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间,所有的亮光在离他远去……
“咔嗒……”
机关合拢的声响在黑暗中格外刺耳。
下坠的速度其实很快,但楚温酒却觉得异常漫长,他将所有的内力集中在双腿,安全落地,“砰”的一声巨响。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了。
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他往后退了一步,又是“咔嚓”一声,好像踩碎了什么。
陷阱底部的浮土气息混着浓重的铁锈味钻进鼻腔。顿了顿,他很快意识到这里是客栈设置的陷阱,可能是个密室。
冰蚕丝肃然射出,滑向周围。
“滋”的一声溅出的火光让他看清楚了四周。
呼吸骤然有些凝滞,这个密室的空间很大,四周都是泛着铁锈的铁壁。
黑暗如同一头巨大的怪兽,不断吞噬着他的理智,他一步一步小心后退,呼吸越来越急促,他额头不停地冒出冷汗,后背都是凉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双腿都有些发软。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锦囊,摸索的时候发现他有个东西……不见了,来不及心慌,黑暗的恐惧已经让他无暇他顾,他握紧冰蚕丝镯,勉强找回了一点气力。
“砰”的一声,他撞在了铁壁上,已经退无可退了。他闭了闭眼,大口喘了两口粗气,背靠着冰冷的铁壁缓缓蹲下,收回了冰蚕丝,整个人在角落缩成了一团。
在这个黑暗的密闭的空间,那些特意被他抹去的记忆好像又重新复活过来。
七年前被母亲塞进暗阁时那种令人窒息的黑暗记忆正从心底翻涌而上。他一身冷汗,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连带着整个人都好像溺在水里,无法呼吸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静谧空间里突如其来的水滴声如同响雷。
“滴答。”
“滴答。”
楚温酒咬破舌尖,血腥味让他的意识瞬间回笼。他深呼吸了几口,恢复了一些体力,开始用指尖摸索着四周,光滑的壁体表面泛着潮气,有一些已经生锈。他用冰蚕丝刺入铁壁,割开了一个小口便无法再进。铁壁之下是厚实的土墙。他放弃了用蛮力破开。
顺着水滴“啪嗒”声的方向继续往前走,他摸到了一点头绪,这水滴应该是外面的雨滴渗进的。
又是“咔”一声,他又踩到了什么东西,他呼了一口气,蹲下身体慢慢捡起来,是个火折子,还能用。
火光燃起的瞬间,楚温酒只感觉心脏都在“嘭嘭”的跳。
他这才看清了仓底之物,仓底散落的白骨在烛火的阴影下泛着微光。
这里居然有人骨?
这客栈处于洛城交通要冲,恐怕是杀人越货的黑店!
他燃着微弱的烛火,看清四周的铁壁,最后终于在最后一面墙上摸到了铁壁的裂痕。
这里应当是一扇门,要出去,这里才是唯一的通道。
楚温酒用力推了推,没法打开。
他把火折子放在一边,靠在铁门旁,再次用冰蚕丝切割,可以穿透,若是一直切割,怕是铁杵磨针。
这是扇只能从外面开的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计算着水滴滴答的时间,感觉好像已经过去了一整天。
他的耐力已经到了极限,他有些焦躁起来,撞击,割裂……他尝试了一次又一次,精疲力竭却依旧一无所获。
他唯一能够确定的,这不可能是死局。
楚温酒从来不相信有巧合。黑店,师姐被引开,幽冥教追杀,自己“无意”坠入陷阱,一切都这么理所当然。
太多的巧合碰到一起那必然便是设计。
应当是有人设计让他掉入此地……只是不知道这背后之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为了天元焚?还是血影楼?
