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胸闷头晕，修慈才缓过神来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她飞速思索应对之策，可以画解契符，但这样做犬妖崽必死无疑。

她托举犬妖崽至眼前。

犬妖崽瞧着约莫刚出世不久，眼睛还没睁开，乌黑身子沾了焦土脏兮兮，轻微起伏的肚子昭示它还活着。

“小崽，别死。”

犬妖崽虚弱地啊呜了一声，身子不停打哆嗦。

修慈另一只手捂在它背上。

犬妖崽怂了怂鼻子，颤巍巍张嘴含住她破开指尖吸食温热的血。

求生本能作祟，它吸得越来越用力。

修慈明显感觉到身体血液流向指尖，她松了一口气，拄着叩心棍缓步在焦土上寻找。

此地不止有灼烧痕迹，还有几波修士打斗残痕。

很快，她看到一具约莫成人大的焦如黑碳的妖兽骨架，极有可能是犬妖崽的母亲。

见犬妖崽已经缓了过来，她一言不发抽出手指。

犬妖崽扑腾着爪子不满地嗷嗷叫，闹人得紧。

修慈手动帮它闭嘴。

“既已结契，说明你我有缘，以后你便唤为墨绒。”

墨绒听不懂她说什么，只一个劲寻她的手指。

她不为所动：“墨绒，一顿饱和顿顿饱要分得清楚。”

它再吃下去，她定然会失血过多晕死，此地危机重重，她若晕倒，不消明早她就要和它一起下地狱见它母亲。

修慈神念传音问申小小刚出世的犬妖崽能吃什么。

申小小疑惑但如实道：“刚出世神魂不定，需要喝母亲的乳汁。”

修慈默了一瞬：“它母亲被天火烧死了。”

申小小啊了一声，犹疑道：“这……这……其他妖的也许也能有用。”

说话的功夫，犬妖崽已经在她手中酣睡。

带崽的妖兽不好找也十分危险。

修慈决定先找人木果，犬妖崽醒了再喂点血。

吃下一颗疗愈丹后，她加快脚步。

两天后，她钻过透光的半人宽的山谷石壁缝隙，一片火红花海出现眼前。

花瓣似竹叶长而尖，黑褐色叶子和茎干上布满刺，与兽道上触及便燃烧的赤曳花一模一样。

而距她约莫五丈远的花海正中有一棵树，上面长满人脸，便是人木。

她挥叩心棍击其茎干，叩心棍瞬间冒烟，所幸赤曳花也被打飞了。

落地的赤曳花无风自燃，这与其说是一株株花，不如说是一簇簇火焰。

她摩挲叩心棍，没有任何痕迹。

到底是神器，即便没有了神力也是不可摧毁。

她把犬妖崽放在稳妥地方，用叩心棍开道。

唰唰唰……

半个时辰过去，小道约莫有三丈远。

修慈揉着酸痛手臂歇息，余光瞥见一小黑团快速爬向花海。

她瞪大眼睛，身体比脑子更快地拔腿追去，俯身一捞。

犬妖崽在她手中扭动挣扎，还想奔花海去。

她愤愤点了点它的额头：“怎这般不乖。”

差一点点它就撞到布满刺的茎干上，不被毒死也会被烧死。

犬妖崽耸着鼻子，小爪扒拉开她手指，讨好地去舔她灼伤的手背。

如此灵性的行为，她看在眼中却依旧板着脸，只因它是带着她的命往里冲。

没得到回应，犬妖崽不安地啊呜啊呜叫，好不可怜。

她沉沉叹了一口气，反手轻柔抚它后背：“罢了，我也是糊涂了，跟你一个灵智未开的小崽计较作甚。”

犬妖崽安静下来后，修慈把它放在乾坤境。

不过一会儿功夫，申小小焦急的声音响起：“神尊，神尊，您快把小崽崽带走，它要死了！”

修慈吓了一跳，抱出来才发现是墨绒叫声凄厉吓到了申小小。

墨绒重新回到熟悉的掌心，四只小爪子奋力扒着不放，小脑袋一拱一拱，似撒娇又似寻安心。

“啊嗷……”

修慈不敢相信这粗糙沙哑的破锣嗓子声是它发出来。

她手动闭它嘴：“怎这般能折腾？”

说话间她拉开外层法衣衣襟把它塞进去，小脑袋刚好卡住在外不会憋闷。

花叶翻飞。

修慈面无表情挥着叩心棍，但凡她有一丝神力也不至于如此。

近在迟尺的百年人木蓦地无风而动，数十张粉白人脸飞荡似活过来。

与此同时花海中升起冲天火焰笼罩住修慈。

“烧。”

