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下,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那药已经咽下去了,寒蜩唇色苍白,虚弱地闭了闭眼睛,她好像是找回了一些精神。
“我给你吃的是救命的药。”
“那……东西……在哪?”林闻水低垂着眉眼,当着众人的面问寒蜩,他嗓子里都是铁锈味,有些发干。
“林闻水,你滚开,师姐……”
楚温酒被武林盟子弟围住,他拼死搏杀,一点也不在意受伤,几乎是往那些人的刀剑上撞,要闯出一条道来。
“你告诉我,我便不伤害他。”林闻水看着自杀式攻击的楚温酒对寒蜩说。
寒蜩目不转睛地盯着林闻水,眼里的杀意快要凝成实质了。
“林闻水,我倒是……小瞧你了。”
她转而看向人群,虚弱地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笑道:
“哈哈……血影楼已经没了,我当然是把天元焚藏在幽冥教分坛了,你们敢去取吗?”
旁边各门派子弟一脸兴奋:“幽冥教?天元焚果然是在幽冥教,真的假的?”
“这刺客说的话能信吗?莫不是想祸水东引,再次挑起正邪之战?”
站在一旁看戏的各门派骨干子弟窃窃私语。
林闻水脸色青白,让人放开了楚温酒。
随即飞身离去,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寒蜩,神色复杂。
一身是伤的楚温酒踉跄着回到了寒蜩身边。
一阵后怕,“师姐!”
寒蜩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我说的……都是假的……别怕。”
旁边有弟子立刻了然于胸地说:
“果然是诡计多端的血影楼刺客。不到死路,不说真话。”
“是啊,她怎么会将天元焚下落轻而易举拱手相告?”
“滚开。”楚温酒怒吼道,他顾不得这些喋喋不休的渣滓,“苏怀夕为什么还不来?!”
他警惕地环视四周,周身散发着凌厉的气势,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暴躁与焦急:
“大夫呢?”
而周边的人却越聚越多。
各门派子弟如潮水般围拢过来,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这对姐弟,将两人团团围住,好似饿狼盯着濒死的猎物。
流黄已经服下解药,此刻恢复了几分气力。
他粗暴地夺过身旁弟子的长剑,剑尖直指两人,眼中闪烁着阴鸷的光芒:
“今日便是你们血影楼刺客的死期!寒蜩必死无疑!照夜,天元焚究竟藏在哪里?快说!”
“是啊!快说!”
“说了或许能饶你们一命!” 众人纷纷附和。
“是啊,命都不想要了吗!”
寒蜩的目光缓缓扫过围拢的众人,虚弱的眼神中竟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冷的笑意。
“你看,乌合之众便是如此,永远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在这个现实里,事实若不符合他们的期望,那么需要修改的是事实。
“我告诉你们天元焚在幽冥教分坛,你们不相信?”
她艰难地嘴角轻勾,声音虽气若游丝,却仍旧坚定:“好了……你们不是想知道天元焚真正的线索吗?我可以告诉你们。”
“师姐……”
楚温酒低头看向怀里的人,眼神里满是焦灼的担忧与不安。
寒蜩轻轻捏了捏楚温酒的手指,随后缓缓抬起沾满血污的手,指向高台,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
“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我只告诉白静师太和空隆法师,让他们过来。”
众人闻言,顿时议论纷纷,很快有人向高台上的掌门们禀报此事。
片刻后,峨嵋派的白静师太、南少林的空隆法师,以及清风派的莫掌门,皆现身于高台之下,缓步走向寒蜩。
最后,皇甫千绝亦随之而至,出现在众人面前,蟒袍玉带,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步履矜贵,唇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们二人过来。”寒蜩气若游丝地开口。
楚温酒瞳孔一缩,下意识揽紧寒蜩,警惕地望向走来的三人,下意识想要阻拦。
“你走!你不许听!”
寒蜩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死死抓住楚温酒的手腕,指尖扣住他腕上的冰蚕丝镯,眼神透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楚温酒,你不能听!”她再次重复,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然后她推了他一把。
楚温酒怔怔望着她,看着她坚定的目光,终于在对峙中败下阵来,缓缓退后半步。
白静师太眉头紧锁,率先俯下身侧耳倾听。
空隆法师亦面色沉肃,双手合十,也凑近了聆听。
寒蜩神情未变,压低声音在二人耳边轻语,嘴唇微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知说了些什么,说完后,她无力地靠在旁侧立柱上,眼神疲惫,却带着一丝讥讽的冷意。
白静师太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眼中闪过震惊与难以置信。
她猛地直起身,惊疑不定地看向皇甫千绝:“这……这怎么可能?”
