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非尘很平静。
他赤红着眼,死死盯着无相尊者,周身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残垣断壁间,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下浮动。
他一句话也没说,手持流光剑破风而出。
剑身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凄厉的嗡鸣,剑风裹挟着血腥气,刮得破庙内残存的蛛网簌簌飘落,连地面的碎石都被剑势带动,微微震颤。
他的身影快如残影,直刺无相心口!
这一剑,大巧若拙。
他舍弃了昆仑剑法所有飘逸灵动的招式,摒弃了花里胡哨的技巧,只剩下最原始、最暴戾的杀伐之气。
他要的,不是胜负,是无相的命!
剑锋所指之处,空气仿佛都被撕裂。
一旁的苏怀夕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脸色煞白。
无相尊者神色依旧平静,面对这足以洞穿金石的致命一剑,他只是微微侧身,宽大的袈裟袖口如同流云般拂出,动作轻缓却后发先至。
那看似柔软的一掌,竟在剑身前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柔和却也最坚韧的力量。
静如流水,以柔克刚。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盛非尘那排山倒海的一剑,竟被这轻飘飘的一掌硬生生格挡住!
流光剑剑身剧烈震颤,如同砍在了金石之上,发出“噌噌”的哀鸣。
紧接着因为剑气震荡,掌力雄厚,剑身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一股沛然莫御、磅礴如虹的罡力顺着剑身狠狠反震而回!
“噗!”
盛非尘如遭重锤,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
他踉跄后退两步,胸口剧烈起伏,可眼中的疯狂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盛。
他竟不顾内力反噬的剧痛,强行催动体内残存的真气,试图再次挺剑前刺!
“你不是我的对手,再攻击,你的右手会废。”
无相轻轻摇了摇头,眉头微蹙,声音中带着一丝叹惋。
一股柔和却无可阻挡的罡力悄然弥漫开来,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盛非尘笼罩其中。
“闭嘴!”盛非尘怒吼一声,赤红的双眼死死锁住无相,飞身而上,左手死死按住剑柄,拼尽全力将剑向前递出!
“咔嚓!”
骨裂的脆响在死寂的破庙里格外清晰!
盛非尘的右臂,竟被那股罡力与反震之力硬生生折断!
他再也忍不住,“噗”地吐出一口鲜血,血雾溅在身前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他已然脱力,剧痛钻心,再也握持不住流光剑,“哐当”一声,长剑坠落在地,剑身还在微微颤抖。
“师兄!”
盛麦冬目眦欲裂,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他顾不上后背撞在立柱上的疼痛,不由分说地拔出废墟上的玄铁重剑,杀招直指无相。
“你这贼秃驴,真该死,竟敢伤我师兄!”
玄铁重剑带着呼啸的风声劈向无相,几个回合后,却被对方轻飘飘一掌印在剑脊上。
重剑瞬间失控,“哐当”砸在破庙的立柱上,木屑飞溅,本就残破的柱子应声折断,碎石落在盛麦冬肩头,他疼得闷哼一声,身体重重摔在地上。
想再爬起来,却发现手掌一麻,连重剑都握不住,只能捂住胸口,撑着地面,哭着喊:
“师兄……师兄你怎么样……”
苏怀夕脸色煞白,警惕地看着无相尊者,眉眼中闪过一瞬而逝的暗色。
她忽然想起曾听师父提起的“苍古山修行者”,传说此山修行者修为深不可测,能断人生死、窥破命盘,今日一见,竟是如此。
她仔细打量着,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在无相尊者这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抵抗都显得如此徒劳。
盛非尘的身体晃了晃,却依然稳稳立在那儿。
他的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毫无血色,右臂无力垂在身侧,鲜血顺着衣袖不断滴落,在身前积成一片暗红。
可他赤红的眼眸里,那毁天灭地的疯狂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像是被疼痛与绝望浇了油的烈火,烧得越发炽烈。
他很平静。
看着盛麦冬不敌无相,神色未变,不顾右手的重伤,反而左手一吸。
地上的流光剑仿佛受到无形牵引,瞬间弹起,精准落入他的左手掌心!
左手执剑,剑势再起!