“烧。”

“烧。”

自火焰中发出的毫无起伏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间。

这是伴着人木修炼了百年的三阶赤曳火精。

墨绒闻声高仰起头：“嗷嗷！”

修慈本要闪身进乾坤境，却见合拢围困她的赤曳火半腰被吸出两指大的“支流”。

她顺着火焰流向低头，看到墨绒张开嘴。

赤曳火精察觉到危险，合拢得更加快。

不过两息功夫，修慈就感受到灼烧的疼痛。

火焰距她径一尺，约莫十息后，她就会被吞噬。

而墨绒还在慢悠悠吞支流的火焰。

瞧它吃得津津有味，她也不好扫兴现在带它回乾坤境避难，况且她也想看看它能吃多少。

她死死盯着赤曳火精，预备在最后一息回乾坤境。

火焰一臂远，噼啪声如惊雷般响亮，她忍不住道：“墨绒，靠谱点好不好？”

“嗷！”

稚嫩吼声中，赤曳火精骤然拔地而起。

墨绒飞到半空，两个指节长的前爪大张，如饕餮饮水般轻轻松松吞吃干净火精。

赤曳火精消失那一刻，炙烤的热气也随之消散。

“嗝～”

墨绒抻了抻爪子，一副吃饱喝足模样飞回修慈怀中。

吃火的犬妖修慈倒是第一次见。

她印象中没有妖兽似犬且吃火，想来它是变异的犬妖。

墨绒抬头看她，眼睛已经睁开，圆而黑亮。

原来娘亲不止声音温柔，长得也好好看，像仙人。

“你这小不点倒是让人惊喜。”

墨绒眨巴眨巴眼睛：“嗷~”

仙人娘亲夸它耶！

它舔了舔嘴角，嗷得喷出一簇火。

修慈嘴角微扬，揉了揉它的脑袋：“墨绒真厉害。”

听懂但还不能说话的墨绒咧开冒出牙尖尖的嘴傻笑。

赤曳花海随着火精被吃掉而化作灰烬。

修慈走到人木前。

一张张人脸就像是盛开的花朵。

“抱歉，我需要人木果。”

一树的人脸闻声不约而同露出笑容。

她说一句，人脸一起笑一下。

喜怒哀乐之言，人木皆回之一笑，是个极好的听者。

半个时辰后，说得口干舌燥的修慈郑重道谢。

人脸最后齐齐一笑，全部掉了下来融进泥土里，光秃秃的树干上出现一枚粉白色的百年人木果。

修慈摘下人木果，在枯朽的树干点下神血。

人木眨眼间消失，再看原地只有一株指甲盖大的绿芽。

-

申小小说的缮神丹还差四味，分别是千年雷魄，魔魂草，千年炎髄蛇胆，黑龙血。

修慈揉着墨绒，认真思索了半晌。

最后发现以她的破败身子骨来说，竟然是黑龙血最易寻到。

毕竟她了解归鸿，好歹她也做了他千年的师父。

往事历历在目，修慈不免心头火起。

她怎会不在意朝颜。

当初朝颜生出灵智，她便怜惜不愿她被当做物什囚禁在神阁而教养她。

如今她又将祭阵提前到诸偃魔神被挑战之日，避免他阻止她救人。

她比任何人都想朝颜活。

可自知晓朝颜祭阵，归鸿便想方设法带朝颜逃跑。

她当初将逃跑的他们逮回来，一而再而三告知其中厉害关系，且严肃告知她会拼尽修为救下朝颜。

他接受了，到了最后关头却还是破坏了法阵。

“孽徒。”

她平日教的为天下众生之大爱都吃到狗肚子了。

“嗷嗷嗷……”

她回过神来，面前墨绿色小丹炉冒出青烟。

墨绒叼着冒火的木头往外拖。

风一吹，火就要烧到它蓬蓬的墨黑皮毛上。

她急忙拿掉木头，又退去简易火灶中的火。

“啊呜~”

修慈揉了揉它的肚子：“墨绒真棒。”

