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梦魇

盛非尘垂眸凝视着楚温酒沉睡的面容,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他最终还是轻手点了对方睡穴,将玄色外袍仔细裹住那单薄的身躯,衣料拂过楚温酒苍白的唇时,竟鬼使神差地停顿了一瞬。

他轻手轻脚,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到沉睡的人。

铁壁上的火把在密室里明明灭灭,盛非尘摩挲着冰蚕丝撕开的裂痕,指尖突然顿住。他将内力运于掌,抬手一推,墙却纹丝未动。

他屈膝蹲下,指关节轻敲墙面,“咚咚”两声从对面传来。

既然墙对面不是实心石墙,推不开的原因想必是生锈卡死了。

他再度发力,墙角蛛网深处,半块残缺的赤火焰标记在尘土下若隐若现,与此前发现的暗纹如出一辙。

他瞳孔微缩,内力灌注掌心推向那道裂缝,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铁锈簌簌,开了。

他返回抱起沉睡的楚温酒,看着对方的睡颜,心才安定下来,随后抱着人从铁门走出。

门后是一条潮湿阴暗的巷道,巷道里腐木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盛非尘下意识收紧环抱楚温酒的手臂。

他抱着楚温酒,脚步既小心又轻快。

刚走到巷道旁,便又看到了属于幽冥教的赤火焰标记。

盛非尘的眸色瞬间冷冽,他想起那封引他前来的信笺。

前方突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盛非尘敏锐察觉,抬手一甩,一枚水滴如利刃般破空而出,却未击中目标。

与此同时,密道前方“咻”地飞来一根飞镖,当飞镖擦着手臂钉入灰土墙壁时,他几乎是瞬间旋身止步,利落地将楚温酒护在怀中,正欲追上去,那人影却已在转角消失不见。

盛非尘面色冷峻,单手拔出墙体中的飞镖,看到一张笔记相同的信笺,上面写着:“非尘公子亲启:幽冥教奉上诚意献上血影楼照夜,还望公子勿忘三日后洛城内咸阳楼天字号之约。”

盛非尘面色阴沉,指尖运力,飞镖在他手中扭曲成废铁。

这伙人竟敢算计他,幽冥教在此事中究竟扮演何种角色?

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幽冥教的目标是天元焚,只是不知为何会找上自己,对方想与他合作,必然有所图谋。

他眸色冷峻,喉间溢出冷笑。

幽冥教竟敢用照夜做饵,这笔账,他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楚温酒在盛非尘怀中突然颤抖起来。

盛非尘低头,以为他醒了,却发现这人无论如何呼唤都唤不醒。

楚温酒的脸色此刻苍白如纸,牙关紧咬,冷汗顺着他的下颌线不断滑落,他的额头却烫得惊人,似乎陷入高热梦魇中。

“照夜?”盛非尘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

盛非尘心中一沉,不再迟疑,立刻抛开杂念,将人稳稳抱紧,足尖点地,向前飞奔,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无尽的黑暗如深渊将他吞噬,楚温酒在梦魇中挣扎,血色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楚家别苑的夜,本该是阖家欢乐的宁静,此刻却化作人间炼狱。

那是楚家灭门之夜,他的记忆里只剩无边的黑与浓重的红。

他又回到那个噩梦般的夜晚,父亲款待的江湖客突然化身强盗,见人就杀。

那时他正与母亲撒娇,嚷着明日要出城玩,不想背书。

母亲摸摸他的头,让他去问父亲。

他跑到父亲书房,却见父亲倒在血泊中,烛火明明灭灭,将满地鲜血染成诡异的暗红色。

府上侍卫与那些武林客激战正酣。惊恐的下人们如惊弓之鸟,四散奔逃。

他扑到父亲身边,用手捂住父亲胸口流血的伤口,却无济于事。

汩汩冒血的伤口……温热的血不断从指缝间渗出……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溅在他的脸上。

父亲虚弱的声音气若游丝,无比郑重地叮嘱:“温酒,楚家此番劫难,恐有灭门之祸。”

“温酒,快跑!记住,若再回楚家别苑,记得去左厅给列祖列宗祭奠三柱香。”

那些曾被盛情款待的武林客成了杀人恶魔,那些熟悉的面孔在眼前一一消逝,他眼睁睁看着奶娘阿莲、管家福伯,还有伴读小巴豆,被蒙面人一一杀害,鲜血不停溅在他身上。

他吓得想逃,双腿却似灌了铅般沉重。

一把横刀朝他砍来,千钧一发之际,“哐当”一声,大刀坠地。

黑衣人背后是母亲,他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母亲。

衣衫褴褛,头发凌乱,满眼惊恐,却颤抖着举刀刺向黑衣人。

平日里柔弱温婉的妇人,此刻却如燃烧的烈焰,迸发出惊人的勇气,举刀护在他前面。

紧接着,一切变得模糊。

浓重的血腥味中,母亲用手捂住他的眼睛:“温酒,别看,别怕。”

是母亲救了他。

母亲拉着他跑,他反应过来,捡起一把剑,发着抖对母亲说:“母亲我能保护你,挽碧华剑法我已练到第五式,我以后再也不偷懒了。”

到了暗阁,母亲却突然对他一笑,捏住他的下巴,给他喂下一颗药。

“这是什么?”他问。

母亲不答,只将他推进暗阁,然后锁上了门。

他顿感头脑混沌,四肢无力,困意袭来。他疯狂拍打着暗阁门锁,不明白柔弱的母亲哪来这么大力气。

楚温酒在混沌中挣扎,想要反抗,想要保护。却只听到母亲隔着门说:“温酒,你很快就会犯困,睡醒了,一切就过去了。别出声,别出来,活下去。离开这里就别回来了,永远别回楚家,隐姓埋名活下去!”

