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编号001吗？”

少年听到质问，先是愕然，而后无奈笑了一声，“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楚遇不答话，视线依旧落在他身上，看起来非要问出点什么来。

少年似乎想用顺毛的方式来转移话题，半途被楚遇盯了回去，“好吧，我是001，有什么问题吗？”

楚遇顿觉脑子一抽，又开始头疼了。

“你没事吧，小遇？”少年凑上来，却被楚遇一手挥开。

“啪”一声，宿渊看了看自己泛红的手，又坐了回去，“昨晚没休息好吗？”

少年说起话来一字一顿，本该是很清晰的句子，飘进楚遇耳朵里，却像隔着厚重的雨幕，嗡鸣的声音里还带着些闷。

让人心烦。

楚遇现在确定了，这个人，根本不是宿渊。

或者说，不知道什么人的意识，占据了宿渊的躯壳。

这个人知道宿渊和他的关系，至少他很清楚宿渊身上发生的事。

“对不起。”楚遇糯声道歉，“我头疼。”

少年听到他的话，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顿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楚遇确实头疼得厉害，况且，现在还不是和这个人闹翻的时候，他点了点头，颤颤巍巍地起身离开。

这段记忆是宿渊让他看到的，宿渊却没有跟着他一起来，反而是另一个不知身份的人在假扮他。

这个人，对他有恶意。

但楚遇不认识他，所以他的恶意应该是针对宿渊的，但他对宿渊没有办法，退而求其次，找到了自己。

他刚进入记忆时，所见到的那个宿渊，并不像现在这样违和，似乎是从挑选人开始，才产生了变化。

他那时候只是觉得，冷淡是对他的保护，现在看来，似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个人认识宿渊，但又不是那么了解，他在仿照着宿渊对外展现出的倨傲性格，即便对他稍微有不同，但下意识的习惯，他还是改不了。

比如在说话时流露出的不耐烦，宿渊可从来不会这样，即便是面对他不喜欢的星之战神。

昨晚疼痛他已经模糊，但记忆还很深刻。

他听到有两个人在说，是001，也就是宿渊出卖了他，为了从瞿先生那里获得某些好处。

比如离开这里。

那个人想要挑拨宿渊和他的关系，他和宿渊到底有什么仇？

记忆传输是在游戏里进行的，那个人能进入他们两个人的记忆，是不是可以说明，他本身就是在游戏里的？

以及，瞿先生又是什么人？

在搞清楚这些问题之前，他只能看着那个身份不明的人占据着宿渊的身体。

之后又是一段异常平静的时光，“宿渊”每天无所事事，给楚遇念童话故事。

也难为他，为了模仿宿渊，还得耐着性子作出如此幼稚的事情。

念到后期，他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再装下去，直接把书扔给楚遇，让他自己看。

作为一个被施舍才能活下来的自卑小孩，楚遇自然不会讨人嫌地凑上去。

正好，他也不是很想看到宿渊那张好看的脸上作出一些愚蠢的表情。

是愚蠢没错。

与这个人接触越久，楚遇越是发觉到他骨子里的傲慢，自负，偏又不自知。

他自负地认为他的伪装不会被看穿，又或者自负地以为楚遇太过愚笨，甚至懒得再去伪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基地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他们虽然不限制竞争，但很限制那些非新人之间的过度交流。

他们想要的是精神力出众的下属，而不是一群聚集后会碰撞出反抗思维的敌人。

恰好是这样，才使得“宿渊”没有被戳破。

想要得知基地秘密的唯一途径，便是要去到楼上。

第一次被带去楼上时，楚遇整个人都处于混沌的状态，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剧烈的痛意。

在半醒时，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等清醒之后，却又无法确定那是真实还是幻觉。

失去意识，是在基地的成年人进入房间之后。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应该不是那些人使用了让人昏迷的药物。

楚遇莫名觉得，是有人在阻止他回想起一切。

但同时，他又觉得这份记忆太过悬浮，像是一场精心设计好的骗局。

一旦他上钩，结局一定会十分惨痛。

进入记忆的第二个月，楚遇在清醒的状态下再次被带走。

躺在熟悉的床上，当大脑开始变得昏沉时，楚遇袖口中滑落出一个长条状的东西。

是他用童话书的书页卷出来的，书的质量很好，头部卷成尖，刺在掌心里，足以让他保持清醒。

他在清醒中感受着剧烈的痛意。

就像他走在无人的街道上，突然涌出了许多的怪物，撕裂、吞咽他的身体。

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不断从眼前飞过，不等他看清，又是下一段，速度快到闪成了一条白线。

