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闻水立在高台边缘,指节紧扣着弓弦,目光沉沉地望着对面主位,武林盟的医师们正准备将那名重伤的女子抬下去。
他扫视了一眼那边的景状,握着弓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心悸和恐惧让他心脏一阵跳动。
太过诡异,他右手抚在了胸口上,深呼吸了一口。
不过很快,他随即便恢复了惯常的镇定,朝着清虚道长与皇甫千绝的方向拱了拱手,转身要走下高台。
他正要离开时,却瞥见一道慌慌张张的身影,正是盛麦冬。
林闻水顺着盛麦冬跑来的方向望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具担架上。
当看清担架上女子的面容时,一股彻骨的寒意骤然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握不住手中沉重的弓弩。
“寒蜩……怎么会是寒蜩?”
他喃喃自语,指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捏住弓弩的指尖用力地泛出青白之色。
那女子手上分明纹着的是幽冥教的赤火印!
这些刺客,分明都是幽冥教的匪徒!
而寒蜩,她怎么会以这副模样出现在此地?
他踉跄着一抖,下意识地想去扶住高台旁的栏杆,一种仿佛失手打破某种珍贵之物的巨大恐慌与失重感,瞬间将他淹没。
林闻水的脸色霎时苍白如纸,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僵在原地。
就连远处流黄中毒痛苦暴怒的吼声,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模糊得叫人听不真切。
怎么会是寒蜩……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失神地喃喃着,目光死死钉在主位下那道躺倒的身影上。
“师尊,有异动。”
他听到自己好像说了这么一声,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居然在没有得到师尊的首肯下已经飞身而下,出现在了那群医者面前了。
就在这时,一道冷冽到极致的寒光毫无征兆地划破空气。
那线迅捷如银蛇,带着势不可挡的锋锐,精准地射向他。
林闻水瞳孔骤缩,本能地向后急撤,纵然他反应快如闪电,柔韧的冰蚕丝还是像利刃般擦过他的手腕,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猩红的血液瞬间渗出。
林闻水有片刻的怔忪,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寒蜩。
他掩住了眼中紧张的神色,竟觉得有片刻的安心。
他看向了冰蚕丝袭来的方向。
一道黑影如离弦之箭从檐角的阴影中扑出,速度快得只剩模糊的残影。
那人全然无视周围指向他的刀剑,也不在意周遭世人的目光。
像飞蛾扑向唯一的光源般,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瞬间冲到了寒蜩身边。
“师姐!师姐!”
“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谁伤了你?”
“到底是谁?”
楚温酒跪在寒蜩身侧,视线落在她胸口深嵌的羽箭上,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此刻的他不再是平日里那个带着慵懒笑意的千面公子,而是双目赤红、杀意腾腾的照夜。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周围的人,眼中翻涌着近乎毁灭的怒意。
这动静惊动了周围还未撤退的武林盟子弟,他们迅速围拢上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楚温酒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双总是含着算计疏离,阴鸷寒意的桃花眼,此刻赤红得如同燃烧的火焰。
他先是看向一旁重伤的流黄,又转向失魂落魄的林闻水,口中喃喃念着:
“是谁伤的我师姐。”
“是你……还是你?”
他的视线一扫而过,最终定格在林闻水身上,那目光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让人不寒而栗。
几名武林盟侍卫持着剑戟缓缓靠近。
楚温酒的手指剧烈地颤动着,他小心翼翼地将气息奄奄、浑身是血的寒蜩扶了起来,轻柔地揽入怀中。
刻意避开她胸口的羽箭,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那些充满恶意的视线。
“师姐,你怎么样?”他的动作颤抖,却带着近乎虔诚的轻柔。
“照夜!他就是照夜!”
一名眼尖的武林盟弟子认出了那标志性的冰蚕丝,惊呼出声。
“他一定也是戴了人皮面具,他和这些刺客肯定是一伙的!”
楚温酒周身的气势陡然变得狠戾,他笑了一声,冷漠地撕开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艳丽到极致的面容。
他抬眼看向周围的人,声音冰冷:
“我就是照夜,告诉你们盟主,立刻去找苏怀夕来!”
