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温酒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吊在刑架边上。
而他的冰蚕丝镯不见了。
“义父?”
他眸光一冷,抬眼打量着牢房,发现自己和义父被分开关押了,他喊了两声,并没有得到回应。
牢房里空空荡荡的,竟然连守卫都不见了踪影,一切实在是太过诡异,他试着挣扎了几下,无法挣脱。
他的伤被简单的包扎过,因为动作太过用力,伤口挣开,血顺着腕骨滴落在灰黑脏腻的青砖上,汇成暗红的一团血渍。
他不知道皇甫千绝想干什么。
在牢房一角四方桌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冰蚕丝镯。
楚温酒看到冰蚕丝镯之后心中一定,闭了闭眼闭目凝神,细细思索起当下局势来:
盛非尘回房不见自己,定会四处寻觅;
苏怀夕被皇甫千绝带回去,必定会要求封口。
苏谷主为了药王谷,怕是难以通风报信。
他想起此前自己说起对天元焚的推测,说起那盒子和纹路相似的玉珏,皇甫千绝却丝毫不感到诧异的模样,看来他早知道这天元焚的秘密,也知道玉珏钥匙的存在。
而且……皇甫千绝即使知道了钥匙的所在,并无喜意,还一直在寻找着天元焚,也就是说,天元焚盒必然是还没有到手。
想到这里之后,他有了主意。
他晃动铁链朗声道:“来人,我要见皇甫盟主,除了玉珏,我还有东西可以和盟主交易。”
依旧无人应答。
楚温酒继续沉声开口:“我知道天元焚盒的下落!”
远处传来闷闷的响声,这方法果然奏效,过了片刻,一身金丝蟒袍的皇甫千绝,带着流黄慢悠悠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听说你想起天元焚的所在了?贤侄这是又有了新线索?”皇甫千绝笑着问道。
楚温酒抬起苍白如纸的脸,然后笑着说:“盟主纵然拿到了我给盛非尘的玉珏,怕也得设法寻回天元焚盒。我曾见过那盒子,或能助盟主一臂之力。”
皇甫千绝摩挲着玉扳指,笑意不减:“我自会寻回天元焚,只是时间长一点而已。”
“迟则生变,盟主不想早些寻回那东西吗?”楚温酒说。
“贤侄……想换什么?”皇甫千绝问。
“我只求死个明白。”楚温酒盯着对方。
“你想知道什么?”
皇甫千绝倒是今天心情极好,流黄给他搬了个凳子之后,他坐在对面看着楚温酒。
“你当初身中剧毒,又被拍了一掌受了重伤,应该活不过几年,而今却能活这么大,这也算得上是奇迹,我今日难得心情好,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在密闭的空间中,楚温酒闻到了那股熟悉至极的沉水香。
听罢皇甫千绝说的话猛然一惊,他瞳孔紧缩抬起头来:
“当初的楚家灭门之案,你果然在场!”
“哦?怎么说?”皇甫千绝笑了。
“我曾闻到过盛非尘身上的沉水香,那沉水香与你用的香是同一款识,顶级,有市无价,千金难求……这样的香,只能出自巨富皇甫家。我便料到,我楚家灭门一定与你脱不了干系,而今……果然如此。”
他笑得有些凄然,然后道:
“我想知道当年楚家灭门真相。”
“我记得……当年楚家来了两拨人,一伙屠戮满门,另一伙似乎在寻东西,最后放火烧了宅院。我起初以为是幽冥教所为,但后来发现好像不止如此……”
楚温酒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哈哈”,皇甫千绝抚掌大笑,
“当年我确实在场。”
“所以,是正道武林下的手?” 楚温酒声音低沉,心中滚烫如沸。
“非也。”皇甫千绝站起身来。
“你们全家当时已中了幽冥教的毒,本就命赴黄泉难逃一死。你娘应是把唯一的那颗闭气丹给你服了,你才得以存活。”
“陆人贾也在场,他打了你一掌,你当时应是必死无疑的,谁知你竟活了下来。”
皇甫千绝继续轻蔑地说道:
“这样算来,若是陆人贾真是你所杀,倒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楚温酒捏着掌心,控制着自己身体的颤动,铁链发出响动,他赤着眼,怒瞪着皇甫千绝:
“我知我楚家灭门与幽冥教有关,所以这些年我和幽冥教势不两立,捣毁多个分坛,但是我却不明白……却不明白为何正道也要赶尽杀绝!”
