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地牢

“你现在莫不是在指责我?”任知行说。

楚温酒抬眼,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一身重伤的任知行。

他攥紧了手腕上的冰蚕丝镯,掌心被掐出了几道深深的月牙纹,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显然是在拼命地控制着自己。

“你走吧。”任知行喊道,“既已至此,你不该出现在这里了。”

任知行的眼角闪过一抹狠厉,然后闭了闭眼,不再去看楚温酒。

“我会救你出去的,我要亲口听你说为什么,而不是在牢里。”

“义父别忘了,我的用毒之术,是你亲自教的。”

楚温酒蹲下身,将地上碎裂的药碗片一片片捡进那木色药箱里,他的指尖擦过陶片锋利的边缘,渗出的血珠滴在碗的边缘,宛如一点朱砂,似是不祥。

楚温酒微蹙眉,手上动作稍稍一滞然后很快恢复如常。

苏怀夕看着这一对父子,只是觉得,她算是看明白了。

楚温酒这脾气和他这义父简直相差无几,脾气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愧是父子。

“你准备用毒?在武林盟?”

任知行显然已发怒了,盯着他这副镇定模样,铁链在掌心绞出深深的红痕,他语气不算好:“你来救我,你凭什么救我?你用什么来救?”

他逼近铁栏:“你既然不愿意杀了那个昆仑派的弟子搅动乱局,你现在该做的,就是消失在武林盟,离得远远的,然后护好你师姐。”

“师姐?”楚温酒的身形一顿,却没有做声。

任知行看到楚温酒这样子哼了一声,显然有些着急,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在铁链的哗啦声中依旧清晰可闻:

“对,你要记住,只要你师姐在,血影楼就在。”

他看向楚温酒的目光有些冰冷的愤怒:

“我早就说过,你心不够狠,力也不足,终究难成大器。心慈手软,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刺客。”

楚温酒听罢,一点也不生气,反而低笑出声。

笑声在潮湿的地牢里显得格外清冽,他的神情除了刚刚那微一停顿顿也瞬间恢复如常。

他眼底无波无澜,像结了冰的深潭,笑完后他的表情冷了下来,抬了抬眸子,对任知行说:

“义父,无论你怎么说,我明日就会在武林盟会上揭露天元焚的真相,告诉他们天元焚,不只是武林盟的那个盒子。”

“如果我猜的不错,我手上的这块玉珏,应当是那盒子的钥匙。”

“这些人掩盖的秘密都不再是秘密。我会拿这钥匙,把你换出去,搅动江湖武林这坛池浑水。”

任知行听到这话,微眯的双眼肃然睁开,瞳孔骤缩,目眦尽裂地看着楚温酒,道:

“你把那……东西挖出来了,你糊涂啊!”

他气得手都在抖:“糊涂,你真的是糊涂,你果然是太年轻了,你想用那块破玉佩换我?你真的是……糊涂至极!”

任知行气极反笑,溃烂的伤口在努力挣扎中滴出黑血,但是他却丝毫不在意,反而情绪更加激动:

“皇甫千绝和整个武林盟的胃口,可远远不止于此!”

他突然抱起铁链,哗啦作响,“我明白了,明白了……”

他恰似疯癫一般,立刻怒吼道:“快走,赶紧走!快滚,此地不可久留!”

话音未落,远处的甬道忽而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苏怀夕眉目一寒,拽住楚温酒的衣袖,然后对楚温酒说:“有人来了,我们快走。”

地牢的烛火突然熄灭,皇甫千绝携着装备精良的盟内弟子抚掌踏入,目光扫过满地血污,眼中带着冷意,

“武林盟,这是来了贵客呀。”

他走得慢悠悠的:“贤侄,既然来我武林盟,就该是座上宾,哪能出现在这乌黑乱糟的地牢呢?”