她警惕地扫了寒蜩一眼,又转向皇甫千绝,目光充满审视。
空隆法师亦眉头紧皱,双手合十,低声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施主还请慎言。”
众人见状,惊疑不定地顺着二人视线看向皇甫千绝。
各怀鬼胎地揣测寒蜩到底说了什么。
窃窃私语间满是惊疑与揣测。
“他说了什么?”
皇甫千绝沉声问道,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脊背紧绷,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强压下翻涌的杀意。
寒蜩冷笑一声,声音虽微弱,却字字清晰,如刀锋锐,她的眼神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皇甫家主,你真是好算计。”
“我血影楼不过是受皇甫盟主所请,刺杀陆盟主,夺走天元焚。我本以为此事了结,谁知皇甫盟主竟以我义父相逼,逼我假意投靠幽冥教,陪他演这出戏。今日,我在皇甫盟主授意下演了这出戏,不过是为了给皇甫盟主造势罢了。”
她有些凄怨地继续说:
“我做了这么多,却仍然逃不脱被灭口的命运。你之所以斩尽杀绝,还不都是因为天元焚早就在你身上!”
“是因为……你想独吞武林至宝!!”
她猛地呛出一口血,身体剧烈痉挛,却仍死死盯着皇甫千绝,声音凄厉如刀:
“如今你身上不仅有焚樽炉,还有天元珏,你拿到楚家那块后,便集齐两块天元诀。只要集齐天元焚的钥匙,你便能独霸至宝,你想独吞,又怕事情败露,于是布下今日的天罗地网,想灭我的口!”
“你为了秘密,竟要灭口!”寒蜩嘶声呐喊,字字如重锤砸在众人心头,“今日,江湖正道,武林前辈皆在此,你们来评评理!”
寒蜩身体剧烈抽搐,却仍死死盯着皇甫千绝骤然变色的脸,用尽力气嘶吼道。
“皇甫盟主!你借刀杀人,才是真正的魔头!”
楚温酒如遭雷击,瞪大双眼看向寒蜩,瞬间明白了师姐的意思,也明白了她话中真假参半的深意。
寒蜩前段是真,后段是假,真真假假交织,谁又能分辨?
他立刻上前一步,护在寒蜩身前,警惕地望向众人,坚定,毫不退缩地迎向众人的目光,寸步不退。
皇甫千绝脸色阴沉至极,眼中杀意一闪而逝,却强作镇定,冷笑道:
“一派胡言!你休得血口喷人!”
空隆法师双手合十,上前一步,目光如炬:
“皇甫盟主,方才寒蜩施主所言,指证你便是刺杀陆盟主、图谋天元焚的真凶,更言焚樽炉和天元珏都在你身上……不知是真是假?”
皇甫千绝勃然大怒,衣袍无风自动,周身戾气骇人。
他猛地指向寒蜩,厉声喝道:“各位!一个魔教妖女临死前的疯话,岂可当真?她不过是想挑拨离间罢了!”
然而,空隆法师并不买账。
他眉心深锁,将寒蜩方才所言一字不差地复述给皇甫千绝,苍老的声音在夜色里像钝刀刮铁。
皇甫千绝再也压不住胸口翻腾的怒火,眸色瞬间沉得发黑。
他猛地抬手一挥,身旁那名黑衣刺客如一道离弦黑影,倏然掠出,掌中短刃直取寒蜩咽喉。
楚温酒几乎在同一瞬侧身,把寒蜩往怀里搂紧,冰蚕丝出鞘,锋锐地进了半寸,攻向刺客面门。
破风而至,千钧一发之际,空隆法师宽大的僧袖鼓荡,一掌拍出浑厚掌风,“砰”地将刺客逼退三步。
那刺客踉跄落地,脚尖擦出两道深沟,仍欲再上,却被掌风余劲震得气血翻涌,一时动弹不得。
“阿弥陀佛。”
空隆法师收掌,合十而立,声音不高,却压得众人耳膜发闷。
“寒蜩施主尚未说完,皇甫盟主便急遣杀手,倒似坐实了灭口之嫌。”
白静师太脸色凝重,手中拂尘微颤,也抬眼望向皇甫千绝:
“此事牵涉前任陆盟主之死与江湖至宝天元焚,岂能草率?还请盟主直言,给天下英雄一个交代。”
“交代?”皇甫千绝怒极反笑,嗓音因盛怒而嘶哑,“我皇甫千绝行事,何需向尔等解释!”