他拼命挣扎,想留住母亲,却越来越困,双手撑不住,眼皮也沉重地垂下。

他用匕首刺向大腿想保持清醒,疯狂刺门,却越发虚弱。

接着,一群黑衣人出现,一股清新的沉水香传来,他失去了意识。沉水香弥漫的那一刻,他的世界彻底崩塌。

再醒来时,已身处乱葬岗,左胸被刺一剑,腹内如火烧,先前修炼的内力几乎散尽。后来被人救起,那便是后话了。

血色的迷雾中,父亲的身影若隐若现。

在无尽血色中,他又看到父亲,想起密室里父亲手上的玉佩。父亲曾说玉佩是要留给他,可最后却消失不见了。

“温酒……”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

玉佩的纹路与天元焚上的图案在脑海中重叠,楚温酒记起了那块玉佩上的纹路,竟与天元焚上的纹路一模一样,连那似金似玉的材质都一般无二。

那,是什么?

他想抓住父亲,却只抓到虚无。他奋力想要抓住那虚幻的身影,却始终触不可及。

就在绝望几乎将他吞噬时,一只温暖的手突然握住了他,带着真实的温度与力量。

有人拉住了他的手,光亮洒落。

他猛地睁眼,大口喘着粗气,仿佛从溺毙的深渊中挣扎上岸。

映入眼帘的是盛非尘俊美无俦的面容……

楚温酒醒来发现自己正被盛非尘抱在怀里,手还紧握着对方温热的掌心。多年养成的警惕让他下意识一掌将人推开。

盛非尘不防他突然发难,闷哼一声,生生受了这一掌,眉头紧锁,起身退后。

“你怎么在这?”楚温酒冷声问。

盛非尘:……

感情这是全忘了?是烧糊涂了?果然,他在密室里自以为触摸到的真实已经散去。

盛非尘神色严肃,看着楚温酒苍白如纸的脸,还有眼中未褪去的恐惧与迷茫,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了:“你不记得……在密室里,你说的话了?”

楚温酒半倚在床头,冷汗浸透,脸颊苍白,眼神还残留着梦魇的惊惶。

他状似平常地笑了笑,装作若无其事,懵懂未知的样子。“不记得了。”

“你……这是过河拆桥?”盛非尘问。

楚温酒叹了口气,疲惫地抬眼看向对方,声音沙哑,说了声抱歉然后开始赶客:“多谢盛大侠救命之恩,你出去吧,我想歇息了。”

说罢便偏过头去,不再看盛非尘一眼。

盛非尘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眼底翻涌的情绪如暗潮般转瞬即逝。

果然。

他掩住眼中情绪,转身推开房门,木质门轴发出吱呀轻响。

门外,盛麦冬保持着扒门缝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的八卦神情还未褪去;寒蜩则一脸严肃,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眼神锐利如刀,直勾勾地盯着盛非尘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才快步踏入房间。

“师姐。”楚温酒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倦意。

寒蜩反手关好门窗,木制插销 “咔嗒” 扣上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格外清晰。

她望着床上之人眼下浓重的青黑,还有那毫无血色的唇色,原本到嘴边的斥责化作一声叹息。

素手执起茶壶,琥珀色的茶汤注入白瓷杯,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冷艳的眉眼:“我和林闻水打了一架,回来发现客栈都空了。盛麦冬那小子,跟头倔驴似的,差点把客栈拆了,非说你凭空消失了。”

楚温酒接过茶杯,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暖不透心底的寒意。他抬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后来呢?”

“后来?” 寒蜩冷笑一声,发间银簪刀没有插稳,随着动作轻晃,“我们找了整整一夜,连眼皮都没合。两个时辰前,盛非尘抱着你出现在客栈,怀里的你昏死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埋怨,却藏不住关切。

寒蜩突然凑近,眼神警惕地盯着楚温酒:“盛非尘怎么会在这,你们俩为何会在一起?”

楚温酒握杯的手指微微一滞。他神色如常地说:“这家店是黑店,我去追你们的时候,一脚踩空掉进陷阱。那密室四壁都是铁铸的,我上不来。”

“我总有种感觉,这不是巧合,好像……有人想抓我……”

话音顿住,他垂眸盯着茶汤里自己的倒影,“他们的目标肯定是天元焚,只是不知是何方势力。”

“是魔教。”寒蜩神色一凛,修长的手指猛地掀开床板。腐朽的木板下,暗红的赤火焰标记赫然在目,历经岁月斑驳,微微有些褪色。

她指尖轻抚过那道赤火印,“我们怕是早被幽冥教盯上了,这儿是他们的暗点。这地方都快被我们翻个底掉了,应当是临时关押犯人的地方。”

她转身时,眼底翻涌着怒意:“放心,幽冥教,此仇必报!”

楚温酒微微点了点头。

寒蜩的目光扫过楚温酒惨白的脸色还有手臂的擦伤,她突然伸手狠狠戳了下他的额头,“下次长个心眼,别老是盯着我,不把自己的安全当回事。这次就算了。下次再犯险让我担心,看我不揍你!”

话虽凶狠,脸上却都是心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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