楚温酒闭目养神,养精蓄锐,思路越发清晰。不知道过了多久,“咔哒”一声,又是机关开启的声音。
他瞬间清醒,睁开了眼睛。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他只能听见又有人从陷阱中坠了下来。
那人似乎轻功卓绝,飞身下来之时,异常轻盈。
楚温酒迅速警惕起来,伸出了右手弹出冰蚕丝,只待那人一落地他便能顷刻先发制人。
可能是因为在黑暗的环境中待的太久了,他只觉得自己的手忍不住地颤抖,手心一片冰凉。
他呼了一口气,左手握着右手手腕,神情坚毅,闭了闭眼睛,仔细听着那人的动静。
待那人飞身而下落地的瞬间,冰蚕丝蛇一般地迅捷蹿出,楚温酒猛的一拽,身形利落地将人控住。
“是我,盛非尘!”低沉的声音很是镇定,莫名让人安心。
他并没有攻击楚温酒,反而旋身一转,灵活地闪避,将冰蚕丝一拉。为了不伤到楚温酒,疾身后退,因为劲儿太足,反而顺着那股劲儿后背撞上了铁壁。
“嘭”的一声。
盛非尘闷哼一声,见楚温酒无事之后,才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燃了挂在铁壁之上的一个火把。
楚温酒抬头望去,眼里闪着微光。
“你怎么在这儿?”楚温酒顿了顿,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寻常一些。
微弱火光照亮了楚温酒苍白如纸的脸,那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额角处还有细密的汗珠,原本嫣红的嘴唇也变得有些发白,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异色。
盛非尘抬眼恰好对上了楚温酒泛红的眼眸,他凝视着他发颤的指尖,看他迅速地将手背在身后。盛非尘没有回答,也只是问道:“你为什么也在这儿?”
楚温酒靠近铁壁,退了一步:“我先问你的。”楚温酒并不想让盛非尘看到自己的表情,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和脆弱。
“你怎么来这的,我便也是怎么来这的。”盛非尘说。
他不动声色地捏了捏香囊里那块拇指大小的寒玉令玉珏碎片,目不转睛地看着楚温酒的眼睛。
除了是主动来此地找某人的……
盛非尘很快察觉到了楚温酒的不对劲,“你是在发抖吗?”
微弱摇曳的火光下,盛非尘凝视着楚温酒的脸,不自觉地伸出手要掠过楚温酒额角散乱的发丝,指尖刚要触碰上,楚温酒才反应过来,别开了脸。
“你干什么?”
盛非尘这才察觉自己的动作实在不妥,他微微咳嗽了一声,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方巾递了过去:“擦擦吧。”
他确实没有见过楚温酒如此狼狈的样子,和以往很不一样。
“这地方是幽冥教的地盘,上面的客栈是黑店。”
楚温酒好似恢复了一点体力,他没有接那方巾,状似寻常公事公办地说道:“我是因为遇上了幽冥教的人追杀,寡不敌众、技不如人掉进陷阱的,那你呢,盛大侠,你如何也在这儿?该不会也是同我一样寡不敌众,技不如人吧?”
这人说话真是要人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盛非尘不在意地收起了手上的方巾,从怀里掏出水囊递过去。
楚温酒这次倒没有拒绝,接过喝了两口。
楚温酒看着还在四处敲敲探探的盛非尘问道:“我在客栈遇到了你大师兄和小师弟。你为何没和他们在一起?你不是一个人……”
楚温酒正要说出碧玉山庄,却发现照夜应当是还不知道“碧玉山庄”的,硬生生把话头咽下,然后接着问:“……怎么又回到这里了?”
盛非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没有回答,半晌,他反而问道:“我不是让你寻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吗?不要回血影楼,你听我的了吗?”
盛非尘压抑着情绪,看着楚温酒的眼睛,继续说道:“我说了,我会为你解蛊,你没有做的事,我会为你洗脱冤屈,你……你只需要再等等我就好。”
两人离得不是很远,楚温酒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以及那压抑至极的情绪。
原来……他以为自己要回血影楼。
也罢,将错就错。
在阴影中,楚温酒将自己绷紧到了极致,他攥着水囊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他转而笑了笑,然后说:“若是有一日,你的师门昆仑派也遭遇外敌袭击,你也能理直气壮地不回去吗?”
盛非尘:……
盛非尘听到这话,脸色有些凝重,他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说了句:“好。”
他看着楚温酒因为气急了,倔强得越发苍白的脸色,眉头紧锁,强大的气场好像瞬间被强制压制,他知道自己没法改变这人的想法,既如此,好好护着便是了。
接着,盛非尘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和一个小纸包递给楚温酒,说:“这是养元丹,你先吃一颗吧,你的脸色很不好。”
楚温酒扫了他一眼,吞了药丸之后,又解开了小纸包。
纸包里的竟然是桂花糕,想是因为贴着胸口,还温温热热的。楚温酒顿了顿,咬了一口,清新的桂花香带着一丝甜味从舌尖散在了口腔之中。
莫名的难受。
“你坐着休息一会,我去看看这里的机关。”
盛非尘起身,却突然被楚温酒从背后拽住了衣角。
桂花糕散落了一地,楚温酒指尖拉着盛非尘的衣角,低着头,神色未定,低声喃喃道:“别走。”
盛非尘回头,就着火把微光这才发现吃下养元丹的楚温酒有些不对劲,露出的后颈竟有些薄红。他指尖发颤,好像难受至极,冷汗浸透了衣服,整个人蜷缩着,而他的肌肤也逐渐泛着不正常的红。
盛非尘脸色凝重,迅速拿起瓷瓶剩余的药丸仔细闻了闻,确实是养元丹,没有问题。
他连忙蹲下来握住了楚温酒的肩膀,问:“照夜,你怎么了?”
