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吉跑的飞快,她如离弦的箭,一旦发出便全力以赴。她三步并两步一直跑到近底的台阶,才想起暗星不知道有没有跟上来。她总是冲的太快,常常让艾米追的直喘气,她总是太专注自我,常常忘记带上弟弟的事,她总是……一旦自责开始就无法停止。内心翻腾身体却被冻结,鲸吉猛的刹住脚步,转身向后望去。
“哎呀!”
她撞在了一堵墙上——暗星捂住鼻子,鲜血从他指间流下来。他的胸肌很厚,下盘很稳,否则挨鲸吉这一下不飞出去也要捂住胸口蜷缩下去,他却还能牢牢占据着那级台阶,给鲸吉一个完整强大的反作用力。鲸吉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压低重心对抗——但台阶太窄了,她脚已然悬空。暗星一把搂住她的腰把她收回自己的怀抱中。
这次鲸吉擦过脸颊撞在他发达的斜方肌上。狭窄的台阶上,昏暗的夜色中,煤气灯微弱的光线下,他们紧贴在一起,近到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没事吧,鲸吉?”暗星左手仍然捂着鼻子,血液顺着他的手掌滴落,颇有些狼狈。他的右手也没有松懈,有力的把控着他们的距离,紧到鲸吉能感觉他的血脉跳动传递到自己皮肤上。
鲸吉其实不大理解艾米说的“奇怪的事”是指什么,但她也过了认为牵手就等于结婚的年纪,知道这样那样的禁忌和绝对领域,帮艾米揍过几个品行不端的骚扰者。她现在觉得有点古怪,但又算不上不自在。
“我没事。你怎么样?”她摆好重心站稳身体,抽离出那个温暖而古怪的怀抱,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暗星,“对不起。”
“血止住了。没事,谢谢。”暗星擦掉手上的血迹,用手帕捂住鼻子,“走吧。”
这个小插曲没耽搁几分钟,很快他们就跟小艇的渔夫谈妥价格,渡过宽阔的河面到了对岸。
远行者号船如其名,船首下布满其征战的痕迹和勋章——凹凸不平的褪色钢板上用油漆刷着它到过的口岸名字和日期。它的尺度跟她估计的差不多,观感相当的惊人,站在岸边仰视,像是即将塌方的山崖小镇。它又是稳固可靠的,它历经风浪却总能安全抵达。鲸吉突然希望父亲就在上面,那么他大约就会带着财富凯旋而归。其实财富不重要的,她只想他能回家。
“你为什么必须来看这艘船?”暗星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吓得她一激灵。他的手指松松捏着她的肩头,好像下一秒会用力把她搂进怀里,又好像下一秒就放开离她十万八千米。上次在医院艾米也是这样搭着她的肩头,但把额头抵在她颈后,突然哭的泣不成声。
鲸吉有些恼火,他悄无声息的,她竟然没有发现他就在后头。她向来有敏锐的感应力,试图在背后揪她小辫子的家伙没有不先挨招呼的。可他居然成功了三次,真是坏她鲸鱼的名声。她恼火的一缩肩膀抖掉他的手,跑到旁边五十米开外,这里抬头就能看到克里夫特飞艇站。
飞艇站建在突出的悬崖上,中间的航道停着待发的飞艇,钢制的翼架连着两侧的崖壁,像一只嵌在悬崖上的鲸鱼。鲸吉很庆幸她下来了,才能看到这蔚为壮观的景色,缺少夜色还是飞艇,这风景都是不完整的。她用思想给风着色,想象它破空而出的动态。
“因为明天可能就看不到了。你不知道那些美好的东西什么时候会戛然而止。”她喃喃地说道。这些多愁善感的词句不是她的风格,她忽而又恼火起来:“总会有更美好的东西,但这一刻它相当好,而我要看见它。就是这样。”她下了论断,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向那座高塔跑去。
高塔的升降梯带他们直上高空,齿轮的尖啸和蒸汽机的轰鸣作为交换留在地面。暗星追上来了,也一直没说话。鲸吉有点愧疚,她其实应该感激他的,飞艇票价惊人,如果不是这次旅行她至少得毕业几年后才有机会搭乘。她真的很想看看高空俯视的景色,这对她的飞行器设计很重要,尽管它们现在还只是她脑海里的图纸。
站在高台上看着飞艇从对面缓缓驰出,拖着引导索仿佛能将克里夫特城拽离悬崖,它的热空气不断排出,扭曲了后头的世界。他们登上这艘庞然大物,客舱很小但舒适,每个隔间都有小桌子和软垫坐椅,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寒冷强劲。鲸吉披上披风,观察窗外。夜色下的城镇十分有趣,建筑物的灯光和跃动的车灯闪烁变换,仿如大地上的晶石。
“如果空气有颜色该多好。”那大地就会像泡在海洋中一样,清澈而浑厚,风暴的轨迹将清晰可见。鲸吉思考着气流的问题,忍不住说出来。
“光线无法穿透千米之外,越过浓雾就是崭新世界。挺有趣的想法。”暗星搭了一句,把视线从夜空投向大地。
“我们下一站去哪里?”鲸吉知道飞艇会经停几个地方,但一想暗星好像没说过他们的行程,有种被卖了会帮他算钱的危机感。
“神垂之城。”暗星回答,“今晚到了先住店,明天去参观至上神最大的神宫远古圣殿。”
“哈?你不科学学者吗?为什么要去看神宫?”