他的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可他的眼神却冰冷得如同寒潭:
“我会杀了你。”赤红的眼眸里是沉静的冷漠,他看着眼前的无相说。
“我说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无相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穿梭在凌厉的剑光中,素白袈裟在剑影里若隐若现,仿佛从未被剑光触及。
他的声音依旧平和,像是在说今日天气很好一般随意。
“强行进攻、逆冲经脉,不只是你的右臂,你的左臂乃至性命,都会保不住。”
他避开一道直刺咽喉的剑光,素白袈裟飘动,落在不远处,微微蹙眉,似是不解地看着盛非尘这遍体鳞伤、鲜血淋漓、状若疯魔隐隐突出不祥的模样。
他轻轻摇了摇头:“楚温酒说,若是让你知道他骗了你,又亲眼看着他死,你多半会疯。可我没想到,你会疯得如此彻底……如此不顾性命……”
“楚温酒”这三个字,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扎入盛非尘疯狂混乱的意识!
他的眼神更是冰冷,他冷哼了一下。
左手的剑势一滞,赤红的瞳孔下意识地扫向一旁。
楚温酒冰冷苍白、毫无生气的脸映入眼帘,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下,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灵动与狡黠。
“骗子……你真的是个骗子……”
极致的冷静。
盛非尘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悲凉,“你竟然连你死了……我会是什么样子都知道……你果然好狠的心……”
只一眼,那刚刚被名字刺醒的微弱意识,瞬间被更汹涌的绝望与暴戾淹没!
他狠戾地笑了一声,左手长剑爆发出更加刺目的寒光,周身内力不顾一切地疯狂涌入左臂经脉,剑尖甚至激荡出寸许长的惨白剑气。
这是完全以命搏命的打法,宁可同归于尽,也绝不放手!
“你果然是不想活了。”
无相的声音陡然由平淡转为严厉,夹杂着一丝怒意,这句话仿佛在空洞的空间中带着回音,把整个破庙都震得嗡嗡作响。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气墙轰然推出,如同潮水般涌向盛非尘,将他连人带剑狠狠震退数步!
盛非尘踉跄后退,左臂剧烈颤抖,经脉逆行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嘴角鲜血汩汩涌出,却依旧死死盯着无相,眼中满是不死不休的疯狂。
“盛非尘!”
无相尊者目光如电,穿透他疯狂的伪装,直指他体内即将崩溃的经脉。
“看看你自己!强运内力、逆冲心脉,罡气反噬已伤本源!再如此下去,不出十招,你必经脉寸断、罡气暴走,走火入魔而亡!”
“疯了……真的是疯了……”
苏怀夕本就急得快要吐血,听到无相的话,更是觉得天都要塌了。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破釜沉舟般破口大骂:“盛非尘!你是真的想死是吗?你想死我成全你!可你死了之后,就看着楚温酒被这贼秃驴带走,永远再也寻不到他!你甘心吗?!”
盛非尘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凝望着楚温酒的方向,眉眼间的疯狂稍稍褪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苏怀夕见这招有用,急速跳动的心脏缓了缓,语气放软了些,却依旧带着急切:
“你想想!若是你现在继续飞蛾扑火地攻击,两只手都废了,就算打赢了这破和尚贼秃驴,又能怎么样?你怎么抱楚温酒?怎么把他抱回去?”
她指着地上的楚温酒,色厉内荏的怒骂着。
有用。
盛非尘红着眼,但好似是在认真思考苏怀夕的话。
“对,麦冬说楚温酒他想去苍古山,可没说要永远待在那儿啊!他既然想去,你就让他去好了,这不是他的心愿吗?更何况苍古仙山,他是海外仙山啊!这和尚说不定有办法让治好他也说不准啊?”
盛非尘手上的动作因为这个名字好像是停滞了一瞬。
“你甘心吗?把心上人拱手让人,让他陪着这贼秃驴?你若是死了,就什么机会都没了!”
“你若是死了,那可就万事皆空,永远也留不下他了。那破秃驴不是想要楚温酒带走吗?你就让他带呀。等你羽翼渐丰。养好伤。杀去苍古山,你想要什么得不了。为何偏偏争一时之气把命交代在这儿?遂了这贼秃驴的心愿?”