楚温酒抬起了头,眼睛红艳艳的,泪光迷离,而此前苍白的脸色也开始变成了不正常的潮红之色。“盛非尘,我很难受。”
盛非尘伸手触碰他的额头,才发现烫得惊人。
“你发热了?”
楚温酒摇摇头,有些轻颤,眼睛都是红彤彤的,喊着:“我冷,你别走。”
难道是蛊毒相思烬发作了?水灵芝不是压制住了吗?为何又会发作了?
盛非尘忽然想起了苏怀夕说过的,情蛊虽被压制,但若不解随时可能出现麻烦。果然,麻烦来了。
盛非尘面色凝重,迅速解开衣服,披在了楚温酒的身上。
“别走……我好冷。”楚温酒的眼神再次变得迷离起来,整个人都在发着抖。
盛非尘眸色如寒星,将人捞起护在怀里,指尖扣着楚温酒的手腕开始轻车熟路地输送内力。
他在疏通内力的时候才发现,楚温酒浑身颤抖,身体也越来越烫,但是并非全因为高热。
“照夜?”楚温酒没有反应。
“……温酒……这里不能睡。”盛非尘又喊了一句。
楚温酒整个人的意识好似再次变得模糊起来,他另一只手正死死地抓紧盛非尘的腰带,想要扯开,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楚温酒!”盛非尘止住了楚温酒的动作,面色凝重试探地再次喊道。
楚温酒:……
半晌。
“盛非尘……”楚温酒眼眸如水,弱弱地委屈地回了一句。
这句的声音不是骄矜的傲慢,不是勾人的诱惑,也不是随意的轻蔑,和往常都不一样。反而是轻轻的软,带着一丝脆弱。
他把头埋在了盛非尘的颈窝,带着一些破碎的哽咽,说道:“这里……很黑,我很害怕……”
在黑夜里,他的眸子全然没有害怕的样子,反而深如黑潭,既然温香软玉投怀送抱都打动不了你,那么偶尔的真实会让你更加心动吧。
他心道,我求的不过是能**一度解了情蛊而已,你既然不愿,那就让你主动动心。
只要目的能达成,道路曲折一点,又有何妨?
温热的呼吸拂在颈项,盛非尘的心脏猛然间漏跳了一拍,然后只能听到内心无声的轰鸣。
他从未见过这样楚温酒。
脆弱的,真实的。
那个杀人时眼都不眨的千面公子;那个桀骜不驯、咄咄逼人的刺客;那个总是笑意轻蔑,有着一张绝色的脸,却总能说出混账话的骄矜刺客……此刻他失去了所有面具,只剩下真实的他。
好像是一头被迫剥去所有伪装的困兽,只能靠着汲取他的体温来对抗寒冷和恐惧。
只有在这时,好像,他是真实的。
楚温酒颤抖着紧紧地抱着他。
这一次,盛非尘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推开。
楚温酒发着高热,已经烧得迷迷糊糊的,开始在说胡话了。
他叽叽咕咕地说着:“盛非尘,我还以为我要死在这儿了,你大师兄欺负我师姐。你小师弟还不准我帮忙,你们都是坏人……师姐找不到我她会伤心的……盛麦冬,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我还以为自己就这样死了,真是太亏了。不过现在你来了,真好,即使是黄泉路上,也有个人作伴……”
“不,不!”他好像又清醒了起来,很快挣扎着摇头,说道:“我的仇还没报,我还不能死……”
源源不断的内力从盛非尘的指尖输入了楚温酒的丹田。
楚温酒意识却好像有些清明了,但是脸越来越红,而且身体也越来越烫。
楚温酒却突然像耍脾气的小孩一般抓住了盛非尘的手腕,说道:“我都告诉你了我怕黑,你必须告诉我你一个你的弱点!”
