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独木

雨后一片潮湿,血腥气混着泥土和雨水的腥味,让他的胃里一阵翻滚。

楚温酒踉跄着迈过门槛,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好似浑然不觉疼痛一般。

楚温酒跪在小楼前烧着纸钱。

“温酒……”

盛非尘的一声让他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他的眼眶通红,如同被雪映照般刺眼,喉间蓦地涌上一股腥甜。

“你师姐和你义父,都不在这。想想他们,在哪里。”

是了,盛非尘的话让他清醒过来,义父,寒蜩,他们一定还活着,这反倒让他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他将冰蚕丝镯收回袖中,双目赤红。

然后站了起来。

“小心!”一声低喝如惊雷炸响,楚温酒只觉腰间一紧,被一只手臂猛地箍住。

盛非尘一个旋身将他拽进侧室,力道之大让他的后背重重撞上盛非尘的肩膀,一阵吃痛。

还未待他反应过来,“嗖”的一声,三支弩箭钉入方才他站立之处的门框,箭尾犹在震颤。

房内光线不明,楚温酒微微一怔,与盛非尘对视了一眼,那几只钉入门框的弩箭在微弱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黑芒,显然是淬满了毒。

盛非尘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清醒一点,别分心,这里还有人。”

他温热的手仍牢牢搂住楚温酒后腰,隔着薄薄的衣衫,灼热的温度透过肌肤传递过来,几乎要烙进血肉里。

“待在这里,别动。”

楚温酒猛地推开了他,盯着弩箭上的黑光,心中一凛。

盛非尘眼中闪过危险的寒芒,身形微动,飞身去追击射箭之人。

楚温酒竟快他一步冲出房门,衣袂翻飞间已挡在弩箭来处,寻到了那射箭之人。谁知那人竟然躺倒在地,好似没有了反抗能力。

冰蚕丝快如银蛇,缠住那人。

盛非尘刚要上前,却见楚温酒反手一拦:“你别动,我来。”

楚温酒撕开那刺客的黑色面巾,暮色中,那人的面容渐渐清晰,一张灰白如纸的脸正欲咬舌自尽。

“是我。”楚温酒浑身一震松了手,他认得这人,这是血影楼排行十四的刺客!

“十四!是我,照夜。”楚温酒把他扶起来,急切地问道:“楼主在哪?寒蜩师姐呢?”

楚温酒紧张地抓住那人的肩膀,“雕花小筑发生了什么?其他人呢?”

刺客十四显然已是受了重伤,嘴角不断溢出鲜血,他胸口上中了一剑,虽被粗糙包扎,狰狞的伤口仍在汩汩流血,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不是叛徒?……照夜,你终于回来了!”

“楼内……有叛徒,叛徒……他知道我们的全部布局,楼主被抓了……在……武林盟。”

他突然死死攥住楚温酒的手腕,青筋暴起,喊道:“你去苜蓿院……”然后闭了气。

话未说完,瞳孔已渐渐涣散。

楚温酒颤抖着合上了十四的眼帘,指尖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他失魂落魄地施展轻功跑去苜蓿院,肩上的伤口裂开,血顺着手臂滴落,左手已是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

盛非尘一步不停地跟在他身后,瞥见他伤口的血已经浸透了衣袖,他拉住楚温酒的手腕,目色一凉:

“你流血了。”

“别管这个!” 楚温酒甩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先找师姐和义父。”

他在苜蓿院的老槐树下顿住脚步,眼前的一幕让他一滞。

后院有一蒙面男子正艰难往窗子里缩,他的半张脸都被鲜血染红,分明已是强弩之末。但是他手中弩箭却仍对准院门的方向。

就在扣动机簧的刹那,他看清了楚温酒眼角那颗朱砂痣,弩箭“当啷”一声落地。

“公子……你回来了。”他嘶哑地喊道,他认出楚温酒了,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

“小影,你在这,师姐呢?”楚温酒将人扶起来,这是寒蜩的影子,自然识得照夜的真容。

盛非尘两指捏紧了他的手腕,诊断他的伤势,为他输送内力。

“主人,快救主人!楼里……有叛徒。”影子开口,嘴角溢出鲜血,喉中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楚温酒捂住他还在流血的胸口要给他包扎。

影子却推开他的手,不肯接受,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楚温酒的衣袖,说道:“没用了,公子不必白费力气……主人在洞穴……”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最后说了一句:“公子,快去救主人,主人受了重伤。”

说完这句话,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手臂颓然垂下。

盛非尘收起了手上要喂给影子的药丸,看着楚温酒轻轻摇了摇头,“强弩之末,回天乏术。”

影子受伤至此,那师姐呢?

楚温酒嗓子发干,正要起身离开却被盛非尘一把拽住了。

“你再这么鲁莽,不管不顾,不仅寻不到人,你还会因为失血过多晕过去,到时候怎么救他们。”盛非尘按住楚温酒颤抖的肩膀,感觉到他身体的剧烈战栗,不由分说地撕开了中衣云锦下摆,为楚温酒包扎裂开的伤口。

这句话让楚温酒冷静了下来。

他双目赤红,喘着粗气。

片刻后,盛非尘沉声问道:

“洞穴在何处?他口中的主人,是你师姐还是你义父?”