“记住这些画面。”有人在耳边下令。

开什么玩笑？

楚遇的记忆一直要比普通人好一些，即便是不经意见过的东西，他也能回想起来。

但眼前的画面他根本看不清楚。

这些不断闪过的画面，便是所谓的脑域共振吗？

在画面结束后，他又出现在了狂风呼啸的雪原之中。

凛冽的风卷起雪珠直往面上呼来，擦过面颊时便化成了凌厉的锋刃，带出的红色液体在空气中瞬间便凝成了雪珠，随后被风雪掩埋。

风势太大了，楚遇瘦小的身躯被风吹得摇摆不定，很快跌倒在地，眨眼间，他的腿上便覆了一层雪，与地面浑然一体。

“站起来，去找到一百米外的基地，你就可以活下来。”讨人厌的声音再次发令。

楚遇两腿颤抖着站起身，把手挡在眼前，挡住了快要把眼睛糊住的风雪。

基地内统一发放的服装本就不怎么厚，被雪刃切割得裂开许多道口子，伤口处的血液来不及淌出又被冻结。

一百米，近在咫尺的建筑此刻却遥不可及。

他逆着风，蹲下身，拨开地面上已经覆过脚踝的雪。

风很大，但地面相当不平整，他紧紧扒住地面凸起的部分，缓慢向前挪动着。

仿佛过了几百年之久，楚遇终于摸到了基地的门框，他用力朝里撞去，整个人扑进了有温度的室内。

在进入基地的瞬间，他身上的伤口便开始愈合。愈合和身体回暖都让他身体微微发麻。

还不等他休息好，栖身的建筑消失，周围的景色转成一片暗红色，上方，一块燃烧起来的石头在正在朝他落下来。

“靠。”楚遇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怒骂，脚底踉跄着不断向前跑。

这就是所谓激发精神力的方法？分明更像是在体验闯关全息游戏。

但楚遇却一刻都不敢停下来。

火山之后，是一片布满了雷电的丛林，天上下着细雨，不会模糊视线，却异常危险。

他既得躲着水坑，还得躲着被淋湿的树。

精神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他还是得艰难求生。

第三个月、第四个月，他依旧被带去进行精神力的实验。

经过最开始的无助后，他应对这些越来越得心应手，但依旧不知道瞿先生是谁。

他只知道，那些大人都很害怕瞿先生。

大概是楚遇表现太过出众，从第六个月开始，他被特别允许参与排名。

他的对手，是宿渊的同期。

而方式，是对战。

简单来说，是从PVE模式改成了PVP。而战斗的场地，在他们的意识中。

楚遇似乎知道宿渊的战斗力是从何而来了。

这样的方式，对他也极为管用。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宿渊”那里了，那个冒牌货也问过他原因，被他扯谎圆了过去。

冒牌货最后还不忘了挑拨离间，离开时留下一句话：“期待你取代我成为第一，早日离开这里。”

可惜他不知道，这里对于他来说，只是过去。

这段记忆的走向越来越偏，已经完全脱离了他曾经做过的梦。

楚遇略微有些不安，这还算记忆吗？

半年多的时间，楚遇瘦弱的身体长高了些，只是在日复一日的高压生活中，越发少言。

仿佛又回到了没遇到星之战神之前的状态。

基地外也在经历着季节的变换，最近阴冷的房间里，温度有了明显的提升。

夜里，不透气的室内更显得闷热，楚遇在半梦半醒间，闻到了一股焦糊味。

“起火了！”有人在喊。

楚遇瞬间惊醒，拉开房门，走廊上火势冲天，已经连成了一片火海。

年纪不大的小孩们慌乱地向楼下跑，楼上的那些人还没发现这里的情况。

楼下也是住宿区，而出口早已被基地的管理者锁死。

逃不出去的。

前方没有办法前进，楚遇退回房间，大脑快速转动。

火焰扩张的速度很快，铁门在高温之下已经融化，直接把一览无余的房间暴露出来。

楚遇被火焰炙烤得脸颊通红，面色十分凝重，他大概出不去了。

正在这时，天花板处“轰”的一声，被轰开了一个巨大的洞口。

楚遇愣神的瞬间，被上面跳下来的人搂起，再次从洞口上去。

“宿渊。”楚遇低喃，但稚嫩的声音破坏了本该有的氛围，完全是一副小孩子撒娇的语气。

宿渊高大的身形微微顿住，捏了捏他的脸，笑了一声。

楚遇给了他一拳，却实在没什么威力。

“怎么才来？”楚遇不自觉问出了口，先前的疏离一触即溃。

“被一点事耽搁了。”

“现在去哪儿？”

“毁了这里。”

楚遇瞪大了眼睛，不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三楼没有起火，但地面还是楼下了许多焦黑的痕迹。

整层楼里没有一个人影，难怪楼下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也无人在意。

宿渊带着楚遇从一间间手术室掠过，里面所有的仪器都已经被破坏。

宿渊把三楼翻了个遍，神色逐渐凝重，他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但结果不太理想。

整个三层从地板到墙面，都是不易燃烧的材料，他们不必担心火会烧上来。

但宿渊赶时间一般，在没有发现他需要的东西后，直接破墙而出，一跃而下，来到了室外的空地上。

楚遇第一次知道，基地是一处废弃的类似工厂的建筑。

周围是遍地的荒草，已经没过了小腿，延伸到四周的铁网外。

天色一片暗红，深紫色的裂纹横亘与天际之上，随时有可能碎裂开来。

楚遇深知他现在帮不上什么忙，压下满腹的疑问，安静地扒在宿渊身上。

基地的大门不知道被谁毁掉，连带着周围的墙面，被砸开了一个洞。

暖热的风吹过，夹带着室内飘出的浓郁刺鼻的味道。

宿渊伸出手，黑雾从掌心散发，顺着涌动的热气不断上升，撞向了上空的裂纹。

这时，一道身影从侧方窜出，拦在了二人面前，眼底的怒火直接喷发：“你要去哪儿？”

宿渊看着身体缩小版的自己，眼睛微微狭起，嘴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瞿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