他眼角余光一扫,潜伏在暗处的武陵盟子弟立刻拔刃上前,将众人反围在当中,刀光映着火把,寒芒刺眼。
“血影楼妖言惑众,其心可诛!”
他怒吼,袖袍猎猎,“仅凭一面之词,便将污水泼在我身上?”
“休想!”
流黄捂着胸口,唇色仍带余毒未清的乌青,却强撑着挡在皇甫千绝身后,像一条护主的毒蛇。
皇甫千绝眼底杀意翻涌,额角青筋跳动,白静师太与空隆法师眼中那明显的动摇,令他几乎按捺不住。
寒蜩却毫不退缩。
她半阖着眼,扶开额角的几缕刘海,眼神却亮得吓人,带着看透一切的冷嘲。
她微微扬起下颌,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皇甫盟主,你是不是已经忘了,皇甫千水?你的妹妹。”
人群里,年轻弟子窃窃私语:“皇甫千水是谁?”
寒蜩轻咳一声,血迹顺着唇角滑落,她仍固执地继续:
“皇甫千水,是盛非尘的母亲。当年她与幽冥教教主盛长泽一见钟情,私定终身。可皇甫家嫌其玷污门楣,竟联手陆人贾坑杀盛长泽,引动正邪之战,导致江湖动荡。而你的外甥盛非尘因此成了孤儿,流离失所,多年漂泊。皇甫千绝,你眼中何曾有过什么兄妹情?有的,全是利益与算计。”
她喘了口气,声音更低,却像钝刀子割肉:
“你皇甫家才是江湖最大的毒瘤,自诩正道,却干着最肮脏的勾当。”
“住口!”皇甫千绝暴喝,脸色涨的通红。
这番话却如惊雷落地,人群哗然。
这等江湖密辛,本来就该是烂在老一辈肚子里的,如今却公开掀出来处刑,真是脸面都不要了。
众人震惊之余,有人倒吸凉气,有人低声议论,更有人高声质问:“皇甫盟主,若真如此,你须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同荣同损,共享天元焚,莫非只是哄骗我们的?”
质疑声此起彼伏,像潮水般涌向皇甫千绝。
武陵盟的青衣子弟虽将众人围住,却止不住众口汹汹,人群中的轩然大波越来越止不住,火把被风吹得歪斜,光影在皇甫千绝脸上跳动,映得他面目凝重狰狞。
“杀了她!”
皇甫千绝双目赤红,周身真气轰然炸开,衣袍鼓荡如怒帆。
他竟不顾身份,亲自提剑扑向寒蜩,剑尖划破夜空,带起尖锐啸声。
空隆法师当即横身拦截,佛门掌力浑厚如山,硬生生架住剑锋,拦下了皇甫千绝的致命一击。
白静师太也厉声喝道:“皇甫盟主!先冷静下来!”
寒蜩嘴角勾起一抹笑,然后恐是因为太耗心神,晕了过去。楚温酒赤红着眼,慌忙上前扶住了她。
其他门派高手如梦初醒,下意识地将皇甫千绝和他的亲信围在中间。
皇甫千绝被拦下,踉跄退后一步,胸口剧烈起伏。
他环顾四周,一张张面孔或震惊、或愤怒、或戒备,昔日恭敬的目光如今只剩质疑。
他第一次尝到百口莫辩的滋味,竟是被一个黄毛丫头逼到此番境地,属实可笑。
冰冷与孤立……仿佛被逼至悬崖边缘,半步即坠。
流黄咬牙挡在他前,毒伤未愈,唇色乌青,眼神却阴冷如蛇。双方对峙,空气绷紧到极点,只需一点火星便会炸开。
整个庭院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一触即发。
远处高台,清虚道长立于阴影里,手抚半旧浮尘,目光沉沉。
他侧头问身旁的林闻水:“今日之局,皇甫盟主可安然脱身?”
林闻水脸色发白,怔了半晌才拱手回道:
“寒蜩所言真假掺半,指控虽看似有理,待众人冷静,自会分辨……可如今群情汹涌,怕是……”
清虚道长轻抚拂尘,面无表情不做点评,只是浮尘微动,顿了顿,他问了句:
“你师弟呢?”
林闻水环顾四周,声音低了下去,垂首掩住眼底翻涌的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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