楚温酒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眼神空洞得可怕。

楚温酒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随即,他掠上屋檐,沿着清江一路向南极速赶去,盛非尘紧随其后,最终停在一处荒废庭院前。

楚温酒站在斑驳的木门前,手指悬在空中微微发抖,神情有些木然。

盛非尘见状,走上前,轻轻推开了门。

门“嘎吱”一声开启,楚温酒满目血红地走了进去。

盛非尘跟在他身后。

不过刹那,却见寒蜩飞身而来,面色冷艳,持刀而立,她手中握着一把银簪刀,直指来人的咽喉。

分明是一击必杀的狠辣。

盛非尘本能地将楚温酒护在身后,寒光闪过,刀刃距离他的咽喉不过三寸。

待看清来人,寒蜩冷笑一声,刀刃微微后撤,却仍紧紧盯着来人。

“师姐。”楚温酒茫然唤道,声音干涩。

他木然地看着寒蜩,显然不明白眼前的局势。

楚温酒正要上前,却被寒蜩一个凌厉的眼刀钉在原地。

“你站着……”

“咳咳……”寒蜩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倚着墙壁才勉强站稳。发丝被冷汗黏在惨白的脸颊上,眼中却燃烧着熊熊怒火:“你把他带来这里?”她看着楚温酒,是质问的语气。

“师姐……”楚温酒嗫嚅道。双眼赤红,脸色惨白,手上都是鲜血,实在是狼狈至极。

然而,寒蜩却退了两步,她的视线扫向了盛非尘,打量片刻后,冷冷开口:“血影楼有武林盟的内鬼,你早就知道正道狗们已经知道我们的藏身之处,也知道他们筹谋计划将我们一网打尽。是不是?”

“是你舅舅让你将计就计跟在我们姐弟身边的,对不对?”

“所以当初在云城幽冥教暗点客栈,你才能那么及时地回来救下这傻子,你分明是知道了武林盟的全部布局的。”

“说是为这傻子解蛊,说是和他一起寻回天元焚,你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是为了知道我们的动向,好安插奸细,好里应外合将我血影楼一网打尽。”

楚温酒动作一滞,听完这话,直视着盛非尘的眼眸,他面色冷然,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寒蜩咳嗽了一声,突然咳出一口血来。“没想到,终日玩鹰却被鹰啄了眼睛。”

楚温酒什么也顾不上了,抓着寒蜩颤抖的握刀的手,轻声说道:“师姐,你先别说话,我先为你治伤。”

寒蜩却猛地抽出手,反手用刀柄推开他,忽然间笑了起来,眼里满是燃烧的怒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以为我们是黄雀,没想到我们只是那只蝉。”

盛非尘皱眉,从怀里取出一个青瓷瓶:“寒蜩姑娘所说之事,我一概……不知。”

他将药瓶递给楚温酒,道:“这是昆仑派的清心丹,是治疗内伤的灵药,先给你师姐服下。”

盛非尘闻言自始至终脸上神情未变,“就算要算账,也该先将伤养好,才能图谋后事。”

寒蜩冷笑一声,接过丹药,看了一眼楚温酒,忽然笑了:“好个名门正派。”

盛非尘道:“这是我昆仑的灵药,没有毒,你放心吃下去。若是有问题,你大可以叫温酒刺我一剑便是,我就在这儿不走。”

寒蜩冷笑一声,看向了楚温酒,嗤笑道:“温酒?叫得倒是亲热。”

“师姐,先治伤。”楚温酒瞟了盛非尘一眼,顾不得解释,知道这是疗伤的丹药之后,不管不顾地让寒蜩服下。

寒蜩缓缓咽下丹药,楚温酒目色寒凉,再次为她包扎了刚刚因为动作激烈而崩开的伤口。

“师姐,究竟发生了什么?”楚温酒低声问道。

寒蜩靠在斑驳的墙壁上,闭目养神片刻,胸口微微起伏。半晌,她缓缓睁开眼,眸中寒光闪烁:“当初我们在碧玉山庄,我是被人故意引出去的。”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簪刀的刀刃,“我被幽冥教的人引开之后,见到了义父急令速回的紧急联络信号,那传信的手法太过逼真,我以为是楼里出了十万火急的事,连给你留暗号都来不及。”

楚温酒迟疑片刻,包扎的动作顿了顿,纱布在他手中攥出褶皱:“师姐向来谨慎,若不是遇到真正的紧急情况,绝不会轻易中计。”

“呵……”

寒蜩冷笑一声,苍白的唇瓣勾起讽刺的弧度:“我确实中计了。刚出山庄不到三里,后颈就挨了一记重击。”