在最前头的皇甫千绝靴底碾过血污时发出黏腻的声响,看向了易容过的楚温酒。

“多年未见,贤侄别来无恙?当年楚家灭门,我还以为你已经命丧黄泉了呢。老天爷有眼,我以为你早成了枯骨,贤侄却仍留有一命。”

那些刺客鱼贯而入,立刻将两人重重围住。

苏怀夕心中暗叫不好,这分明是进入了布袋子里,这是一个陷阱。

她扫了一眼楚温酒,楚温酒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猛地拽过苏怀夕挡在身前。

冰蚕丝在袖中绷成银线,苏怀夕眉间瞬间冷立,配合着,指尖却收住了金针: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想做什么?你不是我谷内弟子?”

好脾气地配合着后退,“你,你别杀我。”

任知行见状狂拽铁链,铁链声轰隆作响,嘶哑的怒吼震得石壁发颤:

“卑鄙,皇甫千绝!你有本事冲着我来!”

苏怀夕可怜兮兮地继续演着:“你,你到底是想做什么?本谷主给你好吃好喝,还为你解毒,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她巴巴地看着皇甫千绝道:“皇甫盟主,你这可得为我做主啊!”

皇甫千绝却笑意温和,玉扳指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他对两人的互动却根本不在意,反而看着楚温酒道:

“贤侄,把你的冰蚕丝放下吧,我自是不会为难苏谷主,只不过想请贤侄来我盟内小酌几杯。”

“听非尘的大师兄说过,贤侄与我外甥非尘,交情匪浅,想必也不会拒绝我这个长辈的相邀吧?”

他身后的刀疤脸壮汉,和那几个利落的武林盟弟子招了招手,那些人立刻面露凶相围了上来,道:

“这里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千面公子还不束手就擒,你逃无可逃。”

楚温酒拉着苏怀夕挡在身前,然后一步一步往后退。他眉眼一冷,忽然猛地把她推向了流黄。

“小心接好了,不要伤着她……”

话音未落,流黄一挥手,玄铁栅栏轰然落下。

楚温酒掷出的毒物被流黄一掌拍散,反震之力让他撞在石壁上,气急攻心,又加上受了内伤,喉头一甜,登时一口血喷了出来,溅在青砖缝里。

而在他身后,被铁链锁住的任知行更是越加疯癫。

“皇甫你这个鳖孙!你有本事冲着我来,你拿小辈出气算什么?卑鄙无耻的自诩为正道之士,干的勾当比谁都低劣,你们这些人,生来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皇甫千绝面色不变,只是淡淡开口:“任知行,多年未见,你的嘴巴还是这么厉害。”

苏怀夕脸色一变,立刻将楚温酒扶了起来,也顾不上演戏了。

“皇甫盟主既然想要天元焚,那自然照夜是重中之重。我答应了盛非尘会护照夜公子安危,还请盟主手下留情……”

楚温酒眉眼一冷,他发觉不对,若再这样下去,他必定会连累苏怀夕。

于是,冰蚕丝肃然射出,竟奔着苏怀夕的面门而来。

苏怀夕愕然,呆愣在原地,下一刻,就被流黄一把拉在了一边。

流黄冷笑地看着楚温酒,“不愧是血影楼的刺客,照夜公子,属实心狠手辣。”

苏怀夕自然知道他的用意,人虽然还处于呆愣状态中,旋即反应过来,还要说话却已经被皇甫千绝遣人送了出去。

那些弟子们搬了一把红木圆椅,铺上了白色锦缎的脚垫,皇甫千绝坐在上面,玉扳指在膝头轻轻叩击。

皇甫千绝表情分外和善:“好了,苏谷主已经安全地被送出去了,贤侄接下来该告诉我,天元焚究竟在哪里了。”

楚温酒擦去嘴角血迹,安抚地看了一眼还在牢中怒骂不止的义父,声音突然平静下来,然后道:“我早就知道来了武林盟之后必然凶多吉少,我想着陷阱会在哪?果然不出所料,是在义父这里。”

“我之前看不明白,现在倒是明了了一些了。”皇甫千绝倒是脾气甚好,看着楚温酒道:“你如此聪慧,却还是想来牢房看你的义父,第一是与义父感情深厚,还有一个是你……怕是主动想要被我抓住吧。”

楚温酒笑了笑,然后道:“我知道武林盟会有陷阱等着我,来牢房,一是为了确定义父的安危,二是为了与盟主做个交易。”