他的脸色苍白如雪。
话音还未落,楚温酒突然暴起想要挣断铁链,用力一甩,袭向皇甫千绝的脖颈,却连人都还没碰到,下一刻,被流黄一脚踹倒正中心窝。
楚温酒吐了一口血,他抬眼,看向了皇甫千绝。
皇甫千绝嘴角漫出一抹笑意:“想杀我?”
他转而哈哈大笑,拍开了拦在他面前的流黄,然后进了两步道:
“你们楚家灭门,不过是正邪两道博弈的祭品罢了。”
“什么意思?”
楚温酒挣扎着起身,随即被撞上了刑具架,铁钩刮破了肩胛骨,他却恍若未觉。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继续看着皇甫千绝。
皇甫千绝面色森冷踱步走向了楚温酒的一侧,然后道:“你父亲楚荣元到死都藏着秘密,没告诉过你吧?”
“什么意思?”楚温酒口里一阵腥甜。
“若是你一定要为你楚家那些冤魂报仇,应该找你爹啊!”
皇甫千绝面容严肃,脸上是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扫过楚温酒赤红的双眼继续说:
“楚荣元名义上是正道武林浏阳楚氏楚家的家主,但实际上,却是幽冥教安插在正道的一枚钉子。”
“什么……?”
楚温酒听着这话恍若惊雷炸响,他猛然抬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了皇甫千绝。
皇甫千绝说的话却忽然让他想起了父亲书房门墙上那枚小小的火焰标志,只觉得心脏好像都要停滞了:
“我父亲是幽冥教之人,那为何幽冥教要杀他?”
“因为他起了不该起的贪念,偷了幽冥教教主的东西。”皇甫千绝道。
“是什么?”
楚温酒问道,他心中突然有了一个不敢确定的猜想。
皇甫千绝突然低笑,打量着他继续道:
“确实是如此,那你以为楚荣元为何会拥有天元焚的钥匙天元珏?世人皆道天元焚是武林的无价之宝,但鲜少有人知晓,天元焚是两样东西,焚樽炉和天元珏,焚樽炉是储宝箱子,天元珏是钥匙。而你父亲的那块天元珏,是他从幽冥教总坛偷回来的。”
铁链发出铮铮响动,楚温酒嗓音干哑地说:“皇甫家主编故事的本事比说书人还要精彩。”
话虽这么说,他心中却已信了八分。
他忽然觉得有些恐惧,害怕皇甫千绝说的话好像是真的……
“你可知,你父亲最早是正道安插在魔教的暗子,他偷了魔教的东西回我正道武林,寻求武林盟庇护。可谁知,他给正道武林的却是个赝品。”
“可惜了……”
皇甫千绝摇了摇头道,“他却誓死不肯承认,自己偷取了真的幽冥教的重宝,真的不交出来,又被幽冥教发现,所以灭门之祸逃无可逃。被灭门也只是幽冥教发现了楚荣元是奸细而已。”
“我父亲是鼎鼎大名的江湖大侠,一生仗义疏财,扶贫济困,即便如此,为何幽冥教屠杀我满门时候,正道见死不救,不施以援手?”
楚温酒声音低沉。
“自是因为遭了杀孽呀。”
皇甫千绝道,他挥了挥手,流黄离开半晌,然后拿出了一卷泛黄的卷宗。
皇甫千绝翻开,扔在了楚温酒面前。
楚温酒看到了那泛黄页面上的“楚荣元”几个字,有些不敢置信。
皇甫千绝继续道:“你父亲可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大侠,你当他是用什么做投名状的?”
“他为了进幽冥教,灭了灿州张氏满门五十八口,张氏夫人,当时可怀有七个月的身孕呢,他可是一点活口都没留。”
楚温酒的眸色骤然灰暗了起来。
“灿州张氏拦了他的路,他便一人一剑,一夜之间将他们屠戮殆尽,这才让浏阳楚氏成为浏阳南方四大世家之首。”
“他是正道的一把刀,知道墙倒众人推,他求正道庇护,但却又没拿出该拿的东西,你说,我们应该如何?”