“你们不是想要天元焚吗?我可以给你们。”
“但是,要是我师姐死了,你们永远别想找到它!”
流黄在医师的搀扶下忍着痛直起身子,迟疑地朝高台上看了两眼,然后看向了身后的一个弟子,耳语了两句。
林闻水却灰败着脸打断道:“我去吧。”
林闻水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高台之上,说出了楚温酒的要求,并禀明自己已经自作主张去请了苏谷主过来了。
高台上,皇甫千绝在珠帘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
而清虚道长依旧端坐于棋盘前,仿佛眼前的厮杀不过是棋局之外无关紧要的噪音,只是落子的手指微微顿了一瞬。
“闻水,你当年在江湖历练时,与血影楼的第一刺客寒蜩相识?”
皇甫千绝看似随意地问道,目光落在棋盘上。
林闻水的手指虚虚蜷缩了一下,整个人如同被冰水浇透,眼眶微微泛红。
很快,他看了一眼清虚道长,然后对皇甫千绝拱手行礼,声音艰涩:
“回盟主,不甚熟悉,只见过几面。”
说出的话语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他只觉得喉咙与口腔中满是苦涩的铁锈味。
皇甫千绝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随即吩咐道:“人死了,线索可就断了,她的命,很重要。”
他思索了片刻,然后道:
“既然如此,朱明你去请苏谷主来吧。今日他们姐弟俩都在此处,便把他们都留下吧。”
朱明拱手告退,但是林闻水却愣在原地没有动。
“还有何事?”皇甫千绝问。
林闻水嗓子有些嘶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清虚道长的方向:“既然那刺客的性命如此重要,还请师尊赐药,护住那女刺客的心脉。”
“此女……伤势过重,怕是等不来苏谷主……”
高台之上的人听到这话都看向了清虚道长。
气氛陡然有些凝重。
清虚道长不动声色地落下一子。
斜睨了林闻水一眼,然后抬手将一个白色的瓷瓶飞掷而出。
林闻水立刻接过,朝着清虚道长拜了两拜,正要离开却被清虚道长留下了。
“既如此,你就别去凑这个热闹了。”
要去传令的小弟子接过那药瓶,行礼后快速地跑去传达了皇甫千绝的命令。
林闻水紧绷着走到了高台栏杆边,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剑,神色冷峻如冰。
他的视线始终未曾移开,紧紧盯着躺在楚温酒怀里的寒蜩,随即,他低下了头,掩住了眸中翻涌着的情绪。
流黄收到小弟子的命令之后随即看向楚温酒,冷冷开口吩咐:
“把重犯拿下!”
这声令下如火星落入滚油,原本被楚温酒狠戾气势震慑而略有迟疑的侍卫们瞬间反应过来。
刀剑再次出鞘。
弓弦紧绷,寒光闪烁的兵器将单膝跪地、怀中紧拥寒蜩的楚温酒团团围住。
“照夜……劝你别做无谓的抵抗。”
流黄的声音如同寒霜,他狠厉地开口:
“不想让你师姐死在这里,就乖乖束手就擒。”
他随即将那白色药瓶扔在地上,道:
“盟主赐药,给你师姐吃下,然后,乖乖和我们走。”
“哈哈。”
如霜的锋刃反射着月光,映照在楚温酒满是血污与汗水的脸上,更添了几分修罗般的狰狞。
楚温酒对周遭密布的刀枪剑戟视若无睹,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怀中气息渐弱的寒蜩身上。
他看也不看那滚在地上的白瓷瓶,染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另一只手紧握着冰蚕丝,试图捂住她胸口不断涌血的伤口。
他想拔出那支羽箭,却又怕加剧伤势,只能撕下自己的下摆按压伤口。
可温热的血液依旧迅速浸透了衣料,黏腻的触感带来的是无尽的绝望。
“师姐,我是温酒……”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与狂乱。
“你听得见吗?我带你离开,我们去找义父,我们回家……再也不管这些事了……”
寒蜩虚弱地躺在他怀中,身体因失血与剧痛而不住痉挛。
她的脸色苍白如透明的薄纸,嘴唇泛着骇人的青紫色,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血沫从嘴角溢出,染红了楚温酒胸前的衣襟。
许久,她似乎听到了楚温酒的呼唤,艰难地睁开眼睛。
胸口狰狞的剑伤随着每一次心跳涌出更多血液,涣散的瞳孔在楚温酒急切的呼唤中缓缓聚焦。
“温酒……太好了,你没事。”
她看着楚温酒,用尽力气微微摇头,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风箱中挤出:
“温酒……我走不了了……你……别白费力气……你……快走……”
“别说话,师姐!苏怀夕很快就来,你再撑一撑!”楚温酒急切地说。 “药王谷有最好的药,苏谷主她是最好的医者,她一定可以救你。”
“义父……”
寒蜩的嘴唇微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眼中却盛满了深切的忧虑,“他……在哪里?他……还好吗?”