皇甫千绝倒是起了些兴味,手上的玉扳指敲击的动作一停下,继续等他说下去。

“盟主既然称我为贤侄,想必已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不知是否是盛非尘告诉您的。”

他笑了一声,然后好像受了情伤一般道:

“不过不重要了,我想要告诉你的是,天元焚确实不是我血影楼所拿,但是我有和天元焚同样重要的东西可以交换。”

“照夜!你敢和正道交易,我逐你出血影楼!” 任知行疯了般踹着铁链。

楚温酒有些心虚,目色一滞,却在看到任知行的伤势后依旧不退。

皇甫千绝眉眼柔和,看着楚温酒赞赏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道:“说下去。”

“我一直在想,江湖武林盛传‘得天元焚者得天下’到底是什么意思,说天元焚中藏着江湖至宝、武林秘籍。但是那不过只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罢了。”

“我见过那天元焚,好似没有什么特别,但是材质特殊、工艺精巧,竟然没有半分缝隙,所以我猜想到,它不过是一个储物的盒子。”

“既然是储物的东西,那么肯定需要钥匙……而那钥匙,在我手上。”

楚温酒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他继续说:

“我父亲留下的玉珏纹路与盒上纹样极为相似,由此推断,这玉珏定是钥匙,而天元焚作为储宝盒,需钥匙与盒子配合才能解开其中奥秘。”

皇甫千绝闻言,竟拍手称赞:“不错,能想到这般,倒是聪慧。”

“你想要什么?”皇甫千绝问道。

“我可以将那玉珏给你。”

他顿了顿,眼底翻涌着暗芒:

“我要你放义父生路,还要将当年楚家灭门的真相告诉于我。当年动手的,不止魔教吧?江湖正道,谁出的手,我得知道。”

楚温酒的眉眼一寒,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意。

任知行闻言猛地抬头,铁链几乎要勒进皮肉里,早已是双目赤红,他怒骂着皇甫千绝:

“正道狗就该死绝,照夜,你滚吧,与正道狗交易,你不再是我血影楼子弟。”

“皇甫千绝,你不过是一个满身铜臭的江湖,自诩为江湖正道的狗而已。”

任知行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疯癫冷漠,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流黄正要抬脚上前,却被皇甫千绝抬手制止。

皇甫千绝的瞳孔骤缩,然后起身,下一刻,他抬脚,靴底毫不留情地碾上任知行的左手背,伤口渗出的血珠顺着他精致的云纹靴底漫开,他面色和善,但是脚下的力道却分毫不少。

楚温酒木然一惊,喊着“义父”,挣扎着冲向皇甫千绝,显然没有猜中现在的状况。

血顺着皇甫千绝脚下漫溢而出,滴在楚温酒的眼中,他盯着那滩迅速蔓延的血色,喉间泛起腥甜。

他崩溃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任知行,任知行明明疼得浑身抽搐,却仍狠咬着牙不发出一声。

楚温酒被流黄控制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嘶哑着嗓子问道:“皇甫盟主,你如此对我义父,你……不想要钥匙了?”

“还是太年轻了啊。”皇甫千绝轻笑出声,靴底的力道又加重三分,冷声道。

然后他却看向了身下的任知行,继续道:

“他从小金尊玉贵地长着,虽经历灭门之苦,后又被你护在羽翼之下,虽是当刺客养着,但还是保护得太过了,哪知人间疾苦啊,又哪知人心比玄铁还冷?”

说罢,便给出了决断:“说到底,任知行,你养孩子不行。”

他看着楚温酒发白的嘴唇,忽然松开脚,任知行的手掌已被碾得有些血肉模糊,然后他又是心情极佳地笑着看向楚温酒道:

“我为什么要和你交易?”