盛麦冬抹着眼泪道:“师兄,我到时候一定陪你一起去,杀进苍古山。”
盛非尘赤红着眼,似是听进去了。
他的左手微微颤抖,剑身在手中晃了晃,那股不死不休的戾气,渐渐被一丝微弱的希望取代。
他看着地上躺着的楚温酒,那人好似睡着了一般。
盛非尘冷厉的眉眼闪烁过一瞬间的温情与柔和。
他还是不忍心。
“对……就是这样……”苏怀夕见他缓缓收了内力。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想要接过他手中的流光剑,“先把剑放下,养好伤,才有机会……”
无相尊者见他收了剑势,也随之收了罡力,并未将苏怀夕的冒犯放在心上。
他看着盛非尘,语气带着一丝深彻的洞见:“你的内功心法,根植昆仑,却源于苍古。你凭借自己的悟性跳出藩篱,自成气象,贫僧观之,你确是天纵奇才,百年难遇。”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若假以时日,心境澄明,得窥真正的武学至理,融会贯通,臻至化境……”
“你必将登临绝顶,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
“届时,宇内八荒,再无人能与你为敌。”
破庙内一片寂静,众人各有心思,默不作声。
盛非尘好似冷静了下来。
赤红的眼眸中,似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却瞬间又被更深的黑暗和偏执覆盖。
他要的从不是天下第一。
就在这时,无相手腕一翻。
一枚通体剔透如冰,内蕴流云霞光的天元诀,静静躺在了他的掌心。
正是之前楚温酒塞给他的那一块。
“这东西……不是皇甫盟主给师尊的那块吗?怎么在你手中?”
盛麦冬抹了抹哭得红肿的眼睛,惊讶地脱口而出。
“那块是仿品,这枚才是真的。”无相低声道,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他指尖一弹,那枚光华流转却又带着不祥气息的玉珏,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了盛非尘的脚下。
“此物,拿去吧。”
“你既然已清醒,就好好听我接下来的话。”
无相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如同在盛非尘死寂的心湖里投下一块巨石,激起千层惊涛,
他顿了顿,缓缓开口:
“我一直告诫世人,天元焚乃不祥之物,会引发江湖动乱。但有人告诉我,器物是否不祥,不在于器物本身,而在于使用它的人。”
“善者用利器保卫苍生,恶者用利器涂炭生灵。”
无相转过身,目光落在盛非尘手中的流光剑上,剑身上的血污还未干涸,却已失去了之前的戾气,流光溢彩。
剑,不过也只是一把剑罢了。
他的话语里带着东西一切的缥缈。
“既然无法抉择,那便去打开天元焚吧,去找焚樽炉,集齐三块天元珏,去打开它。”
“江湖传言中,天元焚里有起死回生的秘药。”他顿了顿,话语中带着一丝异色,“这或许……并非虚妄。”
流光剑反射的光亮映照在盛非尘的眼眸中,仿佛瞬间点燃了希望。
他赤红的眼眸里,疯狂渐渐褪去,死寂的脸上,开始有了一丝活气。
“大师!那传言是真的……”
盛麦冬听到“起死回生”四字,猛地想起无相之前关于天元焚是“谎言”和“灾难源泉”的警告,急切地想要开口追问,却被无相一个平静无波的眼神制止,所有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无相的目光重新落回盛非尘身上,声音低沉而郑重:
“记住,这是楚温酒的东西。”
“是他用自己的命,从皇甫千绝那里夺回来的……”
盛非尘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枚天元珏上。
楚温酒的笑脸、皇甫千绝的狞笑、无相的话语,还有那虚无缥缈的“起死回生”……
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冲撞。
无相看着盛非尘眼中翻腾的激烈情绪渐渐被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偏执所取代,他缓缓转身,走到楚温酒身边,小心翼翼地背起他。
素白的身影很快融入暮色。
“盛非尘。”无相最后的声音,如同来自云端,清晰传入盛非尘耳中。
“若有一日,你武功精进、心魔尽除,得窥武道至高殿堂,江湖称尊,再无敌手之时……”
“或有一日,你亲手打开天元焚,拿到起死回生的秘药之时……”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悲悯:“我在苍古山,恭贺阁下……大驾光临……”
“后会有期。”
话音落,无相背着楚温酒的身影已消失在破庙门口,只留下满地狼藉。
断裂的立柱、散落的碎石、干涸的血渍,还有一枚染血的玉珏。
破庙外,风依旧吹着,卷起地上的灰尘,仿佛要将这里的一切都掩埋。
盛非尘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左手撑着地面,指尖因用力而陷入青石板的缝隙。
他颤抖着伸出手,将那枚天元珏捡起,紧紧攥在手心。
玉珏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却仿佛给了他最后一丝支撑。
“苍古山?”
“起死回生吗?”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信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