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奋之以旧恨,平之以心咒

殷郊不明白要做什么准备,杨戬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确实不能再拖了,他担心师伯强行施法唤醒师弟的记忆,会对他造成可挽回的伤害。

殷郊抬头远望,清晨的霞光正在抚弄远处的梨花。

杨戬挥一挥衣袖,长琴几案自袖中落下,稳稳扎在地上。

“师兄这是,要教我抚琴吗?”

殷郊看着眼前的长琴,随手拨动,泠泠之音作响。

今日阳光正好,可再好的阳光照到了昆仑,皆若温火隔着层火彩琉璃去暖人,一点热意也难感觉到。

那仿佛是天外投来的一点暖火,因为鞭长莫及,所以暖不到人心里。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昆仑本就是不暖亦不会生热的地方,即便火热骄阳泼洒再多的热情,总也暖不透这么个地方。

杨戬笑的温恬怡人:“对。这是琴,琴有五弦,与五行金、木、水、火、土相应。”

殷郊随师兄一一辨认过,道:“确实是好。”

杨戬见他果然一点都不认得自己母亲的旧物,心下叹息,又道:“你再仔细瞧瞧?”

殷郊一听这话,便知有异,看着杨戬不语,便随着心意,小心翼翼的搬动起那琴,上上下下一通打量,除了见凤额底下一行刻着一行小字外,别无其他记号。

殷郊眯着眼细细辨认那行字,只见方寸之间阴刻着两列契文,文曰:

天命大商,帝辛十二年,贺王后瑞姜喜诞麟儿,承天降命,臣姜桓楚恭奉东鲁祥木为琴,以备王子芳诞为庆。

殷郊看罢,犹豫着猜测这琴和琴上的文字是否与自己有关,否则师兄不会说让自己仔细看看的话。

可他却百思不解,明明师兄唤自己做“殷郊”,姓氏自然是殷氏,而琴上铭刻出现的两个名字却是姜氏。

抚摸着桐木上的刻字,声音发颤:“师兄,这莫不是我家亲眷吗?”

杨戬看师弟问的小心,心中惋惜师弟的记忆真的是忘的干净,面上却温和抚慰他:“不错,这姜桓楚,便是你的外公,东伯侯也。瑞姜,想来便是你的母亲姜王后了。”

殷郊惊疑不定道:“我的母亲,乃是一国王后?那我便是这上边所说的王子了?”

杨戬点头称是。

殷郊更加不解:“可是师兄说过,你是从人间救回我的尸首,到昆仑救活的。若是一国王子,何以轻易丧命?”

杨戬微微叹息,为自己师弟的敏锐,也为他接下来不得不接受其自身的命运。

“你本是大商的太子,成汤君王殷受之子。

只因你父怀不测之心,图难料之谋,舍群臣谏言于不顾,抛王后苦心于弃置;诛杀了王叔比干,刑以剖心;剜去了王后明目,烙以双手。

你以为你父被狐妖魅惑,提剑前去除妖报仇,却犯了忌讳,被冠以冒犯宫禁、杀王刺驾的罪名。刑台之上,群臣救你不得。我赶到时,斧刃已经砍上了你的头颅。我能带回来的,只有你的尸首。”

殷郊听的心绪翻涌,却竭力克制着愤怒的情绪,虽然他已经前尘尽忘,但是听见自己的母亲遭受惨痛的刑罚而死,心中熊熊怒火如何也不能平静。

一瞬之间,他面上道道红纹浮现,颈间一圈红痕和额心一点红痣被这怒意蒸腾的猩红炽烈,眨眼间似乎便有什么不可抑制的东西跃动而出。

师弟的身体似有不凡之变。

杨戬看的心惊,忙把指尖点上师弟的额间红痣,默念清心咒为他抚平心火。

“师弟,前尘往事虽已过去,却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这一点上,你一要相信,师兄是和你站在一起的。”

殷郊被术法强行平复了情绪,心中很是抵触,难忍心头不平。

这就好像人正饿的发急,想要拿眼前丰富的佳肴珍馐饱腹,却忽然被已经辟谷的仙人一道法术解了饥饿,虽看似解了眼前之急,却大是无味,实在失望的很。

殷郊虽不至于就此对师兄失望,却也偏过头去,不能理解师兄何以如此强迫自己掩饰愤怒,连真实的情绪都不让自己抒发。

一腔怒火被这么强行憋在心里,以清心咒化散于无形,让人窝火的厉害。

却又因咒法所缚,里里外外清心了个干净,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他不知自己方才因恨生怒的摸样如何可怖,又兼年少,情志激烈,初初复生,远没有学会如何按下一时之怒,图谋长远计议。

还是杨戬见他似乎是怄了自己的气,忙伸手按住他的手背:“一时之怒报不得血海深仇。你先平静下来,我自有道理。”

殷郊目光沉沉,在师兄一下一下轻轻的拍抚下慢慢平静下来。

新得知的身世和他早已经断绝的记忆连接不住,他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深沉的无力,想要立即下山手刃仇人、完竞旧恨,又知自己刚刚开始修习法术,技艺未纯,定然不可能完成复仇。

杨戬自然知道师弟心头所思所想,忙道:“如今不是你报仇的时候。一则昆仑未有法旨,不得私自下山;

二则你尚未熟练昆仑功法,即便下山,也不是狐妖对手,难道去朝歌白白送命不成?”

殷郊问的直白:“师兄,我有意苦心修炼,精熟术法,但不知何时可以下山?”

杨戬也不瞒他:“当日师父曾说,如今天下妖氛四起,却还不到昆仑下山的时机,门人不可私自下山,须等天道有示方可。”

见殷郊发急要问,杨戬伸手示意他慢来:“师父也说过,当你下山之日,师伯自会传授法宝咒语。可见遣你下山,那是早晚的事,实在不必心急。”

殷郊低头沉思了一回,暗想:师兄所言何尝不是正理?我若学艺不精,贸然杀上门去,决非狐妖敌手。若只身送死也就罢了,可恨图留母亲冤情不能昭彰,深仇大恨不能得报,岂不是枉为人子?

因此向杨戬道:“师兄所言甚是。殷郊孤往人间,所得无益,自然不会贸然前去。倒是有劳师父师伯诸位尊长操心。只是我也有一事不明,还望师兄赐教。”

殷郊的疑问,杨戬心中是大致有数的,便命他讲来听。

殷郊道:“师兄下山之事,可是因师祖安排?怎么师祖便知我在人间有难?”

杨戬摇头,一一如实道来:“师祖是不是知你有难,这一点我不清楚。我乃是奉师命,去人间带回天命之人殷郊,至于你的身份遭遇,那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殷郊久久不语,许是乍然得知自己如此复杂的身世,背负在肩上如此深重的仇恨,一时反应不及。

杨戬心中很是后悔,后悔自己突然之间给他心头纯白的雪色世界投入了这么浓厚的血色和仇恨之气。

那股子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怎么能压过他身上梨花的芬芳和大雪的清冽呢?

那凡间旧恨的重量,真的抵不过他在昆仑重新开始的悠闲生活吗?

如果是把这些责任放在自己身上,杨戬很清楚该怎么抉择,可是放在师弟身上,他总觉得,或许,可以让师弟现在的惬意生活延长的再久一点,更久一点,甚至永远延续下去。

他清楚的知道,旧日的恨是抵不过师弟如今的快乐的。

但这只是自己个人的看法,无法强加给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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