这是支撑她到现在的执念之一。
楚温酒的手指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猛地收紧发抖的手,然后用力在衣服上擦干净手上的血污,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他将寒蜩越发冰冷的手捂在掌心搓暖,甚至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捂住她的身体,想要为她驱散寒意。
在寒蜩逐渐模糊的视线里,他终于低下头,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砸落下来,滴在了她冰冷的皮肤上。
他嘴角勉强勾出一个笑来。
“义父……他……他很好,在安全的地方……”
“那就……好。”
寒蜩的声音更加虚弱了。
楚温酒的声音破碎而急切,带着绝望的祈求。
“师姐,你撑住,你不许睡……我们一起回家,回我们的家……”
那个“家”字,他说得无比艰涩,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深切渴望。
寒蜩的唇角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露出一抹苦涩却又释然的笑容,她重复说了一句:“那……就好……”
鲜血不断从她唇边涌出,而她的声音却越来越缥缈。
“你附耳过来,阿酒。”她对楚温酒说。
“……别信他们……我加入幽冥教是假的……是为了查清当年楚家灭门……还有天元焚的真相……”
“当年楚荣元盗走了幽冥教的天元珏,前任幽冥教教主盛长泽下了追杀令,楚家灭门,确实与幽冥教脱不了干系。”
楚温酒听着这话泣不成声,如遭雷击,握着她的手不住颤抖。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怀中的寒蜩。
寒蜩虽是虚弱但是目光坚定,她目光眷恋地描摹着楚温酒的眉眼,然后用冰冷的手指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气若游丝却字字如锤:
“别只为了仇恨活下去……别再责怪自己……好好活下去,阿酒……不要只为离开的人活着……为自己活……我的傻弟弟……”
最后几个字轻如叹息,消散在浓重的血腥气中。
她遥遥望了一眼远方高台,神色有些古怪。
随后,她转过头来,眼中倒映着阁楼上方摇曳的昏黄灯光,对着楚温酒笑了笑。
“你扶着我站起来。”寒蜩虚弱地说。
人群一阵骚动。
林闻水捡起了地上的药瓶,拔开药塞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
下一刻,突然飞身而来,一掌拍开楚温酒的同时将药丸喂给了寒蜩,他不顾身上的伤,众目睽睽之下运功为寒蜩输送内力,让寒蜩保持清醒。
“你给我师姐吃的是什么?”
楚温酒迅速被那些武林盟的弟子挡住,他自杀式的攻击,要回到寒蜩身边,冰蚕丝缠住多柄剑的同时被崩断,他飞蛾扑火一般扑向寒蜩却被再次被利剑团团围住,他摔倒在地,吐了一口血。
“放开我,都滚开。”楚温酒挣扎不已,冰蚕丝再次出鞘攻向林闻水。
“我没有恶意。”
林闻水面色凝重地挡住了楚温酒的杀招,然后看向周边的各门派子弟,道:
“奉盟主之命,此女手中藏着天元焚的线索,未将秘密道出之前,需要保她性命。”
浓郁的药味在嘴里化开,竟让她清明了一些,寒蜩冷笑了一声,却没有推开他,只是安抚地看了一眼楚温酒。
“林道长……真是杀伐果绝。”她虚弱地咳嗽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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