她抬手抚上后颈,指尖微微发颤,“再醒来时,已是在荒郊野岭。后来虽然联络上了影子,让他给你留了信,但……”

她愤恨地捶了一拳在墙上,因为太过激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眼角泛红,“血影楼危机确实是事实。”

楚温酒连忙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声音发紧,点了点头:“我知道师姐失踪应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寻了碧玉山庄也没有找到你留下的信就知道了,师姐给我留下的信我也收到了,所以才立刻赶回来。”

寒蜩冷笑了一声:“当时时间紧急,我来不及回去找你,因此我只给你传了信。血影楼出了叛徒,我们被围剿得死伤惨重,叛徒与外人合谋,坑杀了师兄弟,还好义父在……护下了我们。”

“而你,居然还敢带他来这里。”寒蜩的眉目如刀,满是杀意。

“师姐。”楚温酒眸中迟疑,有些不解,似乎不明白这与盛非尘有何关系。

寒蜩却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染血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当时那个时间,碧玉山庄里只有我们四个人。你我姐弟二人,盛麦冬,盛非尘和重伤昏迷的林闻水。你们进去找线索时,我就被引开了。紧接着我却被人打晕,失去意识。能悄无声息打晕我的人,他的功力必然是在我之上,就这么几个人,你觉得应该是谁?”

楚温酒的手僵在半空,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望了一眼盛非尘。他下意识看向盛非尘,只见对方站在阴影处,眼睫颤动,喉结上下滚动好像要说什么。

楚温酒摇了摇头:“盛非尘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我们几乎形影不离,他没有时间。”

楚温酒声音干涩,有些哑然,然后说道:“或许……山庄里当时还藏着其他人?是幽冥教的?”

寒蜩冷笑一声:“你始终都和他在一起,片刻都没有分开过吗?”

寒蜩的眼神露出一抹讥讽,她冷冷地看着楚温酒:“我是血影楼排名第一的刺客,能让我毫无防备中招的人,且让我昏迷这么久,必然是功力在我之上的人。用我不熟悉的毒,有这样的手段和心机,除了盛非尘还有谁?这人怕是早就知道了我易容成彩蛛婆婆的事,为了避免事情败落而把我打晕支开。”

她刀尖直指盛非尘,“记得吗?当初是他坚持不让我们进去,是他安排盛麦冬守在外面的!”

楚温酒只觉得自己脑子一团浆糊,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只觉得天旋地转,有些无力和苍白。

他看着寒蜩越来越冰冷的眼神,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替盛非尘辩解。

“照夜,”寒蜩咳嗽了两声,说道:“你发现了吗?你现在好像一直在为他开脱,你在下意识地护着他。”她冰凉的手指抚上楚温酒的脸颊:“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好似醍醐灌顶一般。楚温酒瞳孔骤缩,眼中的迷茫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锐利的清郎。

盛非尘指尖微动,喉结滚动,似乎在想着当时发生了什么,沉思片刻,然后说道:“不是我,我没有打伤你,也不知道武林盟在血影楼安插奸细之事,你无需责难他。”

窗外忽然传来夜枭的啼声,楚温酒想起昨晚就感到盛非尘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肩上还留着对方抚摸过的温度,他喉间发紧,别过脸去。

寒蜩继续说道:“他们说血影楼盗走天元焚,与天下武林为敌,围剿血影楼是正道光明之举,刺客该死。武林盟让我们用天元焚去换义父的命,你问问你的盛大侠,知不知道?”

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盛非尘猛然抬头,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楚温酒看到他瞳孔骤缩,像被踩中尾巴的困兽。

记忆突然闪回,他确实收到过一个铜管。

“刺客影子们死伤惨重,残部不过三成。”寒蜩的声音忽然轻得像一片羽毛,“义父被押回了武林盟,他们说要你拿着天元焚去换。”

“魔教的人也在盯着天元焚,我等你来不过是想告诉你,既然天元焚不在你身上,那我就要用我自己的方式去救出义父。”她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染血的令牌。

楚温酒看到了那铜牌上的火焰图案,心中一惊,那是幽冥教的标志,赤火焰。

“是啊,是幽冥教。”楚温酒心中一沉,却听寒蜩继续说:“他们与武林盟势不两立,必然有办法救出义父。”

楚温酒忽然上前去握住了寒蜩的手,想要夺过她手中的令牌,却被寒蜩猛地推倒在地。

盛非尘目色一凉,身形微动,却终究只是沉默地站在阴影里,眼中忧虑一闪而过。

寒蜩终究似乎有些疲惫,刚刚的动作让她喘着粗气靠在墙上。她垂眸看着楚温酒,苍白的脸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她忽然笑了,唇角却泛起一丝苦笑,那笑容疲惫又决绝:“温酒,我不管你了,你也别来管我。我们各走各的路吧。义父我是一定要救的。”

楚温酒看见了自己在对方瞳孔里的倒影,眼角的血丝被血色映得发红,他低声说道:“师姐,你别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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