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行为本身,会改变被观测的结果。
黑暗中的铁锈味混杂着某种难以名状的甜腻气息,像是腐烂的水果混合着铁腥,在林序的喉头凝成一块咽不下的硬物。
通风管道狭窄得令人窒息,手肘和膝盖的擦伤在粗糙的水泥面上反复摩擦,每一次挪动都带来新的刺痛。汗水浸湿了衬衫,紧贴在背上,冰冷而黏腻。
那东西还在后面,不紧不慢,如同戏耍猎物的捕食者。
他能"看见"——不是用眼睛,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感知在意识中投射出无数条交错的光线。
每一条光线都指向一个可能的未来:向左爬行三分十七秒,会被突然收缩的管道压碎胸腔;向右转弯两分五十一秒,将落入等待已久的触须陷阱;停下不动,四分零三秒后会被从后方贯穿。
所有的光线最终都消失在黑暗中。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前方裂缝透出的微光时,一个念头如电流般击穿了他的意识:
这些预演,这些清晰的"结果",都是在他开始"观察"之后才变得如此确定的。就像实验室里被观测的粒子,他越是急切地寻找生路,生路就越是渺茫。
他停止了所有推算,不再计算时间,不再比较概率,只是朝着光的方向本能地挪动。
当他放弃"选择"的瞬间,那些纠缠的死亡光线突然变得模糊不清,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片混沌的波纹。
设备间的空气混杂着机油、霉菌和某种烧焦塑料的气味。林序从管道中滚出,反手将一根锈蚀的铁管狠狠卡进洞口。
几乎同时,巨大的撞击声从里面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铁管在震动中发出刺耳的呻吟。
借着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他看清了这个地方。废弃的空调机组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在阴影中沉默地匍匐。
锈迹斑斑的表盘指针永远停在了某个被遗忘的时刻,工具架倒塌了一半,各种工具散落在凝固的油污中。
他试着预演下一步:打开那扇缠着铁链的防火门会遇到什么?无数个画面如潮水般涌来——救援队的探照灯刺破黑暗、更多蠕动的黑影扑面而来、空空如也的走廊延伸至虚无、甚至是一片纯粹的真空。
这些画面互相重叠、彼此否定,让他的太阳穴突突作痛。
"够了。"他对自己嘶哑地说,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深呼吸……他注意到墙角那个破损的配电箱,红色的指示灯还在顽强地闪烁,像垂死的心脏不肯停止跳动。这意味着电力系统尚未完全崩溃,或许还有机会。
撞击声突然停了。
在随之而来的死寂中,他听到某种黏稠的液体正在腐蚀金属,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那东西改变了策略,它不再蛮力撞击,而是开始溶解障碍。
林序抓起一把沉重的管钳,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他不再尝试预知未来,而是专注于眼前的每一个细节:防火门锁芯的结构、通风管道的走向、配电箱里错综复杂的线路。
当他停止窥视未来,现在反而变得无比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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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研究所倒塌的大门像一个被强行撕开的伤口,裸露的钢筋扭曲成怪异的形状,仿佛在无声地呐喊。
一名研究员蜷缩在断墙边的阴影里,把脸深深埋在膝盖中,但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间漏出来,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每次远处传来爆炸的闷响,她整个人都会剧烈地颤抖。
张教授和其他人在废墟中慌乱地翻找着可用的物资,他们的动作急促而笨拙,眼神不时惊恐地扫视四周,如同受惊的鸟群。
"这里的空间..."苏晚喃喃自语,她的指尖在空中划过,试图像之前那样切开面前的人行道。
但这一次,她的念动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反噬的力量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怎么了?"张教授递来半瓶水,他的手也在微微发抖,水在瓶中不安地晃动。
"它拒绝被切割。"苏晚盯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刚才的反震感,一阵阵发麻。
她转而尝试融合地面与墙壁的边界,这次成功了。但感觉像是被夺走了最顺手的武器,只剩下笨拙的工具,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滞涩而吃力。
最锋利的刀,遇上了斩不开的空间。
街对面的便利店突然爆炸,玻璃碎片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几个身上缠绕黑影的人从浓烟中冲出,手中凝聚着不稳定的能量球,胡乱地向四周投掷。
"退后!"苏晚喝道。
她本能地想要分割空间来阻挡攻击,能力再次被无情地弹回。情急之下,她改为扭曲攻击路径周围的空间结构。能量球诡异地拐了个弯,砸中了路边的消防栓。