楚温酒内伤涌动,咳出血沫,染红的指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他有些懵然迟疑,滞在眼前,迅速想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皇甫千绝在刑房拿着一个铁钩朝任知行走了过去,那铁钩上不知道从哪里的死刑犯上抽上来,上面的血未干涸,浓稠地滴了下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

楚温酒瞳孔骤缩,恐惧像是空气一样,快要将他淹没了。

“你看我何必要与你交易,现在是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我只需微微动手,你便会将钥匙在何处拱手相告。”

铁钩在烛火下泛着幽光,皇甫千绝用钩尖挑起任知行的下巴,钩子上凝结的黑血滴在地上。

“说吧,你说的那个,天元焚的钥匙,在哪?”

楚温酒瞳孔巨缩,有些陌生地看着皇甫千绝。

终究还是他看错了,他自诩把盛非尘玩弄在股掌之间,但是这人却和那个温文儒雅、大公无私的正道君子全然不同。

卑鄙狡诈,心狠手辣。

楚温酒眸色骤变,冰蚕丝突然暴起,银线如灵蛇般缠向铁钩,他想要切住皇甫千绝那铁钩。

却见皇甫千绝突然松手,下一刻,铁钩划着弧线,“噗嗤” 一声刺进任知行肩胛。

血液喷溅在楚温酒衣襟上,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滑进里衣,惊得他瞳孔骤缩。

“……我说。”

楚温酒恐惧地看着皇甫千绝。

而这地牢的最深处,早已血腥气刺鼻冲天。

任知行的伤已经在流黄的控制下,包扎好了。

义父晕了过去。楚温酒双眼赤红,脸色好像漫溢出了青灰。

他冷漠地告诉皇甫千绝:“我说的钥匙在盛非尘腰间的锦囊里,我早就把那东西给了盛非尘了。”

皇甫千绝的表情一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哦?”

楚温酒谨慎地护着晕倒的任知行,打量着皇甫千绝的神情,然后眉眼中突然由灰败而变得深邃起来,他忽然笑了,眼底的死灰被一丝狠戾取代。

他继续道:“怎么?您的外甥没有和您说吗?他早就把那玉珏收入囊中了?不和你说……那么想必是他也对天元焚势在必得。”

他顿了顿,道:“我早就说过了,陆人贾盟主并非我所杀,天元焚也并非我所得。

“而今,钥匙已经被你的好外甥拿到手了,那到底是他想要天元焚还是他的好师父昆仑派清虚道长想要呢?”

他故意说得云淡风轻,拖长尾音,“我想啊……昆仑派清虚道长肯定也想要天元焚吧?只是不知,若你们俩刀锋相对,盛非尘会站在哪一边。”

“您说,盛非尘会帮师父,还是帮舅舅?”

他眉眼深潭如墨,盯着已经晕过去的任知行,眉眼中满是坦荡。

“哈哈哈哈。”

一股愉悦的声音响起。

皇甫千绝听罢,突然大笑起来,掌声在空旷的地牢里回荡。

他拍着手,赞扬地看着楚温酒:

“不错,我喜欢处在逆境中的人能够利用现有的条件来达到自己目的的人。”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能想到离间我们甥舅之间的情感。楚荣元在天之灵也该瞑目了。”

说罢,他挥了挥手,流黄立刻会意地上前:

“把他们关起来,明日盟会照常。”

“那少主那边……”

流黄欲言又止,皇甫千绝沉思片刻,然后继续对流黄吩咐道:

“让苏怀夕安静呆着,我要她的院落,一个苍蝇都飞不出去。警告她,为了药王谷可不要节外生枝。”

铁门 “哐当” 落下的瞬间,牢房中迅速陷入黑暗里。

楚温酒立刻踉跄着爬到任知行身边。

他将人扶起来,颤抖着输送内力,却因自身重伤而气血翻涌,咳出的血滴在了衣襟上。

他胡乱擦了擦,愤恨地一掌拍在了灰黑的墙上,仿佛不知道痛一般。

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楚温酒看着重伤的任知行,心中更是愧疚不已。

黑暗中,只有铁链摩擦声和两人微弱的呼吸声,他本来就已重伤,内力无极,没过多久,竟精力不足,晕了过去。

门重重叠叠地关了起来,直到尽头最后一丝天光消失。

而与此同时,被流黄叫回皇甫山庄处理一系列接待杂事的盛非尘,深夜赶回武林盟院落。

却发现,人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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