盛非尘笑着摇了摇头,这人真是一点亏都不能吃。
说到怕黑,盛非尘记忆翻涌,3岁那年,母亲病死在破庙,他蜷缩在土雕神像后听着狼嚎,确实怕过。
但此刻他却默不作声,轻轻安抚着怀里的人。
“我很害怕,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会害怕?”楚温酒温声软语地喃喃着。
好一会,盛非尘才说,“我也怕。”
楚温酒问,“怕什么?”
盛非尘沉思片刻,被那黑衣人引来这里的时候他就害怕,害怕楚温酒受伤,害怕楚温酒在他找都找不到的地方,但是这些都不能说。
他补了一句:“怕……没法完成交易。”
楚温酒眯了眯眼睛,声音放软,有些虚弱地说道:“什么交易,你和我的交易吗?”
“你的毒早就解了,你真是过分,说好了我给你解毒,你为我解蛊,我早早的把解药给了你,可是,你却还是没能解了我的蛊……连与我……”
盛非尘没有再接话,眼眸沉了下去。
“好了,我没事了,你收了你的内力吧。”楚温酒拽开了盛非尘的手。
盛非尘点头,收了手,停止了输送内力,正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被猛的一拉。
楚温酒突然翻身仰头,无比温热的唇瓣瞬间贴上了盛非尘的唇。
盛非尘浑身一震,只听见对方双目清明,亲密而含糊地呢喃:“还好你找到我了,谢谢……”
他亲昵地咬了咬盛非尘的唇,然后若无其事,可怜巴巴地缩回了他怀里,“我还是害怕。你给我说个故事吧。”楚温酒眯了眯眼睛,有些虚弱困倦。
之前有装的成分在,但是在黑暗的地方待久了,确实是困累疲乏。
盛非尘愣在了那里,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楚温酒低头狡黠地勾了勾嘴角。
就这样习惯吧,习惯了,然后早一点答应为我解蛊……
盛非尘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然后平静开口:“我被师尊收入昆仑派的第一年,在后山摘山猴子吃剩的野果子的时候遇到了一群山猴子,被追着跑了二十里。”楚温酒眯了眯眼,将身上的衣服盖得更紧一些,然后打了个哈欠,“后来呢?”
“我将果子还给它们了,那些山猴子还是穷追不舍。”
“为什么?”楚温酒问。
“后来才发现原来那些猴子只是想抢我怀里的桂花糕。”
“啊?桂花糕?”楚温酒有些哑然。
“是啊,自己拥有的不值一提,自己没有的才万分珍贵。不都是这样吗?大家总是对自己拥有的弃若敝屣,对自己没有的珍重万分。”盛非尘苦笑道。
“桂花糕……你给它们了?”
“没有,我和他们打了一架,打输了。”
“再后来呢?”楚温酒打了个哈欠,继续问道。
“再后来才发现,那些猴子和我结了仇,一见我就追着我不放。于是我很快就学会了昆仑派的流云步。”
“那你岂不是还要感谢山猴子?”
盛非尘温润地笑了笑,“是啊,后来我和师尊说起这件事,师尊告诉我,有时不想要的,正是别人趋之若鹜的。”
“听不懂。”楚温酒困倦虚弱地打了个哈欠,“猴子不过是要桂花糕而已,要是我有,扔给它便是……”
楚温酒的呼吸开始渐渐变得轻盈起来,声音也越来越轻,好似已经渐渐睡着了。
盛非尘看着楚温酒烧红的脸颊,眼神渐渐沉了下来,刚才的温润好像是一个错觉。
他看着乖顺躺在自己怀里的楚温酒,轻声道:“是啊,若是你要我的心,我给你便是,即使我知道你是个骗子,我也还是会心甘情愿。”
……
睡着了的楚温酒只觉得自己很安心,他本想顺水推舟一夜**把蛊毒解了,虽然没有得偿所愿,但是却仍觉得分外愉悦。
或早或晚,徐徐图之。
他梦见了十四岁那年的乱葬岗,他在一片黑暗中醒过来,颤抖地抱着自己取暖时的场景。
那时候的他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另一个人的怀里,只是听见他的心跳声,就能驱散在黑暗中的无尽恐惧……
机关“卡塔”声响起,在严丝合缝的铁壁上,此时竟然裂开了一条缝隙,这声响丝毫没有打扰到盛非尘怀里沉睡的楚温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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