高压水柱冲天而起,暂时形成了一道混乱的水幕。
"这边!"她拉起几乎无法站立的孙莉,带着众人退进旁边的小巷。
每使用一次能力,她都感觉到某种"阻力"在增强,仿佛这片区域的空间正在记住她的行为模式,并对此产生抗性。
巷子深处,一堵墙挡住了去路。苏晚伸手触摸墙面,发现这里的空间结构异常致密,就像被反复压缩过。
她的能力在这里几乎失效,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昆虫。
女研究员突然死死抓住她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那里...在动。"
墙角的阴影确实在蠕动,像是有生命般缓缓扩散,吞噬着周围的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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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一滴墨汁在粗糙的纸面上缓缓晕开。
图书馆里很安静,但那种安静与往日不同:
曾经这里是知识的静谧,是思维的庇护所;现在却是灾难的沉寂,是未知的前奏。双层玻璃隔绝了大部分声音,但隔绝不了街上那些扭曲的存在感,它们如同低语般穿透一切屏障。
他正在进行一场实验:专注观察某个正在喷火的寄生体,在意识中为它贴上标签
【能量核心:后颈第三节】。
那个寄生体突然停止喷火,困惑地转头四顾,随即被一根落下的钢筋精准地刺入后颈——正是他标注的位置。
陈默移开视线,换了个目标。同样的现象再次发生:被强烈注视的寄生体会出现行为异常,就像观测本身干扰了它们的行动轨迹,成为了它们命运的一部分。
笔尖洇出一团墨迹。
当你定义怪物时,你就成了怪物行为的一部分。
他写下新的句子,又迅速用笔划掉,黑色的线条如同囚笼般困住那些文字。任何明确的定义,都在扭曲真实,都在强加秩序的暴力。
书架深处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老鼠在啃噬书页。陈默放下笔,缓步走向声音的来源。在最角落的书架后面,他发现了一个蜷缩的身影——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怀里紧紧抱着一本《星空探秘》,封面的银河已经褪色。
"外面...都是怪物。"男孩的声音发抖,眼睛因恐惧而睁得很大。
陈默沉默地看着他。能力自动开始解析:
【人类男性,10岁,极度恐惧,未寄生】
他强迫自己停止分析,只是蹲下身,与男孩平视。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多久没有与人这样对视。
"待在这里,别出声。"他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柔和,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男孩稍稍放松了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我在找妈妈。"
"她去哪里了?"
"她说...去买面包。就街角那家,每次路过都很香的那家。然后..."
陈默注意到男孩手臂上的擦伤还在渗血,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暗红色。他起身去拿急救箱,回来时发现男孩正惊恐地指着书桌,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
"那些字...在动。"
陈默转头,看见自己刚写下的字迹正在纸上缓缓扭曲,墨迹的边缘像有了生命般轻轻颤动。
更令人不安的是,纸张的纤维也在微微起伏,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纸面下蠕动、呼吸。
"别看。"陈默用一本厚重的《辞海》盖住了那张纸,然后开始给男孩处理伤口。消毒时男孩疼得倒吸冷气,但强忍着没有哭出声,只有眼眶泛红。
"你叫什么名字?"
"小哲。"男孩小声说,手指紧紧抓着陈默的衣袖,"妈妈说...要是走散了,就找个安全的地方等着。"
陈默包扎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想起自己刚才在纸上写下的那些定义,那些试图理解这个世界的标签。
或许在某些时刻,理解不如陪伴,定义不如守护。
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撞击声,整面书架都随之震动。小哲猛地抱住他的手臂,整个人都在发抖,温热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
陈默能"听"到街上更多的混乱正在蔓延。那些特殊的波动——一个在因果网中挣扎,一个在空间牢笼里冲撞——都还在持续。
而他这个习惯定义万物的人,正在这场灾难中学习保持沉默。
有时候,不打扰才是最深的理解。
本章悖论:
· 林序:观察者悖论
· 陈默:定义者悖论
[彩虹屁][彩虹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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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观察者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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