地纵身出窗。

外面早已没了师姐和林闻水的身影,楚温酒忧心师姐安危,心急如焚,忙往两人消失的方向奔去,脚下突然一空。

“砰——”

失重感袭来,他在坠落,楚温酒强忍眩晕抱头躬身,贯注全部内力于双脚之上。“哐当“一声巨响后,落入了陷阱中。

他落地时撞得眼冒金星,四周铁壁光滑如镜,黑暗与恐惧逐渐将他吞没………

与此同时,身在洛城的盛非尘正要就寝。

窗外飞镖携信钉入床头。他阴鸷睁眼,拔下飞镖,信笺墨香扑鼻。

展开信纸,字迹工整如刀刻:

“三日后子时,咸阳楼天字号,以天元焚换照夜性命。”

随信还有拇指大小的碎玉,正是那被照夜摔裂了的昆仑令残片。

怎么会在这?

他拈起残玉,竟与他腰间的昆仑令牌严丝合缝。

……

他眸色一暗,只觉得心跳缓了半拍,不管不顾地飞身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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