墨绒摇着尾巴打滚。

它是最棒的小狗！

片刻后，修慈打开起冷却的丹炉，三枚二品辟谷丹躺在炉底。

丹药分九品，每品又分上中下三阶，一品下阶最差至九品上阶最好。

炼丹无非是灵材与火候，而品阶主要在于药性纯度，灵力的控制火候精细度决定能保留药性纯度多少。

她没有灵力，一开始已经做好得到一品下阶辟谷丹甚至一炉黑炭的准备。

面前放置在三块黄褐色石头上的凡品丹炉，枯树枝做柴，再加上山泉水。

唯一有点特殊，就是她让墨绒喷了一团火做火源。

墨绒见修慈一直盯着它，摇头摆尾地顺拐到修慈脚边撒娇。

修慈吃下一颗辟谷丹后，陪它玩闹了一会儿，又去拾了些枯树枝回来。

她神骨破碎后，几近于凡人，易饿易渴还需睡觉。

现下多备些，以免之后被吃喝这种小事绊住脚步。

起火倒入山泉水，放入第一味灵草。

掐着时间等放灵草的时候，她倚着树看墨绒笨拙满地团团转追自己尾巴。

这日子倒也不算太糟糕。

一个时辰后，第二炉丹药出炉。

这次有五枚，她扬了扬嘴角。

先前寻找的灵草充足，正要再继续。

乖巧吃着火系灵果的墨绒突然开始喷火。

“墨绒，不可以在林子乱喷火。”

仙人娘亲凶它！

墨绒委屈得泪眼汪汪，火是自己从它肚子里跑出来的！

修慈见它倒腾着小短腿失控地转着圈喷，紧忙把它提溜起来朝向半空。

好一会儿也不见它喷完。

她空出的手将灵草放进丹炉时灵机一动。

她移开枯树枝，双手托着墨绒，吐出的火正好烧到丹炉底部。

墨绒眼睛微眯，爪子懒懒张着。

仙人娘亲抱得它好舒服！

半个时辰后。

轰！

伴着东南方向的雷鸣声，丹炉飘出袅袅青白的烟。

修慈心下一喜。

打开一看是三品下阶的辟谷丹。

吃下一枚能抵半个月。

“好墨绒。”

她欣喜地把它转向自己，忘了墨绒还在吐火险些烧掉了眉毛。

墨绒瞪着圆圆眼睛闭紧嘴巴，可怜巴巴看着她。

修慈温声道：“不怪你，是我忘了。”

墨绒气恼自己险些伤到了仙人娘亲，憋得耳朵鼻子隐隐冒着红光。

她抚了抚它后背把它转过去。

“快吐，别憋坏了，我……会心疼。”

不能让仙人娘亲不开心！

墨绒嗷呜大张嘴巴，瞬间火光冲天，震慑了靠近此处的妖兽。

一刻钟后，它终于吐完火。

修慈把它转过来，却见它耷拉着耳朵。

“觉得自己做错事了？”

“呜呜~”

“真不是你的错，是我思虑不周。”

修慈亲了亲它额头。

蔫蔫巴巴的小黑团瞬间舒展开了，嗷嗷叫得十分嗲。

一番折腾下来，天已经黑了。

夜间妖兽横行，没有神力，修慈只能原地歇息。

夜半，东南方向又响起了雷鸣声。

修慈拍了拍怀中睡得不安的墨绒，看着九重天打下的劫雷，心中有了计较。

天一亮，她带着墨绒朝东南方向去。

一路上，修慈尽可能避开凶猛好斗的妖兽会出没的地方，却还是不可避免碰上。

一只身披黑色鬃毛半人高的灵阶圆满炎狼横亘在必经小径上。

炎狼群居，领地观念强。

修慈脚步一顿，轻手轻脚后退隐入茂密的草丛。

透过细长锋利的叶片看去，炎狼动了动耳朵，手指大的腐蝇落在它身上。

她屏息一动不敢动。

妖兽有凡、灵、地、天、神五阶。

墨绒是凡阶，最普通常见，契约价值都没有。

而眼前炎狼属灵阶战斗力最顶尖那一类，属于灵阶圆满与地阶仅有一步之遥，是筑基修士梦寐以求的契约兽，若能契约可大幅提升战斗力。

她现在没神力，炎狼一个瞬息就能将她吃得渣都不剩。

不能从刚才光溜溜的大道原路折返，身后又草木茂密得连墨绒都难走，没一处能让她钻着离开。

她只得期盼炎狼躺够了先离开。

鸟叫不绝于耳，微风拂面缓解了一丝燥热。

左脚换右脚站了约莫一炷香。

炎狼一动不动，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甩了甩酸累的手臂。

“嗷～”

撒娇般地叫声冒出得猝不及防。

修慈一抖，下意识看向炎狼。

只见它倏地站起身，腐蝇惊飞。

它怂了怂鼻子，露出手掌长的棕黄獠牙，血色眼睛锐利而充满杀意，一瘸一拐朝她所在的草丛走来。

人木出自《酉阳杂俎》：大食西南二千里有国，山谷间树枝上化生人首，如花，不解语，人借问，笑而已，频笑辄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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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苍幽古林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