“宗教是人类的神迹。人类创造了至上神,创造了远古圣殿这样的建筑瑰宝。”暗星若有所思的说,“这一刻它相当好,我要看见它。”
他重复了自己的论断,意有所指。但鲸吉不想去深究,那伤感忧郁的调调让她不舒服。“它最好值得我们浪费时间。”她耸耸肩。
“希望。”
他们花了一天时间参观远古圣殿,又去了旧都皇宫遗址,游玩了德玛卡逊河最著名的落日峡湾,在醉人的风车森林徒步。一切都很棒,鲸吉玩的很开心。她好像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以前周末偶尔也会一家人去野餐,在附近太阳丘的山坡上,父亲和母亲坐在大树下的野餐垫上看她和弟弟放风筝。或者回萨德斯多里看望外婆和舅舅一家,来回要花上两三天,坐蒸汽火车,住店。吵闹,疲劳,但充满生气。
鲸吉回到家的时候,时间仿佛都是凝固的。大门闭锁,院落里的东西保持她离开时的模样。她不能跟母亲分享此行见闻,只好去找艾米倾诉。
“风景重要,和谁一起看也很重要。”艾米沉吟着总结道。
“坐飞空艇那就是和校长去我也高兴的蹦起来。”鲸吉说的当然是实话。
“你想的倒美。我是说他啦,他想和你一起去。”
“只是捎带我而已。”这一点鲸吉也十分确定,尽管艾米有不同看法。
假日后的回归并无不同,日子在缓慢流逝中忽觉无影无踪。鲸吉的课外学习仍在进展,学校其他科目的成绩也保持稳定。进入新的学期离毕业又近了一步,大家都在讨论未来想做的事。当然这是男孩们口出狂言的时刻,女孩们好像就突然成熟了起来,对未来缄口不言。短暂的学期间假鲸吉都忙于学习和设计飞行器,有一个面对院校的动力物体设计比赛,学校将派一名代表参加。这是她的机会,必须抓住。
一天夜里,鲸吉正在睡梦中,忽然听见轻稳的敲门声。敲的是房间门,不会是外人,但并不急促,不像有急事。鲸吉非常困倦,她的意识拒绝醒来。但那个久卧病床的男孩突然出现在她梦里,他变得如此消瘦黝黑,像一团灭却的灵魂。
鲸吉一下子清醒过来,她跳下床跑去开门,只穿着睡裙并赤着脚,连外衣都忘记披上。
是暗星站在外面。
他好像站在哪里都不奇怪。客厅的钟指向三点一刻,黑漆漆的屋里只有他的法杖曲率光阵发出微弱的光线。
暗星的视线大方的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然后回到她的脸上。
鲸吉长得不算丰满,但睡衣的布料更加贫瘠,夏季的原色薄麻料甚至遮不住海拔高处的地形和色泽。简单的交叉款领口因为码数不合适而几乎落到了剑突。
鲸吉交叉双臂依在门框上,“什么事?”她语气不善的问。
他每天晚上送她回家,但都止步于前院大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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