案卷摔在地上,却好像摔在了他的脸上一般,他的血迹晕开了墨迹。
楚温酒盯着张家灭门等字眼,眼前忽的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父亲书房有暗格,他从不允许他进去,家中大祸之日,母亲异样的镇定。
不让他报仇,只让他活下去,永远别回来。
就好像……是早就知道会有事情发生一般。
而今,一切都好像串起来了。
楚温酒突然攥紧了铁链,皇甫千绝继续道:
“所以你浏阳楚氏灭门之祸,当是来自于你贪婪的父亲。若是他没有灭张家满门,不想光复家族,若是他不愿进入幽冥教做暗探,若是他不贪心,偷走天元焚;再若,若是他偷了天元诀之后主动献于武林盟……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所以你自诩自己是受害者,担负着你们家七十多口的性命,可还觉得心有不甘?归根结底,你楚家之祸,不过是楚荣元贪心不足,欲壑难填罢了。”
流黄已经在皇甫千绝的授意下解开了楚温酒身上的铁链,他有些失魂落魄,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摔倒在地,却恍若未觉。
皇甫千绝冷漠地看他一眼。
“你自觉背负血海深仇,想要报你的深仇大恨,但是你父亲屠杀的人呢?他们又该去找谁报仇雪恨?”
“这江湖本就是身不由己的。”
皇甫千绝捏住了他的下颌,指尖碾过他嘴角的血,眼神中却带了一丝残忍。
“楚荣元并非无知之辈,他也并非无辜。你浏阳楚氏,也不是纯然的受害者。而你,若不是任知行,你早该是乱葬岗的枯骨了。”
楚温酒的眼中已满是绝望。
“哦,对了!”皇甫千绝忽然笑道,
“你以为你义父是个什么大善人吗?他救你,不过也只是养一把复仇的刀罢了。”
“楚家灭门当夜,他也在场。见死不救的,不止武林正道,还有你那好义父。”
“天元珏随着楚荣元身死,而消失不见。武林所有的人都在找你,但却未料你居然死而复生,还出现在了血影楼。在我看来,任知行他也早已知晓,不过是想得到天元焚罢了。而你还眼巴巴地叫着义父。”
皇甫千绝冷笑道,“终究,他白给别人养了儿子一场,想要的东西也没有拿到手。”
“义父,义父也在……”
楚温酒本已经满是绝望,听到这话后眼睛已经是极度的赤红,微微的烛光照亮了他惨白的脸。
流黄看看外面的天窗,然后道:“主公,我们该走了。”
这时从隔壁房间却传来了震天动地的响声,铁链被拉得哗哗作响,好似是要把那房间掀翻一般。
“皇甫老儿,你这狗东西,你给我吃的什么?有种你把我放开,我们再战一场!”
任知行发出雷霆之声,这声音极度干哑,仿佛嗓子都要被撕裂,四周墙壁的碎屑簌簌落下,牢房的地砖都开始震动起来。
皇甫千绝点了点头,起身轻笑:“你义父正醒过来,你也可以问问他,问问他为何不救你父亲?”
“他又是为何救下了你?”
“他果真不知天元焚之事吗?”
“他真对天下武林权势地位没有一点想法吗?”
皇甫千绝的眉眼瞬间冷厉起来,上位者的气势勃发,他表情冷厉残酷,身形高大。
他看着楚温酒的眼神,就像看一只踩一脚就能碾死的蚂蚁。
他的履云靴旁爬过一只细小脆弱的蜘蛛,皇甫千绝轻轻踏了过去,他甚至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
他毁灭它,不费吹灰之力。
然后,皇甫千绝看着满脸绝望的楚温酒,语气冰冷地说:“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正道追杀的余孽?魔教围剿的异类?”
“这江湖是最为现实的,从来没有弱者的位置。”
……
流黄继续恭敬地在一旁提醒道:“主公,小主人这时应当已经回来了,要是他来寻照夜……”
“罢了。”
皇甫千绝摆了摆手,闲庭信步走开,不再去看楚温酒一眼,待出了牢房之后,他才道:
“那就让他什么也不知道,就好。”
“再喜爱的东西,不过也只是因为心急罢了。”
他轻轻地说:“在他得到之后,时日已久,回过头来看,也就那样。”
流黄点头应声,不敢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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